雨聲連綿墜, 陰雲閃雷鳴。
天樞島空鬆苑內, 郝瑟環抱雙臂, 盯着坐在門邊烤火的二啞,眸光閃爍不定。
旁側,舒珞閉目養神,文京墨有一搭沒一搭喝茶,舞江嵐敲着桌面,南燭昏昏欲睡, 流曦守站一旁, 宛蓮心抱出一疊面巾放在桌上。
“郝瑟, 你怎麼知道今夜會有人去殺這個啞巴?”熾陌翹腿問道, “不會又是什麼名偵探的直覺吧?”
“不, 我是覺得, 這個人有話沒說。”
“小瑟此言何意?”舒珞問道。
郝瑟眯眼,未做聲。
“阿瑟, 可發現了什麼?”更衣完畢的屍天清從內室走出,邊擦頭髮邊問道。
郝瑟搖頭。
宛蓮心嘆了口氣,上前遞給二啞一張面巾:“你先擦擦頭髮。”
二啞卻好似未聽到一般, 縮在火盆邊, 全身發抖。
衆人對視一眼,同時看向郝瑟。
郝瑟蹙眉:“流曦, 去碼頭瞅瞅,孟三爺應該已經到了。”
流曦一臉狐疑看了郝瑟一眼,閃身離開。
二啞抖得更厲害了。
“南燭, 你去看看他的脈象。”郝瑟又道。
南燭撩起眼皮,慢吞吞上前,正欲抓二啞的手腕,豈料二啞噌一下跳起身就往屋外衝。
“啪!”突然,一隻手死死攥住了二啞的手腕。
二啞慢慢回頭,但見身後郝瑟眉壓雙目,凝聲道:“你是誰?”
二啞眸光劇顫,慢慢蹲下身,將身體團了起來。
郝瑟身形一晃,雙瞳赤紅,浮上水光。
“阿瑟,你怎麼了?”屍天清忙上前扶住郝瑟。
“屍兄,你看看他的臉、他的手,你仔細看看……”郝瑟壓聲道。
屍天清眉峰一蹙,撩袍蹲身,細細打量縮成一團的二啞半晌,面色驟然一變:“你、你難道是——”
“郝軍師,你喚我來作甚?”
冒雨而來的孟三石匆匆進屋,脫下蓑衣朝衆人一禮:“舒公子,文公子,大家都在啊。”
屍天清慢慢轉頭看向孟三石,薄脣微顫。
“屍教頭,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這個表情?”孟三石驚道。
“孟三爺,今日我遇到了一位故人,特來請你認認。”郝瑟輕聲道。
“故人?”孟三石一怔,隨即看到了門邊的二啞,蹲身看了幾眼,面色驟然大變,兩把掃開二啞亂蓬頭髮,一寸一寸打量二啞的五官,雙眼發紅:“你、你……還活着!你小子還活着!”
二啞怔怔看着孟三石,淚水涌出眼眶。
郝瑟闔眼,屍天清扭頭。
“這人到底是誰?”熾陌問道。
孟三石抱着二啞痛哭,郝瑟閉眼不願回答,唯有屍天清還算鎮定,出聲道:“之前在越嗇寨的兄弟,黃二壯。”
“黃二壯?”舒珞一驚,“就是越嗇寨中除小瑟和微霜外,第三個活下來的那個人?”
