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債?!”
馮峒麪皮隱隱一抽,目光掃向那邊的天機道人和毛洪慶。
毛洪慶雙眉一豎:“一派胡言,我們根本不認識——”
可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黑影一閃,倏然飛來一記腳狠蹬面門,頓時將毛洪慶踹得鼻血橫流。
屍天清直身立在毛洪慶面前,眸如月霜,凜掃一片。
毛洪慶捂着鼻子倒退數步,天機道人訕笑一聲縮到一旁。
馮峒面色甚是難看:“這位兄弟,這可是我們聚義門的家務事,馮某勸你還是莫要趟這趟渾水的好!”
屍天清面無表情看向馮峒,雙瞳如冰。
“喂,那邊的那個啥子舵主!”郝瑟甩着借據上前一步,“你到底懂不懂規矩啊?所謂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書生若是不把欠了老子的銀子還清,哪都甭想去!”
馮峒臉皮抽了一下:“欠了多少,馮某替他還了。”
屍天清眸光一閃,看了郝瑟一眼。
郝瑟嘿嘿一笑,揚起手裡的借據:“不多不多,只有——五萬兩!”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面色大變。
“五萬兩?!”天機道人和毛洪慶失聲驚呼。
“對啊,五萬兩,”郝瑟斜眼瞄了一眼二人,又看向文京墨,嘿嘿笑道,“所謂利滾利錢滾錢嘛……”
文京墨眼角劇烈一抽。
“五萬兩!好,我馮某就還你一個五萬兩!”
馮峒厲喝一聲,猝然拔刀飆出,直衝屍天清砍來。
屍天清眸光一冷,腳尖一點,黑色衣袂在陰暗屋內翻起一道幽風,身已如飛箭奔出,掌中柴刀猶如一彎新月劃破夜空,耀亮衆人眼眸。
但聽叮叮噹噹一片凌亂聲響,二人纏鬥一處,灰煙四起,暗光亂搖,只能看見二人兵器寒光在昏暗屋內劃過道道流光,無數火花在流光相交時激射而出。
突然,“當!”一聲巨響,星光四濺。
二人身形猝退數步,齊齊站定。
屍天清面色如常,翻舞衣袂漸落,緩緩收刀,雙手後負,一副世外高人之姿。
馮峒面如死灰,死死瞪着屍天清半晌,突然,嘴角一動,溢出一口血來,“撲通”單膝跪地。
天機道人和毛洪慶一臉懵逼,瞪着屍天清的表情就像在看一隻妖怪。
郝瑟定定看了一眼屍天清,眸光一閃,轉目看向文京墨,“好啦,文書生,現在咱們可以好好算賬了吧。”
天機道人和毛洪慶唰一下瞪向文京墨,看着文京墨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文京墨嘴角溢出冷笑:“你想如何?”
“讓老子想一想啊,這五萬兩銀子嘛,你肯定是還不起……”郝瑟繞着文京墨走了一圈。
文京墨嘴角一抽,默不作聲。
“既然還不了,那就只能——”郝瑟站定在文京墨面前,嘿嘿一笑,突然伸手撓了一把文京墨的下巴,“肉償啦!”
文京墨豁然瞪向郝瑟,一雙大眼裡簡直能噴出火來。
郝瑟笑意猥瑣,提聲一喝:“屍兄!”
屍天清邁步上前,一手掐住文京墨的脖頸,狠壓在地,另一手抓住文京墨折斷手腕,抽出腰間柴刀一揮,將文京墨手指切出一道深口,用力一擠,立時文京墨滿手血漿。
文京墨面色白得猶如鬼一般,面容貼在地上,沾滿灰塵,雙目泛出紅絲,死死瞪着郝瑟。
郝瑟將手裡的借據拍了拍,翻過來,鋪在了文京墨面前:“屍兄,老子說一句,你就寫一句。”
屍天清點頭,將文京墨血指壓在了紙上。
郝瑟揹負雙手,在周圍慢慢踱起步來:“本人,文京墨,曾用名,玉面狡狐,因欠郝瑟五萬兩銀子無力償還,今日特立此書爲誓,自願賣身爲奴,自此奉郝瑟爲主,效忠郝瑟,鞍前馬後,做牛做馬,絕無半句怨言,若有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隨着郝瑟的話音,屍天清抓着文京墨血指在借據背面迅速寫了滿滿一頁。
“按指印,畫押!”
