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些騎兵的聲勢,足有數萬人,個個體格強壯、運馬如飛,手中的馬刀劃出道道的光亮,一看就知道是久經沙場的老手。
“難道是胡人發現了我們?!”胡不歸一驚,急忙護在了林晚榮身前。
林晚榮嘿了一聲:“胡大哥不要緊張,想發現我們,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這些應該就是祿東贊留下來的萬餘騎兵了,先看看再說。”
說話的同時,周圍正在演練叼羊的各個胡人部落,也已停了下來,正疑惑不解的朝前望去。
那如山般雄壯的突厥騎兵奔行了一截,速度漸漸的放緩了下來,當中行出一人來,體格高大,濃眉深眼,雙眸炯炯有神。
“圖索佐?!”林晚榮吃了一驚,這領頭的胡人,正是那年輕英俊的突厥右王。圖索佐身穿一襲華貴的胡袍,目射冷光、神態威嚴,他胯下的寶馬通體如血、神駿非凡,立於羣馬叢中,胡人座騎皆都順從的跟在它身後,仿如衆星拱月,這就是傳說中的突厥國寶汗血寶馬了。
“好馬!”胡不歸壓低了聲音,滿是羨慕的嘆道。昔日祿東贊等出使大華,也曾送給林晚榮兩匹汗血馬,胡不歸不僅見過,而且也親手調教過。只是圖索佐身下的這匹座騎,無論從體格還是年齡,都比那兩匹要強上許多,看來汗血寶馬也是分等級的,突厥人送給林將軍的,只是次等品而已。
林晚榮與馬相伴已久,也有幾分伯樂的眼光了,看看圖索佐的座駕,便知是怎麼回事。忍不住狠狠噴了口吐沫,憤憤道:“突厥人真不厚道,以次充好,竟然欺負到我頭上來了。不給他們來點狠的,他們就不知道林三哥有三隻眼!”
胡不歸強忍住笑,收了突厥人的寶貝,送給他們一門破爛的法克炮做擺設,還把祿東贊弄進黑屋子裡蹲了好幾天大獄,要說厲害,林將軍您比突厥人狠多了。
萬餘鐵騎在草原當中立定了,真有一股睥睨四方的氣勢。圖索佐氣定神閒,他身邊的一個胡人軍師卻是嘰裡呱啦,大聲唸叨着什麼,這廝聲音渾厚,雙方隔着數百丈的距離,便能聽見他的大嗓門。
林晚榮豎起耳朵聽了會,氣惱的搖頭:“這廝的突厥語是郊區口音,太不地道,我聽得不大明白。胡大哥,還是你來翻譯吧。”
“的確不是很地道。”老胡笑道:“他說,奉右王大人之令,爲防止各部落之間因叼羊大會而起衝突,從今日起至大會結束,克孜爾外圍十里內,皆由王庭派兵駐守。各部落不得攻擊械鬥,違者便取消參加大會的權利。待叼羊大會結束,各部落纔可進入王庭,拜謁大汗——”
林晚榮點了點頭,大賽之前,各部落之間的火藥味漸漸的濃厚,圖索佐這是要實行戒嚴、防止各部之間發生衝突,突厥右王果然名不虛傳,年紀不大,辦事卻是老辣的很。
“——而在叼羊大會上,最終獲勝的勇士,也將在王庭夜宴開始之時,由大汗親自揭開其面罩、施以嘉獎。”老胡接着翻譯道。
這一條倒是有些意思,由突厥可汗親自揭開草原勇士的面罩,既神秘又刺激,更是一條絕妙的獎賞,可以充分調動突厥人的狂性與血性,讓他們去勇爭第一。這樣一來,那叼羊的難度就更大了,突厥人也是鼓舞人心的高手啊。
等那軍師宣讀完戒嚴令,各部落便吹起號角,嗚嗚的響聲傳遍草原,這是突厥人遵從軍令的意思。
“咦,女人!”一直未吭聲的高酋,雙眼猛地睜開,射出幾縷亮光,驚喜的小聲叫了起來。
各部落的帳篷裡,忽然傳來嘰嘰喳喳清脆的笑聲,那營門的簾子掀開,露出些突厥少女的臉頰。果然是女人,老高這淫貨,耳朵倒是厲害的很。
這些胡人女子,大多是十七八歲年紀,相貌雖遠遠比不上玉伽,但在突厥人中,倒也算難得了。她們穿着最美麗的節日盛裝,將身段映襯的婀娜多姿,正嬉笑着朝營外打量。
不用說也知道她們在看誰了,那年少英武的突厥右王,早已是名聞草原的大英雄,更是無數突厥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此次借參加叼羊大賽選婿的各部落少女,恐怕有一半就是衝着他來的,這還極有可能是保守估計。
有幾個膽大的突厥少女,早已放馬騎出營帳,直往右王身邊奔去。待到靠近圖索佐身邊,她們卻是害羞了,便跳下馬來,輕輕打着拍子,圍住那駿馬舞蹈起來,眼光不時在年輕的右王身上流淌,悠揚動聽的歌聲直飛往天際。
圖索佐微笑着跳下汗血寶馬,與這些少女手拉手,圍成一個圈,跳起歡快的胡舞。突厥人能歌善舞的天性很快便暴露出來,各部落的勇士與少女逐漸加入進來,放聲歌唱、歡快舞動,瞬間就將這草原變成歡樂的海洋,連那萬餘騎兵也是打着呼哨鼓掌,笑聲此起彼伏。
這些姿色普通的突厥少女,跳起胡人舞蹈尚且如此的嫵媚,如果換成是玉伽,那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呢?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林晚榮瞬間一驚,他急忙搖了搖頭,將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從頭腦裡抹去。
“原來突厥女人也喜歡小白臉,還要主動投懷送抱,真是不知羞恥。”望見少女們圍着右王打轉,老高看的憤憤不平。
這廝大概是在軍中壓抑久了,飢不擇食,竟連突厥女人的醋也吃上了。林晚榮搖頭笑道:“高大哥,這可是你錯怪她們了。胡人的性格與我們不同,婚戀的方式自然也大相迥異。喜歡了就要說出來,在這方面,胡人可比我們直爽多了。”
“林將軍說的對,老高你要真吃醋,簡單,等打完了克孜爾,我就去給你捉兩個突厥娘們,讓你也享受一下投懷送抱的樂趣。”胡不歸笑着打趣。
高酋不屑的搖頭:“要真想這些突厥娘們投懷送抱,那還不簡單?叼羊大會上奪了鰲魁,什麼樣的突厥娘們,那還不都得躺下來?!”