屍天清點頭。
“他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宛蓮心掩口驚呼。
“小生記得,此人應該才二十多歲,怎麼——難道是易容?”文京墨蹙眉。
可孟三石下個舉動立刻打消了這個猜測。
“二壯,你、你你纔多大年紀,怎麼滿臉都是皺紋,還有你這臉上,是塗了煤粉嗎——”
孟三石邊哭邊擦拭黃二壯黑乎乎的麪皮,倏然,身形一震。
表層黑煤粉之下,是蠟黃色的皮膚。
舒珞面色悚然大變,文京墨騰一下站起身,郝瑟瞬間衝到了黃二壯身側。
“這個顏色——”郝瑟抓起面巾狂擦黃二壯的臉,看着那眼熟的蠟黃色一點點展現在眼前,全身抑制不住開始發抖。
屍天清僵在原地,筆直身形微微發顫。
南燭拽過黃二壯的手腕診脈片刻,又拔開黃二壯眼皮看了看,一臉凝重給出診斷:“他中了——殤魂蠱。”
一片死寂。
熾陌雙眼猝然暴突。
“殤魂蠱?”舞江嵐、宛蓮心疑惑。
郝瑟、舒珞、文京墨、流曦、孟三石五位知情人,面色同時變得慘白無比,慢慢將目光投向屍天清。
屍天清一步一步上前,緩緩蹲身,漆黑雙瞳盯着黃二壯,薄脣微顫,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黃二壯勾肩垂頭,至始至終都不肯看屍天清的眼睛。
“二壯,你倒是說話啊!”孟三石大吼,“是誰,是誰將你害成這樣?”
“他的舌頭被拔了,看這傷口,快三年了,”南燭捏開黃二壯嘴巴看了一眼,“殤魂蠱已入二重蠱毒,應該是在拔舌時同中的蠱毒。”
“轟!”
青色衣袂狂舞而起,冰寒劍氣將四周的桌椅掃翻。
“屍兄!”
“微霜!”
郝瑟和舒珞忙一邊一個壓住屍天清肩膀。
青衫衣袂緩緩落下,屍天清瞳深幽冷,嘴角溢出紅絲。
“郝兄、舒公子,帶屍兄邊上坐!”文京墨沉聲令道,“孟三爺,你且將黃兄弟先扶到屋裡。”
衆人立即扶着屍天清和黃二壯分別落座。
“急怒攻心,靜心丸。”南燭塞給屍天清一個黑藥丸,又將一個黃藥丸填到黃二壯嘴裡,“定神凝氣,驅寒,吃了。”
孟三石看了南燭一眼,恭敬抱拳。
南燭點頭,又對文京墨道:“有話就問吧。”
文京墨拽過凳子坐到黃二壯對面:“小生現在問你話,你只需要點頭搖頭即可。”
黃二壯吸了口氣,慢慢點頭。
“你可知,往生盟的殺手,爲何要殺你?”
黃二壯點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殺郭瑜之時,被你看到了?”
點頭。
“當時爲何沒殺你?”孟三石插問。
黃二壯搖頭。
文京墨:“因爲他沒看到你?”
黃二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孟三石道。
文京墨撥了一下算盤,思索片刻:“當時,你能看到殺手,但殺手看不到你?”
點頭。
“你在郭瑜房中?”
搖頭。
“你在屋外——屋後、隔壁?”
點頭。
“你有辦法從隔壁看到郭瑜屋內的情形?”
黃二壯點頭,順便帶了一個鑽洞的手勢。
“你在牆上打了偷窺的洞?”
點頭。
“郭瑜被殺之時,手裡可有銀票?”
黃二壯點頭,兩隻手交疊拍打。
文京墨蹙眉:“郭瑜給往生盟銀票?”
黃二壯搖頭,兩手換了方向繼續拍打。
“往生盟的殺手給郭瑜銀票?!”孟三石瞪大雙眼。
黃二壯點頭,用手指一戳自己的脖頸,又甩了一下手掌。
“往生盟的殺手殺了郭瑜之後,便拿走了銀票?”文京墨道。
黃二壯點頭,又豎起兩個手掌,分開十指,使勁兒在文京墨眼前翻轉。
“這又是幹嘛?”宛蓮心一頭霧水。
文京墨沉默一瞬,眸光一閃:“往生盟經常給郭瑜送銀票?!”