蠟黃手指捏着文京墨骨折手臂,在紙上狠狠踏上了一個血掌印。
郝瑟彎腰撿起“賣身血契”吹了吹,掃了兩眼,點了點頭:“完美。”
屍天清這才鬆開了文京墨。
文京墨抖着雙腿掙扎爬起身,雙脣泛青,一雙小鹿眼紅光迸現,牙齒咔咔亂響,仿若要將郝瑟的肉扯下來一塊似的。
郝瑟卻是一臉嘚瑟將賣身契一下一下摺好塞進懷裡,向那邊的馮峒一笑:“好啦,那邊的啥啥門主,這個書生已經是老子的人了,你就識相點,趕緊捲鋪蓋回家早點洗洗睡了吧。”
再看馮峒,嘴角掛血,雙眼圓瞪,全身微微發抖,鐵青色臉上竟透出驚懼之色:“郝、郝……瑟?你們是桑絲巷桑家茶攤的郝瑟和屍天清?!”
“哎呦,先人闆闆呦!”郝瑟兩眼瞪圓,一驚一乍嚷嚷起來,“完了完了,老子的身份暴露嘍,屍兄,咋辦?”
屍天清噌一下抽出柴刀,高高舉起,一張蠟黃面容在青色刀光下忽明忽暗:“阿瑟你說。”
“嗯……唯今之計,也只能殺人滅口了。”郝瑟一錘手掌。
“好!”屍天清應了一聲,身形猝逼上前,柴刀寒光一閃,狠狠砍向了那馮峒。
“馮峒向秦老爺子問好!”馮峒臉色唰白,突然慘叫一聲。
柴刀停住了。
屍天清一怔,看向郝瑟,郝瑟眉梢一跳,眯起了死魚眼。
就見馮峒跪在地上,雙手高高抱拳:“馮峒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二位是桑絲巷的兄弟,請二位兄弟見諒,既然這玉面狡狐已經入了郝兄弟的門,馮峒以後絕不會再來招惹。”
哈?
郝瑟聽得一頭霧水,腦細胞立即高速運轉起來。
聽這馮峒的意思……
好似很是忌憚那位秦老頭!
果然,這個秦老頭的□□啊!
正好,此人大小也算個門主,若是殺了,恐怕會惹來禍事,不若先拉着秦老頭做虎皮,狐假虎威一次。
“咳,既然馮門主願意割愛,小弟就卻之不恭了。”郝瑟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抱拳道。
“多謝郝兄弟!”馮峒面色大喜,忙手忙腳亂爬起身,向那邊鼻青臉腫的毛洪慶和一臉蒙圈的天機道人一瞪眼:“你們兩個還不隨我走?!”
天機道人和馬洪慶對視一眼,立即爬起身,向馮峒方向走去,只是在越過文京墨之時,二人身形同時一頓。
文京墨垂眸,冷笑一聲:“二位,好自爲之。”
毛洪慶嗤笑一聲,天機道人回了一個冷笑:“彼此彼此。”
說完,二人便隨着馮峒直直走出了大門。
這幾人一走,歸德堂內便靜了下來。
文京墨垂眼僵直站立,屍天清身直如同竹竿,四眼對視,形容不善。
郝瑟卻是長長呼了一口氣,一把扶住了旁邊的屍天清。
“阿瑟?”屍天清面色一變,“你可是受傷了?”
“是屍兄你受傷了纔對吧!”郝瑟擡眼,雙目赤紅大叫道。
屍天清身形一滯,慌忙撇開目光:“天清甚好,從未受傷。”
“屍天清,你當老子是瞎子嗎?”郝瑟立時暴跳如雷,一把拉過屍天清的手,強硬扒開屍天清緊攥手掌,指着屍天清裂肉溢血的虎口嚷起來,“這是什麼?!”
“不過是皮外傷……”屍天清垂頭,輕聲道。
“老子不管你是皮外傷還是皮內傷,總之回去之後,你必須臥牀三天,好好休息!”郝瑟跳腳道。
屍天清擡睫瞄了郝瑟一眼,輕輕點了點頭,微微露出笑意。
這一笑,就如烏雲盡散,顯出漫天星河,明燦流光,頓讓天地萬物黯然失色。
一旁的文京墨定定看着二人,腳下後移,整個身形退入陰影之中,忽然,猛一轉身,疾步衝出了歸德堂。
“誒?!文京墨,你給我站住!”郝瑟立即扯着屍天清就追了出去。
文京墨吊着一根骨折的胳膊,腳下卻是飛快,在亂墳堆裡快速穿梭,如同逛自家花園一般遊刃有餘。
屍天清和郝瑟緊隨其後,無奈卻礙於陣法無法靠近,只能隨在文京墨身後嚷嚷不停:
“喂喂,文京墨,你丫的給我站住!”