原來這廝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林晚榮和胡不歸面面相覷,旋即縱聲笑了起來。老高的願望只是個笑話而已,他們參加叼羊大會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混入突厥王庭,至於能不能奪魁甚至接近突厥可汗,那就要看天意了。
幾人說着話,那邊瞬間傳來一陣的歡呼。胡人不知何時停止了歌舞,四散着退開,留出一塊極爲寬廣的空地。
中間站着神定氣閒的圖索佐,他對面卻是二十來名腰粗膀圓的突厥勇士。聚集起來的胡人少女們站在圖索佐身後,面容興奮,振臂歡呼,崇拜的眼神緊緊盯住右王。外圍的各部落、以及圖索佐帶來的騎兵,很自然的便合圍成了一個大圈。
林晚榮雖聽不懂她們在喊什麼,但見她們的神情,便知都是在爲右王吶喊助威。圖索佐緩緩脫下長袍,露出一身精煉的短裝,身板硬實均勻,頓引來少女們的一陣喝彩。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交給身後的隨從,暮色中銀光閃動,林晚榮眼力極好,看清那東西的瞬間,便忍不住的驚咦了聲。
“那是什麼?!”老胡顯然也注意到了異樣,急忙問道。
高酋睜大眼睛瞅了陣,不解道:“好像是把小刀,銀色的,啊,我想起來了,玉伽也有這樣一把。”
圖索佐手裡握着的,正是一把彎刀,樣式、大小、甚至精巧程度,都與玉伽的金刀一般無二。唯一的區別就是,圖索佐這把,乃是純銀所制,比玉伽的金刀稍微遜色幾分。
金刀與銀刀,本應是天生一對,莫非圖索佐和玉伽定的是娃娃親?望見右王手中的銀刀,林晚榮心中的驚詫,難以用言語形容。
圖索佐將手中彎刀遞給隨從,又使勁拍了拍袖口腳腕,示意身上並未藏有武器,然後一揮手,身後隨從便爲對面的突厥勇士送上十來個黑色面罩。
這面罩純黑布所制,套在頭上,只露出兩個眼睛。胡不歸忙道:“將軍,高兄弟,你們看好了,這就是叼羊大會所用的面罩了。”
這和蒙面搶劫銀行也差不多了,林晚榮笑道:“他們這是幹什麼?今天又不叼羊,怎麼還要蒙臉。”
“好像是右王要和哪個部族比試,”胡不歸仔細看了一眼:“戴上面罩,就是爲了讓右王看不清面孔,不用擔心報復,這樣才能讓對手放手一搏,就和叼羊的道理差不多。”
話剛說完,那邊號角便已嗚嗚的吹響,少女聲嘶力竭的呼喊和勇士們的嚎叫響徹草原。眼前人羣越聚越多阻擋了視線,林晚榮幾人急忙尋了個高高的山坡,放眼朝下望去。
那場地正中釘下了一根粗粗的木樁,圖索佐已換了一匹普通駿馬,離那木樁有四十餘丈距離。他對面便是胡人精心挑選出來的勇士,足有二十餘人,離木樁的距離,與圖索佐相同。
林晚榮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胡人這是在玩搶樁的遊戲,圖索佐一人單挑二十,放着汗血寶馬不騎,還特意換了一匹普通的突厥大馬,便是想要立威。若這樣都能贏,那在叼羊大賽上,還有誰敢與他爭鋒。
“嗚!”一聲嘹亮而急促的號角驀然響起,搶樁開始。
“嗷——”圖索佐反應最快,一鞭甩在馬屁股上,突厥駿馬撒蹄飛奔,箭一般疾駛而出。對面的騎士也不慢,二十匹快馬風捲殘雲般馳過,雙方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向那中心的木樁駛去。
突厥少女們的尖叫劃破夜空,觀戰的人羣呼喊不絕,有爲右王吶喊的,自然也有爲對手助威的。雙方離那木樁越來越近,掀起的塵土籠罩了圖索佐俊朗的面孔。石電火光間,右王身在馬上,突然蹲身而起,腳踩雙踏,雙臂猛地前伸,駿馬一錯身間,他已兩手合力,緊緊抱住了那木樁。
對面的二十餘騎,離他只有數丈的距離,一見右王伸手,數十匹駿馬瘋一般的衝過來,行在最前的幾隻鐵拳,帶着響風,毫不留情的向圖索佐砸來。
“呀!”圖索佐漲紅了臉孔猛地大喝,那被楔入地下一尺老多的粗壯木樁,竟在這一聲呼喊中應聲而起,嘩嘩泥土掉落,被右王橫抱在手中。
這般剛猛的力道,讓圍觀的胡人大愣,片刻之後便是驚天的爆好,掌聲喊聲經久不息。
林晚榮看的嘴都合不攏了,那麼粗的一根木棒,釘入地下幾尺,他騎在馬上刷的就拔出來了,眼都不眨一下,這廝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莫不是人猿泰山來了?
