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武攸寧甚至包括婚事在內,薛紹認爲,朝廷針對草原俘虜的處理態度要重要得多。如果裴炎的主張被朝廷接納,那麼薛紹自己與裴行儉以及三十萬將軍這一次的北伐勝果,都有可能化爲烏有。
這非但是對個人功績的抹煞,也將對國家與民族的未來產生巨大的影響。
薛紹感覺到了一股從未有過危機感,誓死撼衛之的誓言在權力的面前,竟然顯得那樣的蒼白與無力。
因爲政客的一個主張,就可以讓無數將士的性命白白犧牲
公子也不要太過憂急。反倒是庫狄氏來勸薛紹了,目前朝廷尚未定論,我也只是全憑捕風捉影。既然朝廷還沒有正式下令,就說明二聖與宰相們還未就此事達成共識,還存在爭議與商榷。或許將來,朝廷會做出別樣的決定呢
這樣的軍國大事向來是高度機密,絕對不會輕易泄露出來,也絕對不會是空穴來風。薛紹連連擺手,說道:或許,正是有人故意放出一點風聲來,想要看一看外界的反應。
庫狄氏略微一怔,忙道:公子所說的外界是指家夫和公子這些將軍們嗎
不止是我們,可能還包括草原各部族。薛紹雙眉緊擰,這件事情實在太過重大了但是很遺憾,我好像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庫狄氏彷彿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猶豫了片刻,壯起膽來說道:公子,我以婦人之見說一句短視的話裴炎的主張當中,會不會有私心存在呢
薛紹皺了皺眉頭,夫人覺得,他會有什麼樣的私心
公子你想庫狄氏警惕又小心的道,裴炎與家夫同是出身聞喜裴氏,本是同族兄弟,但因爲才情相妒,裴炎一直容不下家夫,二人由來不和已久。前一次的北伐得勝之後,朝堂之上就有議論說家夫可能會因此拜相入閣。但因爲裴炎的牴觸,家夫只被加了爵位與散官,並未拜相。這一次北伐取得了更大的勝利,家夫的聲望將會更盛往昔。如果朝廷再次採納家夫的軍國主張,家夫拜相的呼聲將會更高。所以我認爲,裴炎提出這樣的主張,是有一層私心在內他想阻止家夫入閣拜相
薛紹聽完後,沉默了下來。
人心隔肚皮,裴炎心裡怎麼想的,或許只有他自己清楚。但是庫狄氏的話真的是不無道理。宰相者,上輔天子下安庶民,理當天下爲公。但宰相也是人,有私心並不奇怪。而且,但凡政治家無不希望自己的政治主張得到聲張,自己的政治抱負得到展現。要做到這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大權獨攬。
裴炎是一個年富力強極有能力的宰相,但是,往往就是這樣的人最希望能讓自己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於是,排斥他人政見打擊政敵,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薛紹感覺很頭疼,因爲自己對裴炎並不十分了解。按理來說,在這種原則性的問題上,裴炎身爲一名儒家仕子應該天下爲公的接納他人的正確意見,做到孔子所說的君子合而不同,這纔是一名良相該做的事情。
但是,政治鬥爭往往又是殘酷卑劣與不分場合的,天知道裴炎這個政客的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夫人,你可知天后的意思,如何薛紹問道。
庫狄氏略微怔了一怔,身爲二聖近臣,妄自泄露禁中密語這是大忌也是大罪。可是眼下之事關乎裴薛兩家的命運前程,庫狄氏心裡惦量了一番,壯起膽來說道:我若說了,公子可得千萬保密,切勿泄露是我告訴你的
那是當然。薛紹道,刺探禁中密語,我也是大罪一條
庫狄氏咬着嘴脣點了點頭,說道:因爲事情牽到家夫,天后好像有意在我面前掩飾不想讓我知道內情。但是幾天前天后在政事堂與宰相們議事之時,天后曾召上官婉兒前去伺候筆墨。回來之後上官婉兒的神情似有恍惚且面帶憂急之色。我想,那天天后和宰相們會不會是在商議北伐之事,並談了一些與公子有關的事情呢
庫狄氏的話,嘎然而止。
薛紹心中略微一動,聽庫狄氏這口氣,莫非她也知道我與上官婉兒有交情
公子,上官婉兒應該挺喜歡你吧庫狄氏心直口快,當場就給說破了。
薛紹不動聲色的道:絕無此事。不過是以往薛家與上官家有些世交,我也曾施了一些恩惠人情與她。
