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玉姬,葉歡有句話說了一半,卻沒有往下說下去。
依葉歡的意思,既然接受了張小田的囑託,那這東瀛洪門不要也罷。最方便的情形是玉姬跟着自己回華夏,自己自有能力照顧好她。日後,玉姬遇到中意的人,再次改嫁也並無不可。
畢竟,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難道玉姬還有終身不嫁,爲張小田立一輩子的貞節牌坊。玉姬年紀不大,模樣不錯。這樣一個女人,後半生需要一個男人照顧。
不過這話只到嘴邊,葉歡卻又咽回去了。張小田現在屍骨未寒,自己這個當兄弟卻勸玉姬改嫁,道理雖對,卻不是自己該說的。而且,自己如此說了,也有推託責任的意思。
偷眼看向玉姬,見她仍微微垂着頭,髮絲遮住額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自己的話,她是聽懂了沒有。
玉姬搖搖頭道:“我知道二叔的話是爲我好。但亡夫生前只有兩大心願,一是添個一兒半女,可以把張家的香火延續下去。第二件,便是維持下去洪門的產業。第一件心願……唉,現在玉姬能做的,也只有第二件事。現在洪門諸人,無人能堪大任,江峰,司馬風雲等人,若是成了洪門龍頭,也等於洪門死了。玉姬雖然是女兒身,卻也願意爲亡夫撐起這個擔子,不能讓亡夫死不瞑目。”
葉歡見她說得堅決,知道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自己再勸也無用。他只好道:“大嫂只要想清楚,我便祝你一臂之力,助你成爲洪門的龍頭。”
玉姬又跪趴在地上,口中道:“多謝二叔。”
葉歡無奈將其托起,心道這東瀛人跪來跪去的禮節,實在讓人不舒服。
玉姬直起身來,又衝葉歡道:“二叔,我聽說你約戰柳田吉,三日後,要殺他爲亡夫報仇!”
葉歡點點頭,道:“冤有頭債有主,大哥雖然死在貓九郎手中,但主事之人卻是柳田吉。
忍家八將,殺不殺皆在兩可,但柳田吉卻是一定要殺的。”
玉姬道:“這柳田吉可不簡單,二叔對上他,可有把握?”
“談不上有什麼把握,盡力一試而已。”葉歡道:“大嫂來的正好,大嫂可否聽說過柳田吉的事情,他的實力究竟到一個什麼份上?”
玉姬搖頭苦笑,道:“其他事,其他人我知道得不多,但柳田吉這個人,我卻是清楚的。”
“喔?”葉歡皺起眉頭。
玉姬擡起頭,目光看着葉歡,道:“二叔,我身上的寒毒,你可知道何人所下。十年前,亡夫身受重傷,差點死於非命,你可又知道是誰人所傷?”
葉歡眼睛一睜:“柳田吉!”
玉姬沉重的點點頭:“十年前,我二十七歲,在東瀛歌舞伎中,也有些名氣。所工作的地方,便是今夜被你放火燒了的長樂館。”
“你原先是黑星會的人?”葉歡道。
玉姬點點頭,待發覺葉歡眼神的異樣後,又苦笑道:“二叔不要多想,我當年只是做些歌舞表演,並不陪客人的。”
葉歡表情有些尷尬,借咳嗽掩飾下去後道:“大嫂繼續說。”
玉姬道:“我與你大哥,是在街頭偶然認識的,總是老天自有安排,一個供人娛樂的歌舞伎,一個街頭沒有工作的偷渡客,偏偏有了感情。你大哥一開始生活並不如意,一日三餐也沒有着落,是我常常接濟他。周圍的朋友總是說我傻,總有些富豪纏着要包養我,我偏偏不選,非選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
葉歡道:“大嫂有識人之明,知道大哥日後定然不簡單。
”
玉姬搖搖頭笑了,嘆口氣道:“哪有什麼識人之明,其實你大哥那時,真沒看出來有什麼本事。我也未必指望他什麼,無非便是想着,這社會中還是餓不死人的。衣服穿好穿壞,吃飯吃肉吃米,睡覺租房買房,出門有車無車其實並無太大區別。總反正是一輩子,跟了他便就跟了他吧。他不至於讓我餓死就行。”
回想起這些,玉姬臉色的愁雲略微消散,映出一點幸福的微笑。她輕輕開口道:“但你大哥卻是個要強的人,爲了不讓我受委屈,他經人引見,入了洪門,從一個街頭打架鬥毆的小混混做起,收些保護費,替一些女人拉客。”
玉姬擡起頭衝葉歡道:“你大哥是做這些的,二叔不會笑話吧?”
