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尋茅山掌門,煩請告知一聲。”
這聲音並不響亮,態度也足以稱得上客氣。但沈鳳歌還是被攔下了。守在入口處的兩名茅山弟子,道:“這裡有正事,無關人等不許靠近。”
沈鳳歌是好說話的人,向來不喜與人爭。而他身後的方磊,姜小濤等可就不是人脾氣了。方磊大喊道:“散開,我們要進去!”
“什麼正事,屁大點事。”
這聲音就堪稱驚天動地,振聾發聵,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便投到了此處。在目光掃到沈鳳歌的時候,張白魚怔了怔:“他……”
“是他嘛?”
“不是,但是好像。”
場上,龍諾席地而坐,正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衆人也皆是洗耳恭聽,只感覺龍諾的話字字玄機,堪稱奧妙無窮。
所以,場上人數雖然不少,但終究是安靜的。因此,方磊等人的聲音一響起,便打破了這安靜。就連龍諾滔滔不絕的話,也被打斷了。
龍諾的目光往這邊放了放,並不往心中去,開口繼續言道:“紅塵紛擾,修道之人便該修身養性,不爲外物騷擾,守三寸清淨,求一顆道心。”
龍諾所闡述的,正是修行者之間很有爭議的兩個點:修行者究竟該清心寡慾,還是該隨心所欲。關於這兩點,上千年已經是爭執不下,而依據龍諾的闡述,他很明顯是站前者的。
“廢什麼話,趕緊讓我們進去!”這樣吵鬧的聲音再次響起,其實到了茅山這種地方,姜小濤還敢收着點,但方磊目中無人,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於是,龍諾的聲音再次被打斷。旁邊洗耳恭聽的衆人,也將目光投到此處,神色之中,明顯流露出不滿。
龍諾定了定神,目光望向這裡,在一瞬間,他便立刻發現自己該衝誰說話。
“閣下也是來參加這次茅山論道的?”
“談不上,只是過來看看。”沈鳳歌開口。
“今日茅山之上,有我們的事,不接待遊客,還請早回吧。”
沈鳳歌沒想到,龍諾一言不合就下了逐客令。他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就是來參加這次茅山論道的。”
“你是什麼人,想參與便可以參與嘛!”
“趕緊滾下山去,再不走,想捱揍嘛!”
龍諾還未開口,這樣紛紛攘攘的聲音便響起,江湖之大,作奸犯科之人居多,他們出口,自然就不會那麼客氣。
龍諾淺淺而笑,道:“無妨,三人行必有我師,讓這位兄臺談一談也好。
敢問兄臺,我剛纔所言之語,可否有不對的地方。”
沈鳳歌先施了一禮,道:“談不上對或不對,總之閣下有閣下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也不好說閣下說的不對。”
‘不好說不對’,那就代表可以說不對。龍諾怔了怔,心道:“此子表面客氣,怕只怕是扮豬吃老虎,倒是不能小看他。”
“閣下不必週週轉轉,有什麼話直說便好。現在,我就想聽聽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剛纔已經說了。”
“呃……什麼看法?”
沈鳳歌嘆了口氣,道:“大道三千,條條可通大道。清心寡慾也罷,隨心所欲也好,都是大道一種,談不上有什麼對錯。”
衆人一怔,沈鳳歌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便是高屋建瓴,直言要害。
“這麼解釋……如此中庸?”來自南越的方輕言難免詫異。
沈鳳歌點點頭,開口道:“世間道理,本就沒有什麼一定的對錯,執着於對錯,卻也是墜了執道,有害而無益。”
如此高屋建瓴的說法一出,其境界就很明顯高出龍諾一頭,當龍諾還在執着對錯時,沈鳳歌已經站在高處,從更高的角度看問題了。
衆人心中還是有個分辨的,沈鳳歌這話一說,大家看龍諾的眼神難免有些異樣。龍諾本來大出風頭,結果這沈鳳歌一出現,便把風頭搶盡。
他穩了穩神,道:“剛纔閣下說大道三千,條條可通大道,難道那些種地砍柴的人也可悟道嘛。”
“是。”沈鳳歌點點頭。
龍諾心中打定,含笑道:“閣下這話便有失偏頗了,天下種地的這麼多,沒有聽說過那家悟道的。”
沈鳳歌搖搖頭,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龍諾。龍諾怔了怔神,道:“閣下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閣下,忘本了。”
“怎麼……我怎麼忘本了。”
“閣下難道忘了神農。”
龍諾一怔,臉瞬間紅了。神農嘗百草,黃老傳道,如此方有今朝修行者生生不息。而那神農便是世間第一個破道之人。龍諾剛纔說天下種地的這麼多,從來沒聽過一人悟道,他說了這話,確實是忘了本。
那竊竊私語的聲音難免響起,衆人言語之中,便難免有取笑之意。那指指點點的聲音,也就落到了龍諾耳中,此刻他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方趕緊鑽進去。
沈鳳歌開口再言道:“大道三千,修行者破法而立,種地,經商,讀書,砍柴,皆是修行道路,卻無有高低上下之分。”
方輕言開口:“閣下剛下的破字,不知該當做何解?”
