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江浙兩地的商戶們卻在瞬間沸騰了起來。這年頭,經商的地位低下,與官場的交往極其有限,如今這文華殿首席學士、天下第一才學、戶部尚書徐渭大人親自到來,卻是爲這些經商的大長了面子。
於會長急忙自地上爬了起來,陶東成也在陶婉盈的攙扶下,疾步到門口相迎。
這個徐文長,來的還真是時候啊,林晚榮望着大小姐笑了一下。
蕭玉若聽着徐渭大人到來,心裡先是驚喜,後面卻又擔心起來,就算徐渭徐大人來了又怎麼樣,即便是他欣賞林三的才華,但他也是朝廷命官,這衆口一詞的指責林三,他能偏袒的了麼?
徐渭身着一身大紅的官服,臉上帶着些許微笑,清瘦的面容中隱隱藏着些威嚴,緩步踱了進來,後面還跟着方纔見過面的杭州府尹以及浙江大小官員數十人。
“參見尚書大人,參見諸位大人。”於會長急忙恭敬行禮道。
“學生陶東成,見過徐大人,見過諸位大人。”陶東成也行禮說道。
任誰都知道,這徐渭昔年便是皇帝潛邸的第一謀臣,如今更是大華朝的國柱,掌管着錢糧大計,是大華皇帝最爲信賴的人。只要得到他的青睞,飛黃騰達定然指日可待。
“諸位會長,諸位同僚,快請免禮。”徐渭點頭笑道,扶起諸人。
衆人起了身,徐渭看見於陶二人腫着的豬頭臉,吃了一驚道:“二位會長,這是怎麼了?”
於會長卻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驚嚎道:“徐大人,你可要爲我作主,爲我江浙兩地的商會作主啊。”
陶東成一咬牙,也是跟着於會長跪下道:“請大人爲學生作主。”
徐渭奇道:“二位這是怎麼回事,快請起來說話。你二人執掌江浙兩地商會,乃是商戶之龍頭,這卻是怎麼了?”
於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大人,都是那蕭家的家丁林三——”他又肥又粗的手指朝林晚榮一指道:“不僅侮辱我兩地商會,更是當衆毆打我與陶公子以及我商會手下多人,實在是辱盡天下客商,還請大人爲我們二人作主啊。”
林晚榮聽得心裡暗罵,這個於胖長真無恥。老子明明纔打了你們兩個,被你一說,卻變成打了一堆人,無恥至極,猶勝於我。
徐渭哦了一聲,看了林晚榮一眼,又對於陶二人驚道:“於會長的意思是,這位小兄弟一人毆打了你和陶公子還有你商會中許多人?”
於會長咬牙道:“正是,還請大人爲我們做主。”
徐渭道:“莫要着急,老朽將事情問個清楚,定然秉公直斷。於會長的意思是說,這家丁林三,毆了於會長、陶公子還有這許多人,那便是他一人羣毆了你們諸位,是也不是?”
“是,是,是——”於會長急忙叫道:“在場的諸位會中兄弟,皆是可以作證的。”
“一人羣毆多人?”徐渭疑問道,走了兩步到了林晚榮身前,笑了一下道:“林小哥,這幾位說的可是實話?”
林晚榮還未說話,大小姐卻已經開口道:“徐大人,今日之事乃是因我蕭家而起,與林三無關,萬般禍責,皆由我蕭家一力承擔。”
徐渭看着蕭玉若道:“你,便是蕭大小姐麼?”
大小姐行禮道:“正是小女子。”
徐渭望着她嘆了口氣道:“像,像,真是像極了。”
大小姐迷茫地望了徐渭一眼,不知徐大人此言何意。
徐渭一嘆道:“蕭大小姐,你孃親郭小姐這些年過得可還安好?”
蕭玉若愣了一下,這徐大人稱自己孃親爲郭小姐,似乎竟認得孃親,這卻是哪裡說起?