“唔唔唔!”黃二壯露出喜色,跳起身,拍打胸脯。
“你偷窺郭瑜,是爲了確定郭瑜和往生盟的關係?”文京墨提聲。
“嗯嗯嗯嗯!”黃二壯拼命點頭,然後指向了屍天清方向。
衆人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此事和——”文京墨頓了頓,有些不確定,“和屍天清有關?”
黃二壯神色一震,劇烈點頭,又劇烈搖頭。
文京墨雙眼長眯:“此事,和越嗇寨有關?!”
黃二壯使勁點頭,雙目赤紅,口中嗚嗚啦啦亂叫。
衆人同時倒吸涼氣。
“莫急,慢慢來!”文京墨拍了拍黃二壯肩膀。
黃二壯抹了一把臉,朝文京墨定定頷首。
文京墨吸了口氣,指尖摩挲九如珠盤:“郭瑜——去過越嗇寨?”
搖頭。
“往生盟的殺手,去過越嗇寨?”
點頭,拼命點頭。
“你離開了越嗇寨後,又回去過?!”
拼命點頭。
“什麼時候?”
黃二壯豎起三根手指。
“三年前?”
點頭,再豎五根手指。
“三年前的五月?”
點頭。
“三年的五月,你再次回到越嗇寨,見到了一個往生盟的殺手?”
“啊啊!”黃二壯嗓中低嚎,一邊拼命點頭一邊指向屍天清。
衆人的臉色變了。
“你是說,天清美人是那個殺手?!”熾陌豎眉。
“唔唔!”黃二壯又拼命搖頭。
“那人和屍天清有關?”文京墨提聲。
“嗚嗚嗚!”黃二壯又搖頭又點頭。
“哎呀,急死人了,到底是點頭還是搖頭啊?!”熾陌暴躁。
“那個往生盟的殺手,找的是——尹天清?”一直沉默的屍天清突然問出一句。
黃二壯身形一震,良久,點頭。
屍天清狠狠閉眼。
文京墨看了屍天清一眼,暗暗吸氣:“往生盟的殺手詢問尹天清的下落,你可告訴他了?”
“唔唔!”黃二壯指了指屍天清,使勁搖頭。
“你當時並不知尹天清是誰,所以說不知道?”
黃二壯點頭,張嘴,做了一個拔出東西的手勢。
“然後,他拔了你的舌頭?!”孟三石驟然提聲。
黃二壯放下手臂,紅眼點頭。
“殺千刀的往生盟!”孟三石暴怒。
“噗——”屍天清猝然噴出一口血。
“屍兄!”
“微霜!”
郝瑟和舒珞忙扶住屍天清。
屍天清搖頭,擋開二人手臂,靜靜看着黃二壯,眼角猩紅一片。
黃二壯眸光震盪,扭頭避開屍天清的目光,狠狠抹了一把臉,再次死死盯着文京墨。
文京墨起身,在原地慢慢踱步:“屠了越嗇寨的人是齊鴻鳴,爲的是追殺尹天清,而越嗇寨被屠之後,又有往生盟的殺手去越嗇寨尋人——爲何?”
“啊啊啊!”黃二壯拍桌。
“二壯,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孟三石忙問道。
黃二壯拼命點頭,從懷裡小心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木板,遞給了文京墨。
那木板邊緣都被燒成了炭黑色,上面隱約能看到細密的花紋,花紋最中間,是一字篆書。
“福?!”文京墨擡眼,“福源鏢局?!”
“我看看!”舞江嵐閃身衝到文京墨身邊定眼一看,面色微變,“是福源鏢局暗鏢的標誌。”
“暗鏢?什麼暗鏢?”宛蓮心問道。
“暗鏢是江湖上一種匿名的託鏢辦法,託鏢之人,不說鏢物具體是何物,也不透漏身份,鏢局也不得問,只負責將鏢押送至指定地點即可。”舒珞道,“暗鏢的鏢利較平鏢要昂貴數倍,而且——”
“而且,一般護送的都是不可告人的東西。”舞江嵐手指慢慢摩挲木板,面色漸漸沉,“而且,這不是一家的暗鏢。”
“何意?!”文京墨忙問道。
“木板上的紋雕,是鏢行的暗語。”
“說了什麼?”
