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正在思考中,見好不容易來了一個應對的,卻是個家丁裝扮的小廝,待到見到他手裡拿的那截筆墨,便皆是搖頭而笑,這哪裡是筆啊,分明是一截炭柱。
那家丁寫完字,衆人目光一起落了下去,卻見那字體龍飛鳳舞,落在白紙上的七個字與上聯一模一樣,竟也是“長長長長長長長”。
“這位仁兄,你把上聯抄一遍,卻是什麼意思?”一個仕子問道。
林晚榮嘿嘿一笑道:“何謂抄?這位兄臺怕是沒有明瞭其中意思吧。”
另幾個仕子卻不耐煩的道:“下去,下去,莫在這裡耽誤時間,這對子也是你對得的麼?”
林晚榮懶得理他們,望着那老者道:“老先生,怎麼說?”
老者哈哈一笑道:“這位小哥,你莫不是真的把這上聯抄了一遍?”
靠,這些字謎老子小時候上語文課都玩濫了,你揣着明白裝糊塗,老頭也夠陰的啊,林晚榮也是一笑道:“老先生若認爲是抄,那便是抄了,天下文章本就是一大抄,我抄抄又何妨。”
老者撫須微笑道:“這位小哥果然有些門道,既如此,便請小哥將這對聯誦讀一遍,只要對了,老朽定然將這《西湖煙雨圖》贈予小兄弟。”
林晚榮笑道:“上聯爲:長漲長漲長長漲;下聯爲:漲長漲長漲漲長。橫批爲:漲長長漲。請問老先生,我讀的可對?”
老者看他一眼,笑道:“老朽走遍諸省,這聯也出了十幾遍了,今日纔有第一人對得出來,小哥確實非同凡響。”
諸人聽了林晚榮讀這對聯,頓時便恍然大悟,這卻是個同字聯,長漲漲長,意喻着錢塘江朝,與這《西湖煙雨圖》應景應題,十分貼切。
這對子說起來難,說穿了卻一錢不值。仕子們便都懊惱起來,這麼簡單的事情,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白白的叫這個小小家丁得了這《西湖煙雨圖》。
大小姐也是恍然明悟,看着林三忍不住掩嘴一笑,這個人定是早就聽過這迷題了,難怪有如此把握。
老者哈哈大笑道:“小哥有如此才學,這《西湖煙雨圖》也算是送對了人,小哥這就請收下吧。”
這個老頭是真有點本事,這副煙雨圖純粹畫景,十分的自然,正是可以明心靜氣的那種好畫,應該可以賣個大價錢,林晚榮笑嘻嘻正要接過,卻聽幾個仕子道:“老先生,我們不服。”
老者奇道:“你們有何不服?”
其中一個仕子道:“這對子雖是妙語天成,但這應對之人,卻取了巧勁,所以我等十分的不服。老先生這《西湖煙雨圖》非是俗物,我等有心瞻仰,便請老先生再出個題,我等重新比過。”
老者笑道:“言而無信,其人何立?老朽方纔曾說過,只要對上這聯子,這《西湖煙雨圖》便贈予他,現在這位小哥對上了,我又豈可反悔?”
林晚榮點點頭,這個老頭確實有些義氣,看在這個份上,這《西湖煙雨圖》,我定要賣個好價錢纔不能虧了你。
老者看了林晚榮一眼,接着道:“不過既然諸位才子學士有這雅興,老朽也十分欣慰,這樣吧,便請這位取了畫的小哥再出聯一副,只要諸位中有人對得上,老朽便在這蘇堤之上,再做一副《西湖煙雨圖》,老朽可以保證,此兩副圖意境韻味完全不同,諸位儘可放心。”
老者臉上浮起幾分驕傲之色,似乎對自己的畫技信心十足。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畫上兩副《西湖煙雨圖》,還要意境韻味都不同,這意味着什麼,在場諸人都是清楚的很,可是沒有人懷疑這老者的能力,但看他方纔完成那副畫時遊刃有餘的神態,便知道他定然還有保留。話說回來,即便是這兩副《西湖煙雨圖》一模一樣,憑這着老者的功力筆法,那也是一個大大的賣點,也是愛畫之人趨之若鶩的寶貝啊。
衆學士欣然應允,老者望着林晚榮笑道:“小哥,不知老朽這個冒昧請求,小哥可否給幾分薄面?”