林晚榮卻是略知一點,見大小姐發呆,便輕輕碰了她袖子一下。大小姐一驚,急忙恭敬行禮道:“孃親一切安好,謝大人關懷。”
徐渭慨然嘆道:“蕭大小姐你莫要奇怪,老朽與郭小姐昔年也曾有些交往,對郭小姐的聰明才智甚爲佩服。昔年與郭小姐京城一別,遙想已是二十餘載。今見故人之後,卻是相見不相識,直叫人感懷不已。”
大小姐一聽這徐大人竟然與自己母親有交情,心裡多少有了些安慰,不求徐大人偏袒,但求他公正無私。
徐渭一笑道:“蕭大小姐,你雖是故人之後,但今日這事,既是有人告了你蕭家,老朽卻也不能偏袒,唯有秉公辦事,小姐莫怪。”
蕭玉若急忙道:“小女子亦無他求,但求大人公正無私,心願已足。”
於會長與陶東成,初時一聽那蕭家竟是徐大人故人之後,也是大吃了一驚,待見到徐渭似乎沒有偏幫之意,這才放心下來。
徐渭點點頭,又對林晚榮道:“林小哥,這二位說的是真是假?你是否羣毆了他們這諸多人等?”
“羣毆?沒有啊。”林晚榮迷糊道:“徐大人,我一人怎麼能羣毆一羣人呢?就算我有三頭六臂,也是做不到啊。”
徐渭點頭,轉身望着於胖子道:“於會長,這林三一人羣毆你們多人,就算他雙手雙腳,四肢一起,卻也難以做到,你是否記錯了?”
於胖子額頭汗珠滾滾,都是自己太貪大了些,說什麼羣毆啊,他急忙改口道:“大人,是這林三先毆打於我,接着又是毆打陶公子,在場諸人皆是可以作證。”
陶東成也接着道:“於會長句句皆是屬實,學生以身家性命擔保。”
徐渭嗯了一聲道:“那便不是羣毆,是互毆了,是也不是?”
這次於胖子卻是學乖了,急忙道:“大人,是那林三率先動手,我們還沒還手,便已被他毆打了。”
“這便是了,林三,你可曾毆打這於會長諸人?”徐渭轉對林晚榮道。
“談不上毆打,只是簡單切磋了一下。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一向是喜歡‘以德服人’的。”林晚榮無恥地道。
那李掌櫃立即跳出來道:“一派胡言,你毆打於會長與陶公子,乃是我們親眼所見,你還想狡辯?”
徐渭點頭,聲音卻是提高了許多道:“林三,你可知罪?你因何要毆打於會長二人?”
林晚榮還沒說話,那於會長卻是搶着說道:“徐大人,我們只是與蕭家商討一下經營問題,一言不和,那林三便要打人,還請大人明察。”
“哦,”徐渭一副明白了的神情:“於會長,這裡是浙江的地界,林三一個小小家丁,無權無勢的,竟敢毆打你們?實在是過於狂妄了,饒恕不得。”
那邊劉月娥卻是聽不下去了,跳起來道:“徐大人不要聽他們胡說,是於會長他們欺行霸市,欺人太甚,林三才憤而反擊的。”
劉月娥一串連珠炮,將杭州商會如何威逼蕭家,陶東成如何助紂爲虐,金陵商會如何服軟,皆是娓娓道來。她看似是個粗筒子,實則是個人精,涉及到杭州商會如何霸道威逼的,便是大書特書詳細道來,說到林晚榮打人,卻是說林三基於義憤才憤而出手,否則以他一個小小家丁,再強橫又怎能當庭毆打這兩位頭面人物。
徐渭聽得眼睛眯起,看不出是個什麼態度。林晚榮卻是個聰明人。這徐老頭問的幾句話裡,處處學問,大有玄機。
聽完劉月娥的描述,徐渭眉頭一皺,望着於胖子道:“於會長,可有此事?”
於會長急忙道:“大人不要誤會,我杭州商會絕無霸市之意,只是就着經營一事與大小姐好生商量。”
“商量?”林晚榮嘿嘿一笑道:“於會長是如何商量的?便是要讓蕭家將這一省的經營權交給李掌櫃,否則便不許蕭家在這杭州經營,這便是於會長所謂的商量麼?”
