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那熙熙攘攘的人羣中,行走着一個身着黃衫的女子,輕紗覆面,蓮步輕搖,雖於萬千人羣中,卻依然身姿曼妙,美不可言,擁擠中竟無一人可挨近她身邊。
林晚榮手中的鉛筆掉落在地上,頭腦裡一片空白,想過無數次的重逢的情景,可是當這一切真正到來、又如此之快的時候,他竟然有些措手不及了。呆呆的注視着她側面的輪廓,雖是看不清面容,可是望着那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身軀,他忍不住心裡急跳:“青璇,真的是你麼——”
“你怎麼了?”大小姐手執小楷,輕輕問道。
林晚榮頓時驚醒過來。我傻了?怎地見了青璇竟然張不開嘴了。他也顧不得眼前這姐妹二人,拔腿便往那女子身處行去,口中高呼:“青璇,青璇,我在這裡——”
大小姐將那紅線綁上,偷偷瞥他,原本心裡有些驚喜,待到聽他喊出一個女子名字,卻頓如被人點中了穴道,呆呆立在那裡,言語不得。
她與林三一起被擄、被救,自然知道他口裡喊出的青璇是誰,也知道他來到京城便是爲了這青璇小姐。林三雖從未細細說過這位小姐,但從他言辭中,蕭玉若便可推斷,這位青璇小姐在他心目中佔了極生重的地位,有救命之恩,又有恩愛之情,便說是最重要也不爲過。
只是方纔到了京城,連個腳都還沒歇上,正待等他一起放飛這紅線燈籠,他卻遇到了心中最重要的人。難道這都是天意?想起上次在蘇卿憐船上被秦仙兒砍斷紅線的一幕,大小姐忍不住目泛淚光,這便是我的命運麼?
以前在金陵還不覺得,到了京城。乍然見了這女子,林晚榮才猛然警覺,這青璇竟然在自己心裡佔了如此重要的地位,連自己也未察覺到。
他大聲呼喊着,往那酷似青璇的女子處行去。只是兩人相隔極遠,中間又是人如水、燈如潮、歡歌笑語不斷,他高聲的叫喊方纔出了口,便淹沒在喧譁歡鬧之中,隔着數丈都聽不見他地聲音。
他用力的撥開人羣。不斷的呼喊着,用力向前擠去。方纔拉開一個人。便又迅速被另一個人填上,這人流組成的山巒,便像是不斷增強的彈簧人牆。將他與那女子遠遠隔開來,歡聚不得。人擠人,人挨人,即便是大羅金仙下了凡塵。也無絲毫辦法。
肖青璇長袖飄飄,腳步輕盈,頭也不回的往前行去,不見她如何作勢。衆人卻無法靠近她,轉眼便淹沒在人潮裡,再也看不見了蹤跡。
我日啊。林晚榮被擠在人羣中,心裡有如一團火在燒。他早已不知嘶喊了多少聲,不知擠開了多少人,望着那消失在人羣中青璇美妙的背影,他用盡全身力氣,一聲悽喊:“青璇——”聲音一出,卻只有自己能聽到,久喚之下,嗓音竟然已經嘶啞了。
站在擁擠的人潮中,望着點點燦爛的花燈、笑語不絕地人羣,他呆若木雞,有種不可置信的感覺:“剛纔看到地真的是青璇麼?我不是眼花了吧?這麼容易便與青璇相遇了?又如此容易便失去了她的蹤跡?我日啊——”
久盼之下,乍見青璇地驚喜,與近在咫尺、得而復失的失落之感,同時涌上心頭,便是鐵打的金剛也承受不住。林晚榮雙手捏緊,立於長街之中,面對涌來攘往的人羣,“啊——啊——”地長叫起來,那破鑼似的嘶啞嗓音聞之刺耳,卻有說不出的悲涼與哀慼。
長街燈市,人潮如水,有人歡笑,有人發愁。林晚榮呆呆發愣半晌,心裡已經涼到了底。遇事不氣餒本是他的長項,但是這種咫尺天涯、乍得又失地感覺,最是讓人心碎,即便他這種每日從口笑到心的人,也是難以承受。
“林三,林三——”林晚榮發愣間,忽聽一陣嬌喚聲落入自己耳裡,這聲音在人潮的嘈雜中極爲弱小,若不是距離有些接近,他根本就聽不着。
“大小姐,二小姐——”林晚榮聽這聲音,心裡一驚,哎喲,方纔只顧着青璇,竟把她們給忘了。
他急忙擡頭向後望去,卻見不遠處的人羣中,玉若緊緊拉着玉霜,臉色通紅,焦急的向這邊張望,幾個嬉皮笑臉地混混正慢慢向她們靠近。玉霜臉上一陣驚恐,玉若臉上滿是堅定,姐妹二人攜手向前行來,手中還擡着那尚未來得及放飛的紅線花燈。
你孃的,林晚榮心火大盛,硬起肩膀往回擠去,三兩下便來到姐妹二人身邊。玉霜見到他,嬌泣一聲投進他懷裡,再也不肯鬆開。大小姐咬牙不說一句話,將手裡那花燈捉的緊緊,不肯撒手。花燈在二人連跑帶擠之中,枝幹早已散落,搖搖欲墜,只是綁着紅線的那一對男女依然緊緊的靠在一起。