“文京墨,你如今可是老子蓋了戳的僕人!”
“你欠了老子五萬兩銀子!就算逃到天邊老子也能抓到你!”
“文京墨,這可是聚義門官方承認的!你不認都不行!”
郝瑟的大嗓門聲中,三人一前兩後,走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出了亂墳陣,衝入茫茫草海,可那文京墨卻是越走越快,絲毫沒有停步的趨勢。
追的滿頭大汗的郝瑟翻了個白眼:“屍兄。”
屍天清立時身形一閃,攔到了文京墨面前。
文京墨身形一停,冷冷瞪着屍天清:“滾開!”
屍天清眼皮都沒撩一下,只是靜靜看着文京墨身後追來的郝瑟。
“文京墨!你就認命吧!”郝瑟顛顛跑過來道。
文京墨猛一轉身,狠瞪郝瑟:“我不是文京墨!別再叫我文京墨!”
“行啊,那你本名叫啥?”郝瑟手掌扇着涼風問道。
文京墨蒼白雙脣抿緊,默聲不言。
“我去,你不會是騙人的時候用假名用的太多,所以連自己原本的名字都忘了吧。”郝瑟斜眼瞅着文京墨,一臉鄙夷,“真是夠蠢的。”
文京墨鹿眼戾光一閃:“我蠢?也不知道是誰,蠢到被我騙了還替我數錢——”
話音剛起,一道勁風猝然逼近,文京墨只覺眼前一花,一記鐵拳已狠狠砸在了自己左眼之上。
眼珠劇痛、金星亂飛,文京墨腳下一個趔趄,狠狠跌到了地上。
“不得對阿瑟出言不遜。”屍天清站在文京墨面前,寒聲道。
文京墨猛一擡頭,面色猙獰瞪着屍天清:“屍天清是吧,你莫要以爲那個馮峒是怕了你,你根本就是靠那秦柏古的庇護,否則就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連給馮峒提鞋都不配……”
“啊噠!”
倏然間,又一記鐵拳呼嘯而來,重重砸在了文京墨的右眼之上。
文京墨剛剛爬起的身形又倒了下去。
“不得對屍兄出言不遜!”郝瑟吹着拳頭,擺了一個帥氣造型道。
文京墨艱難爬起身,原本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如今卻變成兩個烏眼青,佈滿紅絲,赤光四射瞪着二人。
“就算是借了秦老爺的名頭又怎樣?重點不在這兒,重點是——”郝瑟蹲下身,定定望着文京墨道,“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老子僕人!”
“可笑,我若想走,就算天王老子也休想困住我?!”文京墨獰笑一聲。
“說的有理,”郝瑟點頭,“腿長在你身上,你如果想走,誰也攔不住你,不過……”
說到這,郝瑟嘴角扯出壞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翻開,用指尖捏起一個綠油油散發出驚天臭氣的小方塊,舉在了文京墨面前。
那綠色小塊臭氣熏天、臭不可聞,立時將文京墨臉都薰綠了:“你、你你這是什麼?!”
郝瑟呲出滿口白牙:“哼哼哼,這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雲隱門的秘毒,腐離膏,只要吃下,必須每七天服一次解藥,否則就會全身酸臭,臭飄十里!屍兄,扒開他的嘴!”
屍天清應聲上前,一把捏住了文京墨的腮骨,強迫文京墨張嘴。
文京墨雙眼暴突,拼命掙扎,可哪裡掙脫的開,衣衫都扯開了大半,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要被那啥那啥了一般,很是悽慘。
屍天清看了一眼郝瑟手中的“腐離膏”,面無表情的黃面上顯出一絲猶豫:“阿瑟……這個……”
郝瑟死魚眼一閃,毫不留情將手中的“腐離膏”塞到了文京墨咽喉深處,啪一下合上文京墨嘴巴,狠狠一拍文京墨後背。
文京墨面色一白,咕咚一下將那“腐離膏”嚥了下去,立時整張臉都綠了,急忙趴在地上,拼命用手指摳嗓子眼,想要將那□□給吐出來。
“嘔!嘔!”