“世間法,欲立先破,不破不立。
”
從此刻開始,便是喋喋不休的詢問。茅山論道三日,能夠繼續參與討論的,也不過十人而已。這十人皆是江湖進入正法時代後,江湖最精英的十人。沈鳳歌突然闖入,也就成了莫名而來的第十一人。他剛一開口,便將風頭正勁的龍諾壓了過去。之後,方輕言,白無雙等人再不停開口,便已經可以說是舌戰羣儒了。
而到了此時此刻,辨出來的道理,也就無關緊要了。大家分明曉得,今日茅山論道,那獲勝之人,便已經是沈鳳歌了。
張白魚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沈鳳歌,此刻忽然問:“孩子,你姓什麼?”
沈鳳歌回頭,先施禮後開口:“在下姓沈。”
“姓沈……”張白魚微微皺眉:“沈天仙是閣下什麼人?”
沈鳳歌擡頭:“金陵沈大家的爲人,在下是一直敬仰的。”
口中道的是敬仰,便沒有說明自己和沈天仙的關係。張白魚微微出神,若說這份相貌,是和某某人極像的,但這份性格卻是天地之差別。
張白魚似乎想起了某事,目光便顯得悠長起來。
沈鳳歌的目光落到張白魚身上,卻見他四十歲出頭的年紀,臉上淡淡的皺紋,年輕時是何等模樣,終究是看不出來的,單憑此刻看來,足以稱得上威嚴二字。
沈鳳歌開口,道:“在下沈壞兒,向掌門行禮了。”
“好說,好說,孩子起身說話。”
“張掌門,在下此來茅山,有兩件事相問。”
“有話直說,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答應你。”
沈鳳歌清了清嗓子,道:“前日茅山抓了一批人,這些人現在在哪裡,能否把人交給我?”
“你認識他們?”
沈鳳歌搖搖頭:“不認得。”
張白魚道:“他們已經被人劫走了,這件事,抱歉我無法做到。不知你找他們有什麼事?”
“倒是沒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拿了他們東西,要還給他們。”沈鳳歌道:“我還有一件事,要煩問張掌門。”
“請講……”
“受人之託,要照料這位小兄弟一二。”沈鳳歌將姜小濤推了出來,道:“但前日有茅山弟子戲耍他,害他被狂蜂蟄咬,一條命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想問,關於這件事,茅山張白魚張掌門,該給我一個什麼說法?”
聲音依舊不輕不重,禮貌而客氣,但說到最後一句話後,終於,這個一直客氣的年輕人,顯露了他溫柔外表下的鋒芒。
江湖之大,以茅山和隱龍寺爲尊。這茅山掌門在十六年前已經邁入神通境,如今的實力如何,真也沒人知道。更況且,他身後還有兩尊大神守着,那可是一旦出事,就能把天攪個窟窿的人物。所以這麼多年,又誰敢向茅山要說法。
那場上的氣氛終於安靜下來,剛纔茅山論道的情由此刻看來,卻已經無關緊要了。所有人都看着張白魚,期待他的反應。
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張白魚竟然笑了,道:“蠻好,蠻好,如此便又有幾分像了。很好,孩子,你既然如此說了,不知你想要一個怎樣的說法。”
“這……”沈鳳歌瞬間便有些爲難了,他本來性子散淡,不會咄咄不休,得理不饒人。張白魚如此一說,卻令他有些爲難,他想了想道:“總該是出面道歉,賠償些醫藥費吧。”
張白魚含笑搖了搖頭,恰在這個時候,有一人冒了出來,大喊道:“呔,你算什麼人,也敢在這裡要說法,欺負我茅山無人嘛!”
出口說話的是李海清,他眼神望了望張白魚,不知自己這番行動是對也不對。
“好,說得好!”張白魚臉上的笑容一收,道:“我茅山立足江湖,靠的就是公道二字,好徒兒,現在有人來向我們討公道,你應當知道怎麼辦了。”
李海清大受鼓舞,挺起胸膛道:“師父,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