“兩位標緻的小娘子,你們是哪家的小姐啊?”慢慢圍攏過來的幾個小混混嬉笑着靠近,周圍擁擠的人羣見了這羣小混子,便如遇了鬼般迅即散開,留出一片空曠的地帶。
“大小姐,你怕不怕?”林晚榮將兩個女子護在身後,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要是不走,我們就不怕。”蕭玉若輕輕道。
“記住了。永遠在一起,打死也不分開。”林晚榮忽然想起下馬車時,自己與這兩個女子說過的話,當時嘻嘻哈哈,從沒想過要食言,哪知遇到了青璇,率先與她們分開的,卻是自己。
“對不起,這次是我的錯。”林晚榮愧疚道,與大小姐相識這麼長時間,他是第一次有了慚愧的感覺。
大小姐輕嗯了一聲,臉上一團酡紅,小聲道:“眼下怎麼辦?我們初到京中,還是少惹事端爲好。”
眼前的形勢,是我要惹事嗎?是事要惹我啊。他對大小姐心存愧疚,苦笑道:“我盡力吧。”
他今日心情差勁之極,四周打量一眼,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兩根木棒,毫不費勁的狠狠砸在一起,那兩根木棒便同時應聲而斷。他是上過戰場的人,這幾個混混怎麼會放到眼裡,冷眼之下,目中兇光隱現,殺氣自生。
那圍上來的幾個混混心中一驚,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急忙道:“你,你要做什麼?我,我們可是鐵侍郎府上的。”
林晚榮哼了一聲,殺氣騰騰道:“兵部鐵侍郎?哼哼,那可好的很。狗東西,若不是徐大人不讓我惹事,我今夜定然廢了你們這羣雜種。”
“徐,徐大人?”那領頭模樣的混混結巴了幾下道:“哪個徐大人?”
林晚榮將手中一截斷棒扔過去,正砸在那領頭之人身上,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如此問話?我與徐大人剿滅白蓮之時,哪有你們這些狗東西說話的地方?”
人的名,樹的影,徐渭是天下第一學士,皇帝第一寵臣,又親自掛帥剿滅了白蓮,眼下聲望正隆,京中無人能敵。那幾個混混仗着後面有人,平時橫行慣了,實際卻是個欺軟怕硬的主,見了眼前這個滿身殺氣的家丁,又聽他說起徐渭大人,心中頓時有個直覺,要惹怒了眼前這人,恐怕自己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還不快滾!”林晚榮怒吼一聲,幾個混混面面相覷,急忙拔腿逃走了。原本空出來的一塊地處,瞬間又擠滿了人,就彷彿方纔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
二小姐望着他,眼中閃過陣陣柔情道:“壞人,你方纔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與徐大人一起上戰場,殺白蓮了?”
林晚榮拉過她小手,嘻嘻笑道:“假的,我騙這些傢伙的。”
“騙人的壞蛋。”二小姐輕嗔一聲,拉住他手,再也不肯鬆開。
林晚榮回過頭去,見大小姐望着手中散落的紅線燈發愣,他心中有愧,急忙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會讓這紅線燈完整無損的飛上天,你相信我。”
蕭玉若微微一笑,輕輕撫摸手中花燈,柔聲道:“方纔,你真的見到肖小姐了麼?”
林晚榮點點頭,神色一黯,嘆道:“我見着了她,她卻沒見到我。人生便是如此無常,在不經意中遇見,卻又在不經意中失去。”
大小姐柔聲安慰道:“這般消沉,可不像以前的你。換個角度想,你方到京城,便有幸能見肖小姐一面,這何嘗不是個好的開始?只要你努力找尋,終會有重聚的一天。”
“我也是這樣想的。”林晚榮呵呵一笑:“大小姐,要是你每日都這般溫柔說話,那我可就有福了。”
“油嘴滑舌。”大小姐臉上一紅,輕輕嗔道。
“轟轟”連聲巨響,遠處的煙花沖天飛舞,火樹銀花中,一盞巨大的並蒂蓮花燈,自一處酒樓頂部徐徐升空,緩緩飛舞。兩朵粉紅的並蒂蓮花漂浮空中,流光溢彩,絢爛奪目。
一個黃衣飄飄的女子立於樓頂之上,肌膚勝雪,美目輕凝,望着那盛開的蓮花,忽地幾顆清淚滴落下來,便像是謫在凡塵的仙子,美豔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