伸手不打笑臉人,再說這個老頭態度十分友好,林晚榮對他頗有幾分好感,便笑道:“既然是長者發話,小子焉有不從之理?不過這位老先生,若是我出的聯無人答得出來,那你這第二副畫,便也要送給我了。”
大小姐聽得嫣然一笑,這個林三還真是個不肯吃虧的傢伙,這一句話,便是立於了不敗之地:有人對上來了,對他沒有任何損失,若是對不上來,那他便又可以拿第二副《煙雨圖》了。以這人的狡詐,他定然不會出什麼簡單聯子的,這羣仕子們也太慘了點,怎麼就遇到了這個壞到不能再壞了的人呢。
老者哈哈一笑,豪邁的道:“小哥儘管出吧,若是無人能對,別說一副,就是十幅,老朽也能畫的出來。”
癩蛤蟆打呵欠,口氣倒大啊,我掛在食爲仙的四副聯,還沒見一個人能夠對的出來呢。不過今日你這老頭夠意思,便給你點面子,出個簡單的吧。
林晚榮緩緩跺了幾步,笑着道:“今日既然是個同字聯,那小子就獻醜了,斗膽也出個同字聯吧。”
往日只有才子考別人的,今兒個卻論到我來考你們了,林晚榮嘿嘿一笑,取出鉛筆,這次卻有幾個機靈的仕子急忙將白紙攤好,林晚榮微微一笑,提筆寫到:“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這些聯子俱是中學學語文的時候林晚榮最喜歡的,耍的是嘴皮子,正合了他的性子,焉能不喜?
見了林晚榮這幾個字,衆人便都陷入了沉吟當中,就連大小姐和那老者也不例外。有了先前的例子,諸人便都知道這是個同字聯了,可是如何斷字,如何讀取,卻是一個大大的學問,大部分人便連如何讀出都弄不明白,更別說對出下聯了。
大小姐微微一笑,想了一會兒,便已知道該如何讀這聯子,可是對出下聯,卻非她所能了。她忍不住含笑看了林三一眼,這人啊,精靈古怪,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這麼些的雜文奇對。
林晚榮笑着四周看了一眼,見除了大小姐和那老者有些頭緒外,其他的仕子們皆是愁眉緊鎖,顯然是摸不着門道。
“可有人對得出來?”林晚榮笑道,爲難了這些仕子,他心裡爽得很,叫你們吟詩作對,老子今天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省得你們這些傢伙整天眼睛翹到天上去了,以爲地球離了你們就不轉了。
諸仕子皆是啞口無言,方纔說這家丁取巧,現在論到了自己,卻連取巧的門徑都摸不着,這詩書還真是白讀了。
見無人應答,林晚榮笑着對那老者道:“老先生,既是無人應答,那我便要收取這第二副《西湖煙雨圖了》。”
老者急忙道:“且慢且慢,小哥請容老朽再想一想。”
這個老頭的態度十分之好,林晚榮心道,這種人纔是真正有學問有見識的,待人謙恭有禮,平易近人,閱歷豐富,這才學,這風度,這氣勢,哪裡是候躍白那些狗屎才子比得了的。
林晚榮微微一笑道:“無妨,無妨,老先生慢慢想。”
大小姐上前拉拉他,笑着道:“見好就收了,這老先生爲人和藹,你莫再爲難他了。”
林晚榮搖搖頭,正色道:“大小姐,你錯了,我這不是爲難他,而是尊重他。”
大小姐愣了一下,接着便有點明白了,像這老者這樣的人,你出了能夠難倒他的問題,對他而言,那便是最大的樂趣和欣慰了,也是真正的尊重。
大小姐嗔了他一眼,笑道:“就你這人最會詭辯,算你有理了。”
林晚榮見大小姐粉面桃腮笑顏如花,那身段,那模樣,比三月的桃花還勝了三分,心裡也急速跳了兩下,暗道,最近怎麼回事,對這個小妞的抵抗力似乎越來越低下了,這樣下去,再過不了幾天,老子便是被她推倒了,怕也是心甘情願的了。
大小姐見他盯住自己,心裡一顫,臉頰飛霞,哼道:“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挖出來也要接着看。”林晚榮嘻嘻笑道。