圖索佐木樁拔入手中的同時,對面的騎兵風一般捲到。關鍵時候,右王不急不驚,手中木棒一橫,當頭便往對手掃去。
“啊!”慘叫聲中,前面三名勇士被掃中腰腹,摔落馬下。這一阻滯,卻已爲後面贏得時間,剩餘十餘騎瞬間已靠近圖索佐,兩三人同時從馬背上躍起,直直向他撲來。這是突厥人的摔跤手法,一旦右王被撲倒在地,幾十人一起按住,他有再大的蠻力也無從發揮。
圖索佐顯然看穿了對手的意圖,他嘿的一聲,木棒如風般劃過。這一擊力道極大,三名勇士直直落地,哼都沒哼一聲。
“嘶——”右王胯下的駿馬突然奮起前蹄哀鳴一聲,身軀一矮,緩緩倒了下去。
林晚榮看的清楚,那當頭撲去的三名胡人只是做掩護,他們重傷摔落的剎那,另有兩名胡人躍下馬背,雙拳如風,從兩邊同時往右王座駕襲去,正擊在駿馬的眼上。那突厥大馬痛嘶一聲,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插眼睛也行?果然和老胡說的一樣,手段無所不用,林晚榮看的大駭,對那叼羊大會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圖索佐再強悍也只有兩手兩腳,無法面面兼顧,他身經百戰,座駕摔倒的一刻,卻已身形如風彈射而出,落地的同時,橫胳膊一肘重重擊在偷襲的勇士的後頸。
縱是隔得極遠,林晚榮也能清楚聽到骨頭斷裂的清脆響聲,那勇士軟綿綿的倒在地上,略一掙扎,便不再動彈了。
“真夠勁、真夠狠!”連高酋也忍不住的臉色變了。看突厥右王出手,就知他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姑且不說他的天生神力,就是那股睥睨生死的狠勁,也足以讓人膽寒。
“湖由(好),湖由(好)——”突厥的男男女女們卻根本無人在乎這同族的生死,這樣激烈刺激的場面讓他們沸騰不已,尖叫歡呼此起彼伏。
那對面的勇士們幾乎已付出了半數的代價,但能將右王逼下馬來,這便是他們的成功。狂喜之下,剩餘的十餘人縱馬飛奔,便往前面的圖索佐撞去。
突厥右王閃身疾躲,毫不猶豫的一棒揮出,正砸在那馬背上,馬上騎士便連人帶馬一起矮了下去。
“啪”的一聲,圖索佐背上重重捱了一鞭,他卻頭都沒轉,回身一記重拳,身後的駿馬橫飛了出去。
這三兩下間,便又解決了數人,只餘下七八個。屢屢的重挫激起了勇士們的暴怒,他們呼啦一聲跳下馬來,將圖索佐圍在中間,正要以摔跤手法去抱他雙腿。右王卻是風一般衝出,左右肩接連兩下重擊,頂在對手的下顎上,與此同時,手中木棒嗚的揮出,砸在一人腿上。
以他的力道,對手哪還能落了好去,那圍攻的陣型瞬間瓦解。圖索佐甚至不用騎馬,只需徒步行向終點,在到達的那一剎那,他猛地高舉手中搶來的木樁,臉上浮起無比驕傲的笑容。
“吼——吼——”數萬的胡人,夾着無數少女的尖叫,那炙熱的聲浪,將這草原的天都要震落下來。
突厥右王名不虛傳,他的每一擊,都是在常年的征戰中練就的,都是要命的。
突厥人爲圖索佐歡呼的同時,卻無人在意那些躺下的勇士。地上的二十餘名胡人,能夠翻滾的也沒有幾個了,甚至已經聽不到哀嚎。
林晚榮面目沉重,臉黑的跟炭似的,久久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