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料到萬昌皇帝一樂之下會來這麼一手。要知道,大魏的會試乃是五年一開,也就是說,五年時間只能出不到三十個二甲“進士出身”,以及一批三甲“同進士出身”。而頭甲“進士及第”則每五年只有三個:狀元、榜眼、探花。當年雲岱可謂才華橫溢,不過他太着急證明自己,才十七歲就參加科舉,雖然輕鬆通過鄉試,但會試卻無緣頭甲,只拿到二甲進士出身,不過就算如此,也被當稱爲的文壇少有的少年俊傑。
眼下萬昌皇帝金口一開,今科會試的頭甲第三名探花郎就已經直接封出去了,這可不是開玩笑,這完全是一件足夠震撼天下學子的大事了!
人家多少年苦讀,拿個秀才就可以“堂上不跪官”,然後辛苦鄉試,百裡挑一成舉人,再百裡挑一才能混個“同進士出身”,要混到“進士出身”不僅要才華,還要運氣,而考中頭甲前三……那簡直就跟做夢一樣了。
然而現在雲錚僅僅是對了幾個對聯,居然就要生生擠掉今科頭甲探花!
張彥玉心裡苦笑,看了一臉震驚的衆人,心中更不是滋味。他知道寒門士子的辛酸辛苦。寒門不比世家,若是世家子弟,嫡子可以補萌——比如雲錚,如果他老子云嵐掛掉,按大魏的傳統,雲錚不僅可以直接襲爵,而且可以襲職!雲嵐是“太子少保加兵部尚書銜、假節鉞總督河北山西諸軍事、都督同知暫行左都督事”。其中太子少保品級最高,從一品。兵部尚書是正二品加銜,這兩個雲錚不能直接襲職。而“假節鉞總督河北山西諸軍事、都督同知暫行左都督事”乃是雲嵐的實職,這就是雲錚可以直接世襲去的!
即便世家庶子,與寒門士子的處境也猶若雲泥之判——他們可以由自家長輩或者要好的世家官員“名薦”入仕。即便混得奇差無比,連名薦都沒撈到,沒關係,還可以“萌捐”!就是花錢買官員品銜,等朝廷缺官的時候補上。而且,大魏只有世家子弟門人可以“萌捐”!
寒門士子的科舉之路乃是真正的獨木橋,而且是一條又高又窄的獨木橋,能過得去的原本就極少,眼下皇帝一句話就把今科頭甲送出去了一個,可以想象,寒門士子們對此的反感會有多麼強烈!
張彥玉心裡想得雖多,其實是心如電轉,時間不過一轉眼,趁衆人還在震驚之中,尤其是雲錚自己也愣住了,還沒謝恩之際,連忙朝萬昌皇帝跪下,勸道:“皇上,臣請皇上三思!”他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不錯,臣也認爲雲錚甚有才華,尤其是其急智極爲難得,更兼其人年紀尚幼,於學問一事上還有大進的可能,若假以時日,當可成一代名臣。有此少年才子,乃是我大魏之福,聖上之福。但,臣仍要進諫,臣以爲,特旨殊賜今科頭甲探花之事萬萬不可!”
萬昌皇帝笑容漸漸僵住,一雙眼睛盯着張彥玉,一言不發。
雲錚心如電轉,覺得似乎自己應當出言辭謝,思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拱手道:“聖上,臣年輕識淺……”
“你無須多言!”萬昌皇帝冷然打斷雲錚的話道。
雲錚自個把自個噎了一噎,但皇帝發話了,他也不敢多言,只好悻悻退下。心想,老子不過客氣一下,你激動啥?莫非老子還會嫌探花不好麼?多這麼個名號又不會把少爺我壓死。晦氣!
萬昌皇帝冷冷地朝張彥玉吐出兩個字:“理由!”
“因爲雲錚乃是雲國公嫡子。”張彥玉說着,頭往地下一磕。
“胡扯!”萬昌皇帝怒氣勃然而發:“這算什麼理由?因爲是雲嵐的兒子,就不能是探花了?雲家就只能出武將不成!——那雲岱又算什麼事?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聖上息怒,臣並非此意。”張彥玉久歷官場,在朝爲官幾十年,身爲萬昌皇帝的老臣、寵臣,自然不會就此被嚇住,所以並不慌張,只是冷靜地回答道。
“不是此意?”萬昌皇帝口氣依舊冷漠:“那是什麼意思?還不說出來,還要朕來猜度你的心思不成!”
張彥玉又磕了個頭,道:“臣惶恐,臣的意思是:雲國公乃國朝八大世襲罔替國公之一,論其爵,尊榮當世;同時,雲家乃是國朝第一軍事世家,從開國雲國公雲峰始,至當代雲國公雲嵐爲止,雲家七代皆爲忠臣良將,爲國戍邊近兩百年,若論功勳,亙古未有!”
“你倒也知道雲家的忠臣和功績?”萬昌皇帝怒目直視張彥玉。
“臣自然知道——此事天下誰人不知?”張彥玉道:“但使陛下,問題就出在這裡。雲家歷代戍邊,於國有大功,是故歷代先皇也都厚待雲家及其宗室,恩遇未曾稍減。所以雲家後人,晉身之路頗爲容易,雲錚身爲雲國公唯一的嫡子,今後子承父業更不必多言。然而,若是平常人家的子弟呢?老臣斗膽進諫一句:請陛下體恤天下百萬寒門士子!老臣便是寒門出身,老臣能夠體會這些寒門士子求學之苦,求仕之難!若是如此因爲幾幅對聯對得好,就將三甲之一相贈,只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萬昌皇帝並非昏君,聽了張彥玉的話,怒氣漸息,過了半晌,忽然轉頭對雲錚道:“雲錚,聽見了沒?幾幅對聯是不夠的——但是朕的話已經說出去了,沒有收回來的理由!眼下朕再給你一題,眼下乃是冬天,這就以這小園中的景色爲題,你即刻賦詩一首,若是這詩作得好,這探花郎,朕照賞!若是作得不好,那就是丟了朕的臉面!哼哼,你就等着朕給你找個地方,一個人苦讀三年吧。”
雲錚怔了一怔,看了看皇帝的神色,雲錚知道他是玩真的了,心裡大叫晦氣,這他媽算什麼鳥事?你要給咱個探花就給,不給就拉倒,還考什麼考?考也就罷了,考不好就要軟禁咱三年?娘啊,一個人苦讀三年?我日你個乖乖,你也不怕把咱憋死!
十三公主看雲錚臉色難看,以爲他爲難得很,連忙對她父皇道:“父皇,人家曹子建乃是‘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獨佔八斗’,也只是七步成詩。雲三公子年不過十五,即刻成詩是不是有些太難了?”
“哦?”萬昌皇帝性子有些奇怪,對兒子們嚴苛得很,卻一貫疼愛女兒,尤其是這十三公主更是寶貝得厲害。原本他就是想放雲錚過關的,說得那麼嚇人其實主要是給張彥玉看。眼下一聽十三公主的話,便順勢下坡:“那好吧——就半柱香的時間好了,不得再久!哼哼,探花可不是那麼容易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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