“貴寶、密送、福源保價,天興護送,送至——後面被燒掉了……”
“福源,天興——也就說這鏢物是兩大鏢局合力護送?”舒珞詫異。
“黃兄弟,你是因爲發現了這塊木板,才潛伏在福源鏢局內,日日監視郭鏢頭?”舞江嵐問道。
黃二壯正色點頭。
“這塊木板你是從何處尋到的?”文京墨追問。
此問一出,黃二壯卻是突然靜了下來,慢慢將目光投向郝瑟。
那目光,漆深如枯井,透出無邊無際的悲涼。
郝瑟腦中嗡的一聲,仿若有一道閃電,穿透了腦海,刺透了心臟,將眼前耀得蒼白一片。
黃二壯手中的木板仿若一塊恐怖的磁石,奪去了郝瑟一半的呼吸心跳。
“……這塊木板,是你在越嗇寨的後山……挖到的?”郝瑟上前,接過木板,垂眼低聲問道。
黃二壯看着郝瑟,慢慢點頭。
“木板原本是……嵌在一個木箱上?”
點頭。
“那箱子……是卯大當家和我們下山劫回來的?”
黃二壯閉眼,點頭。
郝瑟指甲狠摳木板,指甲咔一聲斷裂,迸出血花。
“小瑟!/郝瑟!/小郝!/郝公子!”
衆人大驚。
“阿瑟!”屍天清豁然起身。
郝瑟咬牙吸氣,出口的聲音乾澀嘶啞:“那個箱子,是我……埋在後山的,那次劫鏢,劫了三箱東西,一箱元寶,一箱珍珠,還有一箱,裡面是——”
郝瑟一頓,看向屍天清:“是一個幾乎成了屍體的人。”
屍天清雙眼爆裂,身形劇烈一晃。
衆人駭然失語。
“原來如此,元寶、珍珠,只是幌子,所謂的貴寶鏢物,其實是——屍天清——不,應該是——”文京墨攥緊珠盤,狠狠閤眼“尹天清……”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孟三石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是齊鴻鳴屠了越嗇寨嗎?”
“很簡單,齊鴻鳴想殺了尹天清,所以派人屠了越嗇寨,而另一個人卻想用暗鏢將尹天清送出去——”
“有人想救微霜?”舒珞問道。
“救?”文京墨冷笑,睜眼擡眸,瞳光嗜血,“不是救,而是送,就如送出那元寶珍珠一樣,尹天清,只是一件送出去的鏢物——或者說——禮物!”
“劈啪!”驚電劃破夜空,狂風大作,門窗大開。
屋內火燭倏一下滅了,整座屋子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死寂,良久的死寂……只能聽到壓抑無比的沉重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黑暗中亮起一團燭火,是有人燃起了火折。
一豆燈光搖曳,映着一抹青衫孤影,背直如劍。
衆人只覺嗓子眼壓了一塊黃蓮,又苦又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沉默看着那青衫劍客將屋內三盞油燈依次點燃,慢慢轉身,走到黃二壯身前,撩袍單膝跪地。
黃二壯一驚,從椅子上彈跳而起,卻被屍天清壓住了肩膀。
“對不起……”屍天清擡頭,清澈黑眸中蕩顫赤色水光,嘴角溢出血漿。
“屍兄!/微霜!/天清美人!/公子!/屍公子!/屍大俠!”
衆人悚然大驚,慌亂涌了過來。
青衫一震,悲寒劍意環蕩而出,逼退衆人。
“對不起……”屍天清長睫劇顫,一動不動盯着黃二壯,雙拳緊攥,骨節咔咔作響。
黃二壯雙眼赤紅,拼命搖頭,想要將屍天清扶起來,可憑他的力氣,根本難以撼動屍天清半分,只能眼睜睜看着屍天清脣邊血紅越涌越多,一滴一滴墜下地面。
“舒公子!/熾陌!”