葉歡搖搖頭,道:“大嫂請繼續。”
玉姬道:“那些日子,我終日提心吊膽爲其擔心,生怕到明日便再也見不到他了,其實我心裡是不願他做這些的。人活着一天不過三頓飯,何必拿命去拼。心內惶惶不可終日,那段時間,卻也總算是過去了。也算是你大哥心細手狠,又有幾分運氣吧。在歌舞伎町算是站穩了腳跟。等到我二十七歲那年,他已經是洪門一個重要堂口的掌舵人。”
“在接任堂主之後,那天他興沖沖跑來找我,要與我贖身。”說到這裡,玉姬轉向葉歡道:“我們這一行的,都與黑星會簽着經濟合約,其實也就是賣身契罷了。”
葉歡點點頭,示意只明白。
“當時我和他都很高興,二人還喝了不少酒,總之是覺得盼了這麼久,總算是盼到自由身了。以洪門的面子,無論如何,柳田吉是不會拒絕的。”玉姬側着臉,似乎時間過了這麼久,她還可以清晰的回憶起當時的每一幕,說的每一句話。
“那年我已27歲,你大哥長我幾歲,到了我這個年紀,在歌舞伎中也算是年老色衰了。許多姐妹也爲我高興,祝福我是修的正果了。
可誰知道……”
“柳田吉不答應?”葉歡問道。
玉姬點點頭,接着又搖搖頭:“柳田吉這個人大奸似忠,長相忠厚,內心卻陰損奸詐!”
葉歡笑道:“江湖中人,哪有真正忠厚老實的,真正忠厚老實的,也早早就去地獄報到了。”
玉姬笑笑,道:“二叔說的有道理。”
“柳田吉骨子裡面,是有些瞧不起華夏人的。他不願讓張小田爲我贖身,但洪門的面子,他也不能一點不看。於是他謊稱已經有個大富豪準備替我贖身,事實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富豪,這不過是柳田吉心口杜撰而已。”
“張小田爲我不知想了多少辦法,託了多少人情,最後連當時的洪門龍頭都出動了。這纔在柳田吉面前講下三分面子,要替我贖身也可以,必須受那三刀六洞之苦。”
“三刀六洞!”葉歡睜大眼睛:“這柳田吉好狠的心腸!”
三刀六洞,是江湖人犯了大錯纔要接受的懲罰,用三把鋼刀穿透身體,兩頭見刀,不死也是重傷,能捱得住的並沒有幾個人。
玉姬嘆口氣道:“那時我已經絕望了,三刀六洞,拿刀往身上扎窟窿,活人怎麼受得了。我們兩個一個風塵女子,一個街頭混混,哪有這麼容易在一起的。哎……其實那時我已經認命,可張小田並不答應,他幾乎立刻便答應了柳田吉的要求。”
“大哥是個真丈夫!”葉歡讚道。
“他有時候,的確是挺蠻的。”玉姬點點頭道:“那天長樂館來了很多人,洪門當時的龍頭,黑星會的高層幹部,還有道上許多大人物。這些人都是爲了我一個女人來的,我那天雖然害怕,但也覺得有些虛榮……”
玉姬側過頭,望着屋檐下落下的雨珠,輕輕道:“那天好像也下了這樣不輕不重的雨,第一刀他紮在了自己右腿上,第二刀,他紮在了自己左腿上,血當時便流出來了……但他還站在那裡,臉上帶着笑,所有人都被驚住了,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佩服,我記得我撲在他身上,哭着不讓他紮了。”
“……他將我推開,笑着衝柳田吉道:第三刀扎那裡?
柳田吉指了指他的肚子,示意他把刀扎進肚子裡。他沒有半點猶豫,立刻把刀扎進了小腹,,笑着衝柳田吉說:柳田閣下,我可以帶玉姬走了吧?”
“柳田吉沒料到他會這麼狠,沉默了半晌,忽然笑着在我背後拍了拍,道:玉姬,有這樣一個男人,是你這輩子的福氣吶!”
“他沒有說話,拉住我就往外走,身上還插着三把刀。當時東瀛道上的很多人物都在,其實他本不算什麼,其實我也不算什麼。但那天我們兩個卻是主角,所有人都看着我們。”
“一走出長樂館的大門,他就倒下了,也幸虧憐花大師正好從附近經過,出手救了他,否則的話,三刀六洞,就已經讓他死了。”
說到這裡,玉姬又衝葉歡拜了拜,道:“說來還要感謝憐花大師的救命之恩。只是後來我們去隱龍寺求見,沒緣分再見到憐花大師。”
“我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連我見他都不容易。”葉歡擺擺手道:“後來呢?”
“雖然他重傷垂死,但好歹我們兩個是在一起了,但之後,我卻一直無法生育……”玉姬嘆口氣道:“直到最近才明白,那一日柳田吉在背上拍了兩下,卻是趁機在我體內下了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