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庫狄氏順坡下驢,拍手說道,當時我見上官婉兒神情有異,還以爲她身子不舒服,於是就關切了幾句。不料上官婉兒卻說,讓我抽空出一趟宮,來拜望一下剛剛回京的薛公子。我最初覺得奇怪,上官婉兒怎麼會跟我說出這樣奇怪的話來呢後來細細一想,她是另有玄機叫我來傳話的來了
夫人是想說,上官婉兒想見我
難道不是嗎
薛紹不置可否的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庫狄氏看起來比較的焦急,公子,如今家夫遠在關邊,鞭長莫及。長安之事,只能指望公子周全。我一介女流全無主張,也只能巴望着公子爲我裴家做主。如果此次裴炎的主張被朝廷採納,以家夫的性子肯定會辭官而去。到那時,我們裴家可就真的完了
我追隨裴公,休慼與共。薛紹說道,如果裴公被打壓,我也會跟着糟殃。所以,夫人不必懷疑薛某的立場與誠意。這件事情,我會竭力去辦
好,那就太好了庫狄氏是個心直口快之人,當下就往地上一拜,給薛紹行起大禮來。
夫人切勿如此,我生受不起。薛紹連忙將她扶起,說道,此事既公且私,關乎重大。夫人務必謹守口風,小心打探。若有消息,隨時與我傳遞。
我會的庫狄氏非常肯定的點頭,真沒想到,北伐得勝之後還會有這樣的麻煩。原來,身邊的敵人遠比邊關的敵人,更加讓人防不勝防啊
薛紹無可奈何的點頭笑了一笑,庫狄氏這話還真是話粗理不糙,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再有就是家賊難防
公子做何打算庫狄氏仍是焦急,問道。
我得想辦法先見一見上官婉兒。夫人可以安排嗎薛紹問道。
庫狄氏眨了眨眼睛,公子何不請動太平公主,那豈非更方便
不行。薛紹擺手,說道,至從上次上官婉兒被打入秋瑟院一事後,她就不大方便再與太平公主走到一起了,見到了我,更是小心加謹慎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現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我更加不好公然與之會面,以免引人懷疑。最好的辦法,是安排一次我與她的偶遇。
這個比較難辦哪庫狄氏拍着手焦急的走來走去。
薛紹想了一想,說道:夫人,上官婉兒現在內廷官拜何職
只是一名女使。庫狄氏說道,天后將她從秋瑟院特赦歸來之後,並沒有恢復她的司言之職,只是讓她在侍制院用事,充當一名尚宮局女使。不過她與普通的女使不同,她很少被派到宮外,一般都是跟隨在天后的左右。所以我才說,比較難辦。
夫人與她交情如何薛紹問道。
泛泛之交。庫狄氏答道。
薛紹微然一笑,我給你一件信物,她見到之後就會信任於你。她有什麼話,或許會請夫人代爲傳達。
哦,是嗎庫狄氏喜出望外,是何信物
薛紹也不言語,走回自己的書房拿來一本詩經交給庫狄氏,說道:夫人見了婉兒就說,這本書,是我託你轉贈與她的。她就明白了。
詩經庫狄氏好奇的翻了一翻,無甚奇特啊
本來就只是一本普通的書籍。薛紹微笑道,夫人只管拿去,她看了之後,必然明白。
好吧庫狄氏將信將疑的收下了書本。
薛紹吁了一口氣,心中暗暗吟哦詩經裡的那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上官婉兒,上次你在我的衣服裡夾送一枚二月桃花,正是此意麼
思及此處薛紹微然一笑,上官婉兒生性謹慎,輕易不會對外人坦露心跡。如果她能明白我送她詩經的含義,等於也就是承認了她對我的心意。至於她會不會相信庫狄氏託她代我傳話,全在她自己的判斷。如果她不理解我送她詩經的含義,就表示我薛紹自作多情了。那麼就當是友人之間贈送一本書籍,也沒什麼打緊。
可以說,薛紹給出的這本詩經,既是一個傳達信任的信物,也是對一份情意的驗證。
稍後,庫狄氏走了。
薛紹靜下來思考了片刻,突然發現,自己在離開軍隊回到長安之後是如此的孤立無援沒有半個得力的政治幫手與政治盟友。面對朝堂軍國大事,自己非但沒有任何發言權,連申達意見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能讓裴行儉成功的拜相入閣,這個情況會大有改變。要做到一點,薛紹就將無可避免的面對一個他眼下根本無可撼動的對手。
宰相,裴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