郝瑟和文京墨同聲大喝。
藕衣紅衫瞬時飆至,同時制住屍天清的穴道。
“南燭!”舒珞大叫。
南燭衝上前,掏出金色藥丸塞進屍天清嘴裡:“運功!”
舒珞壓坐屍天清,雙掌抵住其後背,運轉功力,總算止住了屍天清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
衆人長長呼氣,可心口的壓抑,卻是沒有減少半分,面面相覷許久,最後還是將目光移向了郝瑟。
郝瑟全身隱隱發抖,吸氣呼氣數次,才慢慢蹲下身,定定看着屍天清。
眼前的絕美青年,絕容蒼白,眼角赤紅,緊閉長睫劇顫,口齒喃喃不停,至始至終只重複三個字:“對不起……”
心頭猶如被挖去一塊肉,血淋淋的疼。
郝瑟狠一閉眼,吸了口氣,睜眼再看黃二壯:“二壯,最後一個問題,你之前不願與我們相認,是不是因爲——你認爲是尹天清害了越嗇寨,是尹天清害了你?”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大驚失色。
“郝瑟你在說什麼?!”熾陌勃然大怒。
“回答我。”郝瑟雙目如火,灼灼瞪着黃二壯。
黃二壯雙瞳赤紅如血,抓住郝瑟胳膊拼命搖頭,淚光震盪。
郝瑟定定看着黃二壯雙眼良久,才點了點頭,聲音微顫:“是,我知道了。”
說着,就拽着黃二壯一起坐到了屍天清對面。
熾陌一驚,正要去攔,卻被文京墨和流曦拽住。
“屍天清,下面的話,是黃二壯要告訴你的,你聽仔細了——”郝瑟將黃二壯手掌覆在屍天清手臂,一字一頓道,“你不用說對不起,越嗇寨的兄弟不會怪你,我也不會怪你,這不是尹天清的的錯,更不是屍天清的錯。”
衆人數目猝然繃圓,驚色各異。
燈下,黃二壯抹淚,拼命點頭,屍天清薄脣微微發抖。
郝瑟長吸一口氣,扭頭看向黃二壯:“黃二壯,下面是越嗇寨郝軍師要跟你說的話,你也聽仔細了——你未能抓到那個往生盟的殺手,不是你的錯,你沒能查到福源鏢局和往生盟的關係,不是你的錯,越嗇寨的兄弟不會怪你,屍天清不會怪你,我不會怪你,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們,更不用躲着我們!”
黃二壯雙眼暴突,怔怔看着郝瑟半晌,眼中淚水再也抑制不住,狂流奔涌,整個人匍匐趴地,無聲嚎哭,仿若要將深藏三年的淚水都流出來。
屍天清長睫劇顫,眼角猩紅化作純色水光,無聲逝去。
身後運功的舒珞睜眼,撤離掌心。
衆人這才長長送了一口氣。
郝瑟神色微緩,抖袍起身,負手立於門前。
屋外,墨雲沉沉,夜雨傾盆,雨水冷黏髮絲,點點滴落眼睫,將一雙眼瞳洗得灼亮迫人。
*
大雨潑蓋,溼氣騰雲。
岳陽鎮城門之外,郝瑟一行持傘排立。
官道旁,馬車樸素,雙馬待駕,車伕身披蓑衣,滿臉絡腮鬍,正是孟三石。
“郝軍師、屍教頭,還有諸位,不必送了。”孟三石抱拳道。
“地圖可收好了?”文京墨問道。
“放心。”孟三石拍胸口。
“若是尋不到地方,可去樂安鎮仙人居請斂風樓風竹信與我等聯絡。”舒珞道。
“多謝舒樓主!”孟三石鄭重抱拳,將目光投向郝瑟和屍天清,微微一笑:“放心,屍教頭的殤魂蠱都能解,二壯的也一定沒問題。”
郝瑟扯了扯嘴角,沒能笑出來。
屍天清看了馬車一眼,頓了頓:“若是黃兄弟選寒潭拔蠱之法,可能有些疼……”
“屍教頭說有些疼,那定是很疼了。”孟三石苦笑。