於會長嘴脣囁嚅了幾下,卻不敢否認。
林晚榮對徐渭一抱拳道:“徐大人,您是戶部尚書,自然知曉這經營的道理,經營之事,乃是天下民生之大計,有才能、有技巧者經營之,還需得競爭充分,才能促進商事迅速發展,繁榮我大華之貿易。而像於會長這樣,爲了一己私利,便目光短淺,動用種種手段,阻礙別人正常經營,長此以往,不僅杭州和浙江的百姓無法享用最新的產品,便連那自由經商的氣氛,也要被打壓殆盡。這商業之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此打壓之下,浙江一省的經營卻如何能進步?那金陵商會的陶公子,乃是商會會長,卻不爲會中商戶着想,與於會長沆瀣一氣,排擠蕭家,這是誰給他這麼大膽量,可以任他欺侮別人?廣開貿易,鼓勵競爭,乃是正途,欺行霸市卻是壞我大華經營之根基,萬不可縱容。”
這一番話洋洋灑灑,卻是將這欺行霸市上升到了大華經營之高度,衆人聽得迷迷糊糊,似懂卻是非懂。
徐渭臉色嚴肅,望着於胖子道:“於會長,這林三可有說假話?”
於會長不敢說話,徐渭又看了陶東成一眼道:“陶公子認爲呢?”
陶東成沒有說話,陶婉盈卻是替自己哥哥辯道:“徐大人,這林三一派胡言,誣陷我哥哥,還請大人做主——”
徐渭重重哼了一聲道:“你們既不出聲,那林三毆人是真,你們欺行霸市卻也是真了?”
諸人皆都不敢說話,徐渭嘆道:“江浙兩地,乃是我大華經濟之根基,天下大興之糧倉,今日江浙商事之年會,皇上甚爲重視,特委派老朽與各位見見面,瞭解一下各位在經營之事上還有些什麼難處?卻未曾想到,竟會有這等事情出現,着實令老朽好生失望。”
徐渭威名在外,那氣勢自是非同小可,廳中諸人皆是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徐渭哼了一聲對杭州府尹道:“古大人,依我大華律例,毆打他人,該當何罪?”
於胖子和陶東成雖然貴爲江浙兩地商會的會長,但卻是民間組織,林晚榮打了這二人,卻是連毆打朝廷命官都算不上,頂多也就算是個毆打士紳。
“依我大華律條,當衆毆人者,輕則杖刑,重則入獄。以林三毆打兩位會長的情形來看,至少需要杖刑二百。”古大人道。
“欺行霸市,擾亂經營,又是如何治罪呢?”徐渭又道。
“按大華律條,欺行霸市者,輕則罰沒官產,重則充軍流浪。”杭州府尹道。
於胖子臉色蒼白,陶東成也咬着牙不說話,這擾亂經營的罪名可是不小。二人在金陵與杭州皆是橫行慣了,何曾有人與他們爲難過?眼下這徐渭卻是絲毫不留情面,重拳出擊,打了兩人一個措手不及。
大小姐久未說話,聽了徐渭的話,卻是心中歡喜,忍不住看了林三一眼,卻見他正微笑,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徐渭嘆了口氣道:“林三尚還好說,於會長與陶公子,乃是我大華之棟樑,那欺行霸市之說,卻尚未構成事實,古大人,依你之見,這事該如何是好?”
杭州府尹道:“大人,依卑職之見,於陶二位會長不當在先,林三打人在後,卻皆是有過錯,不如讓他三人明澈是非,好好反省,引以爲戒。”
這杭州府尹顯然摸透了徐渭的意思,這個法兒最息事寧人。其實若要真論起來,林三打板子難免,那兩位會長的罪責卻也不小。
徐渭微微一笑道:“這樣啊,那兩位會長意下如何?”
於胖子不敢說話,陶東成地是一咬牙道:“大人如此開恩,學生自不敢多言。只是今日這林三毆打學生和於會長,我二人固然可以不在乎,但他卻將我江浙二地的商會置於何地?今日大人不計較我們之錯,學生十分感激,可這蕭家藐視兩地商會之罪,學生身爲金陵商會會長,卻不能坐視不理。今日趁了大人在場,我便要與蕭家來一場公平的比試。”
“哦?”徐渭大感興趣地道:“比什麼呢?”
“文鬥武攻!”陶東成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