“無禮,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壞的人。”大小姐捱不住他的目光,急忙後退了兩步,偏過頭去輕道:“你若是再這般輕薄,我就不理你了。”
我倒,這理由可真夠遜的,只是見大小姐臉上有幾分薄怒,知道女孩子面皮薄,不能一次調戲到底,要慢慢積累,每天調戲一點,讓她的抵抗不知不覺中退化,一直到戳破她的底線。
林晚榮嘿嘿直笑,大小姐見他面泛淫光,卻是嚇了一跳,急忙離開他幾步,心裡怦怦亂跳,這惡人的眼神太令人討厭了。
林晚榮正在意淫,卻聽那老者猛地一拍手,欣喜的道:“有了。”
他聲音甚大,卻是將正在思考中的諸人嚇了一跳,這老者滿面興奮之色,取過小毫,在林晚榮的上聯下,刷刷刷揮毫寫下一行大字:“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林晚榮愣了一下,這老頭,可真有點本事啊,這對子工整極了,便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諸人見是這老者對了出來,心裡長長的舒了口氣,卻又有幾分失望,得那《西湖煙雨圖》得夢想便徹底破滅了。
老者滿面欣喜,急切的望着林晚榮道:“小哥,你看這下聯如何。”
林晚榮見他鬢角蒼白,此時卻如一個孩童般驚喜,點點頭笑道:“老先生高才,小子佩服的五體投地。”
“錯錯錯,”老者點頭道:“小哥你能應景而出,將之前一聯嵌入這聯中,這同字之聯便似信手拈來,那纔是真正的高才。”
應該說是語文老師教的好,林晚榮嘿嘿一笑,他根本不知道無恥兩個字怎麼寫,又道,應該說老子學的好纔是。不過這老頭的馬屁功夫十分了得,這個馬屁拍的極爽,林晚榮哈哈樂道:“老先生過獎了,咱們彼此彼此。”
諸人見他兩個互相誇獎,卻弄不明白這上下聯到底應該如何讀,卻又不好意思發問,只得聽這兩人說話。
老者興致勃勃的道:“我往日與人作畫,卻從不題印鑑,沒曾想到在這今日錢塘之畔,蘇堤橋上,遇上了小兄弟這般人才,真乃知己也,說不得要破回例了。”
林晚榮笑道:“老先生過獎了,其實你這畫十分之好,應該能賣個——”
大小姐急忙瞪了他一眼,林晚榮頓時省悟,哎喲,一時痛快差點說漏嘴了。
老者微微一笑道:“小兄弟莫不是要將我這畫賣出去?”
咦,越說這老頭越聰明瞭,林晚榮心裡奇怪,這老頭還真是不簡單啊,他訕訕笑了笑道:“老先生如此仗義,小子若是說謊話騙了你,那便是不敬了。不瞞老先生說,我這人對詩對畫都只有半吊子學問,這畫放在我這裡也是浪費了,不如做個價,賣了給真正欣賞的人,那豈不是兩相宜?”
這個時代的文人墨士,對於自己的墨寶十分的看重,許多人都不願意自己的作品與銀錢聯繫到一塊兒,認爲那樣是沾染了銅臭味,是貶低自己。林晚榮這一番話聽得大小姐膽戰心驚,心道,你這人平時也是成精的人,今兒個怎麼如此莽撞。
大小姐識人雖也有些見識,卻比不上林晚榮,林晚榮見這個老頭衣着華貴,爲人卻很是平和,也犯不着瞞他,便直接對他說了。
老者爽朗笑道:“小哥果然是誠信之人,老朽十分的佩服。若這畫真能變成真金白銀,那也是大大的好事一件。商事商事,便是將物變成銀錢這樣做起來的,若天下之人,都有小哥這般的頭腦,我大華何愁不興呢?”
一句話說的林晚榮大喜,聽這老頭話裡的意思,不僅是不以爲恥,反以爲喜,似乎是對經商沒有什麼排斥之感,這便是難得了。
“小兄弟,你是做生意的吧?”老者問道。
林晚榮點頭,那老者笑道:“你既是在這江南做生意的,說不定我們還有見着面的一天呢。今日這印鑑我更是要題了。”
他取過小楷,在那《西湖煙雨圖》的角上撰了四個小字,便微笑丟筆,撒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