“不必擔心這個了。”南燭撩起車簾鑽出車廂,“此人殤魂蠱兩年前就已入二重蠱毒,精血被吸食大半,因此體態迅速衰老,若還想以外寒內火之法徹底拔除蠱毒,根本就是找死。”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一驚。
“當真不行?”屍天清蹙眉。
“屍大哥,天底下能忍過那種蝕骨鑽心之痛的人,除了你,我還真沒見過。” 南燭嘆氣,“更何況,此人體弱非常,最好莫要嘗試。”
屍天清憂心忡忡看向馬車。
“放心,我給他吃了無憂散,他和他體內的殤魂蠱可一路睡到樂安鎮,暫時無礙。”說着,南燭又遞給孟三石五個白色瓷瓶,“裡面的大力丸每十六個時辰給他吃一次,小心別讓他死了。”
“多謝。”孟三石小心將瓷瓶揣入懷中,朝衆人鄭重抱拳,“諸位,就此告辭!”
衆人抱拳,頷首。
孟三石一扯繮繩,催促馬車冒雨奔出。
“希望二位前輩能幫到二壯。”郝瑟喃喃道。
屍天清手持紙傘,靜靜看着馬車離去方向,一雙眸子,猶如雨氣浸透,溼黯無光。
*
其後三日,洞庭湖畔連落大雨,將整座岳陽鎮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
因雨勢過大,武林大會擂戰也不得不暫停。
三日中,江湖上凡是叫得上名號的,都去弔唁了朝金仙和郭瑜,除此之外,衆江湖客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酒樓客棧閒聊喝酒。
相對於這些人的悠閒,長天盟卻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岳陽鎮的安保,七星島的值守,依然照舊。
可奇的是,那個偷盜掌門令、殺死朝金仙的兇手,甚至往生盟的殺手,似乎都隨着大雨而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如此詭異的發展,愈發顯得整個事件破朔迷離,也令伍予知愈發焦頭爛額,髮際線再退半寸。
而郝瑟這一邊,在那一夜暴雨之後,日常逐步恢復正軌。
舒珞和文京墨依舊每日去南星島和伍予知開碰頭會,郝瑟還是日日和熾陌拌嘴奪食,屍天清仍是團隊大廚,天天爲衆人變着花樣補充美食,看起來與平日並無二致。
除了——
偶爾會坐在屋檐下發呆。
可惜每次發呆不到半盞茶時間,定會傳來郝瑟和熾陌打鬥吵架的嘶吼,下一刻流曦就會憑空冒出,拽着屍天清去救火勸架……
如此折騰了幾次,屍天清甚至連發呆的機會都沒了。
待到第四日黃昏,大雨終於停了,天空顯出難得一見的霞光凌雲之景,連帶着衆人低迷數日的心情也振奮了不少。
可還未入夜,南星島就傳來一個不太妙的消息,負責值守蓬萊派搖光島的黛凝芷和蕭晨月雙雙病倒了。
*
“所以,黛莊主和蕭大小姐是因爲昨夜和懷夢仙子冒雨在屋頂拼酒,着涼發燒了?!”
長天盟總舵內,郝瑟一臉懵逼問道。
舒珞黑着臉點了點頭。
“三人說要以酒量爭奪十芳圖榜首,還讓我在一邊數酒罈來着……”龍雨桐一旁吐舌頭。
“桐兒,你怎麼也不勸勸?!”龍秋梧黑線。
“我可不敢勸,梧哥哥你是沒瞧見看見,當時那仨人的眼睛裡全都是殺氣,老嚇人了!”龍雨桐心有餘悸道。
“簡直是胡鬧,定是黛凝芷帶頭惹事!”昊申蹙眉。
“昊哥哥這次可說錯了,這次真不怪黛姐姐,要怪就怪——”龍雨桐目光一轉,“屍哥哥。”
此言一出,衆人一片錯愕。
屍天清雙眼繃得溜圓。
“三個姐姐說,天下第一美人被屍哥哥奪了,那她們怎麼着也要奪一個十芳圖的榜首才行啊!”