嘔吐聲中,郝瑟叉腰大笑:“哈哈哈,文京墨,你放棄吧,那秘毒入口即化,早已深入你的五臟六腑,你是吐不出來的!”
文京墨身形劇烈一震,雙目暴紅,狠戾如狐:“郝瑟,你簡直是喪心病狂!”
郝瑟笑得更猖狂了:“這個詞好,老子喜歡!哈哈哈哈——”
震耳大笑聲中,從星光草海的盡頭傳來一陣高呼。
“找到了!在這呢!”
“小郝!小屍!”
“郝大哥,屍大哥!”
“你們沒事吧!”
但見桑絲巷的陳鐵匠、王懷山、呂褔黎、陳冬生舉着鐵杴、斧子、棒子、柴刀急火火衝了過來。
“誒?”郝瑟不由大奇,“你們怎麼來了?!”
王懷山等四人奔到郝瑟身側,皆是一臉擔憂之色。
“小郝,不是說好了俺們一起去抓那玉面狡狐嗎?”
“你們怎麼自己走了?!”
“幸虧顧桑嫂告訴了我們,郝大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
“你們這兩個孩子,若是出事了那可咋整啊!”
一片嚷嚷聲中,郝瑟滿面感動,忙向衆人抱拳,一臉喜色道:“大家放心,小弟已經成功擒獲了玉面狡狐!”
這一說,仨人立時驚喜過望,四下亂找。
“哪呢?”
“在哪呢?”
郝瑟滿臉自豪,雄糾糾氣昂昂走到文京墨身前,一指:“這隻就是啦!”
四人呼啦一下就圍了過來,數目齊瞪。
王懷山:“誒?這小書生就是?”
陳鐵匠:“看起來不像啊!”
呂福黎:“騙子一般長得都像好人。”
陳冬生:“啊啊啊,我居然見到活的喘氣的玉面狡狐啦!”
衆目睽睽之下,文京墨慢慢爬起身,瞳孔迸血,狠射衆人。
衆人立時大驚,呼啦一下散開。
“嚇死俺了!”
“看這小子的眼神,真不是善茬啊!”
“小心,離此人遠些。”
“果然名不虛傳!”
“放心啦,沒事噠!”郝瑟雙手叉腰嘿嘿笑道,“這小子就是看着嚇人,其實就是隻紙狐狸啦!”
四人看了一眼文京墨,又齊刷刷將目光移向了郝瑟。
“小郝,你到底是咋抓住這隻狐狸的?”
“就是就是,趕緊說給俺們聽聽!”
“說來聽聽。”
“郝大哥,一定要說仔細了!”
“好啊,咱們邊走邊說。”郝瑟向衆人一揮手,又朝屍天清招手,“屍兄,回家啦!”
屍天清點頭,探手抓住文京墨胳膊,卻被文京墨狠狠甩開:“我自己走!”
屍天清收手,清冷目光定定看着文京墨。
文京墨狠狠咬牙,邁步前行,屍天清緊隨而上,半步不離。
星河璀璨,鋪滿天穹,伴着悠悠夜風懸落九天而下,灑滿茫茫草海,美如畫卷。
郝瑟雙手後背,大搖大擺走在最前,興致高昂道:“這就要從那歸德堂前的亂葬崗說起啦,你們肯定想不到,那亂葬崗其實是一個八卦陣……”
“俺的乖乖,這可太邪門了……”
“然後呢、然後呢?”
王懷山、陳鐵匠,呂褔黎和陳冬生隨着郝瑟身側,一路驚歎感慨。
屍天清和文京墨並排綴在最後,沉默不語。
輕柔夜風拂過文京墨鬢角髮絲,掃過屍天清厚重劉海。
忽然,屍天清腳下一頓,轉頭望向文京墨。
文京墨雙目繃圓,一臉戒備瞪着屍天清。
但見對面黃面青年清亮眸光中,隱隱透出一絲不忍:“腐離膏……”
說了三個字,竟似再也說不下去一般,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文京墨頓覺心頭一涼,整個人如墜入冰窖。
良久,賣身爲奴身中劇毒的玉面狡狐才僵身回神,脣瓣一動,狠聲道:“我定有法子離開!”
屍天清定定望了文京墨一眼,將目光移向前方的郝瑟,清冷眸光猶如北極星辰,堅定不移。
“你這輩子都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