詭異沉寂。
青衫劍客麪皮騰一下漲得通紅,清美無雙。
“咳咳咳!”
衆人紛紛扭頭,看景的看景,喝茶的喝茶。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閒工夫說什麼十芳圖天下第一美人——”伍予知暴躁拍桌,“重點是,今夜誰去值守搖光島,雖然這三天風平浪靜,但我有種預感,今夜肯定不太平。”
衆人面面相覷。
“這……蓬萊派皆是女子……我等都是男兒身,着實多有不便……”舒珞道,“自然是舞鏢頭——”
“阿嚏!”一句話未說完,就被舞江嵐一個噴嚏噴了回去。
“舞鏢頭可是身體不適?”文京墨忙問。
“咳,其實,昨天后半夜,舞某也被黛莊主抓過去——一同拼酒……”舞江嵐揉着紅丟丟的鼻頭道。
文京墨探手一摸舞江嵐的的額頭,蹙眉:“你發燒了。”
舞江嵐身形一僵,整張臉通紅一片。
衆人:“……”
“不發燒纔怪……”郝瑟嘀咕。
“咳,看來舞鏢頭也無法值守,那——”舒珞一臉無奈,“小瑟,要不你去如何?”
“哈哈哈哈,老子就等舒公子你這句話呢!”郝瑟噌一下跳起身,兩眼放光,啪啪啪拍着胸脯,“老子一定將蓬萊派的一衆美人們照顧的妥妥的,咩哈哈哈哈!”
衆人臉皮抽搐,同時瞪向舒珞,目光裡皆是無聲的控訴。
舒公子,讓千手色魔去保護蓬萊派的小姑娘,這豈不是羊入虎口?!
尤其是屍天清,一張俊臉頓時黑成了鍋底。
舒珞眨了眨眼,瞬間反應過來,俊臉一紅,忙又補了一句:“微霜,要不你陪小瑟一起去?”
“不好吧,其實我一人就——”郝瑟不爽。
“天清陪阿瑟一起去!”屍天清黑着臉瞪了郝瑟一眼。
“額,行吧……”
“我也一起!”熾陌毛遂自薦。
“熾兄還有重任在身,此行郝兄和屍兄二人足矣。”文京墨微微一笑,朝着屍天清打了個眼色。
“那屍某就先告辭了。”屍天清拽住郝瑟,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留熾陌在原地吹鬍子瞪眼。
“咳,文先生,郝少俠此去,當真無妨?”舞江嵐十分擔憂。
“有甚不妥?美人去保護美人,最合適不過了。”伍予知道。
衆人:“……”
昊申:“美人?誰?屍兄弟?”
舞江嵐壓低聲音:“是郝少俠。”
昊申圓眼,盯着伍予知半晌,點了點頭:“長天盟,果然不可小覷。”
舞江嵐愕然,龍雨桐、龍秋梧傻眼。
舒珞輕笑出聲,文京墨扶額。
熾陌狂翻白眼:“這些人都什麼眼神都什麼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還記得屍兄是怎麼被小瑟瑟救回來的吧
難道大家沒有奇怪
爲何屍兄是被裝在箱子裡的,還有人護送
那麼,這就是真相
到底是誰要把屍兄當禮物送出去
這個,不難猜吧
另:墨兔嘰發現,大家越來越聰明瞭
上一次居然這麼多人猜到二啞是黃二壯
嗯嗯嗯
墨兔嘰表示
如今的讀者真是越來越不好調戲了呢
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