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春雨依舊。
大殿當中的官員們今天特別沉默,想那平日裡站班之前,關係好一些的總要打個招呼問聲好,這個場面今天卻是完全不見,國朝中樞的掌控者們似乎約好了一般,個個面色肅然,早早地站在自己的班位之上,等待陛下的到來。
“皇上駕到!——”
隨着薛宗庭的一聲報唱,官員們連忙最後檢查了一番自己的儀表,然後肅然而立,待皇帝出現的那一霎,齊齊拜倒,口中長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昌皇帝面無表情地走上御階,來到龍椅,一撩袍擺,順勢坐下,淡然道:“衆卿平身。”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這金鑾殿的設計十分巧妙,皇帝龍椅這個位置發出的聲音,偏偏能夠清晰地傳到大殿中的每一個角落。
“謝陛下!”衆臣齊頌,然後起身,肅然而立。
萬昌等朝臣們站好,便道:“江寧命案之後,雲卿奉旨清查江蘇吏治,已經有些日子了。在此期間,整個江蘇一省,三重臣全部空缺,雲卿一邊要清查吏治,一邊要處理一省政務,怕是三頭六臂都要忙壞了。”他掃視了內閣七臣一眼,手指在龍椅扶手上點了點,道:“江蘇巡撫、江蘇布政使、江蘇按察使三職,必須立即任命……內閣的票擬,朕已經看了,秋臨江前不久升了左副都御使,這樣左副都御使倒有了兩個,所以原左副都御使龍佑正好可以轉任江蘇巡撫;通政使司通政使孟毅轉任江蘇布政使,通政使司通政使一職由苑馬寺卿莫少東接任;行太僕寺卿熊朝宗轉任江蘇按察使;苑馬寺卿與行太僕寺卿兩職由吏部舉薦官員,報請內閣審議後接任。”
萬昌皇帝說完,滿殿朝臣頓時各有表情。被點到名字的官員最低都是從三品以上的京官,此刻一聽皇帝當場封官,各朝自家後臺瞄了一眼,除了原通政使司通政使孟毅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外,其餘衆人都是馬上出列跪謝皇恩。
孟毅看了顧恆一眼,見他陰沉着臉,卻並沒有阻止自己出列的意思,便也只好出列隨那幾位升官的同僚一道謝恩。
萬昌見了,心中一陣舒暢。拉一派,打一派,果然是不二法門。內閣中有七個人,寒門三個肯定是自己這個皇帝說了算,但是內四家還各有一個,若是自己的調整把他們一起打壓,那肯定是得不到他們支持的,而內閣通不過的聖旨也發不下去。但是現在明顯的拉攏沈家一系而打壓顧家一系,則能讓實力最大的沈家不開口反對,這樣一來就算顧家反對也無濟於事了,何況現在秦家跟沈家正走得近,沈家不說話,秦家也可能不會說,那對比起來可就是五比二了,顧家只能吃癟。
顧恆剛纔聽了皇帝的口諭才知道,自己跟沈家在內閣票擬出兩份不同的江蘇巡撫人選實在是大錯特錯。皇帝的權力之所以能被內閣限制,就是因爲名門閣老有四個,比寒門士子多了那決定性的一票,結果現在名門四大閣老卻先內訌了,搞出兩個不同的票擬,於是皇帝就有了插手的機會。
皇帝的插手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高明的地方,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從顧家身上割下一大塊肉,然後把這塊肉和沈家對半分掉。沈家因爲分了肉,自然就不會再跟顧家站在一條戰線,這樣一來,內閣對皇權的制衡能力就等於消失了。
顧恆面色頓時白了,他忽然想到一個十分不妙的狀況,萬一皇帝在把顧家打壓得不行,把顧家身上的肉剮得差不多之後,忽然又站到顧家一邊,和顧家一起回過頭來再剮沈家的肉,這時候顧家怎麼辦?
不剮的話,顧家對依附自己的官員們再也沒有吸引力,顧家這個名震一時的派系就有可能完全崩潰;可是如果剮,那也只是和皇帝平分沈家的肉,而沈家這時候的肉裡頭原本就有很多是顧家的,顧家與皇家平分,只怕連之前損失的都不能完全拿回來——就是說,搞了半天,沈家顧家全虧了,只有皇帝纔是最後的贏家,肉全歸他了!
顧恆背脊發冷,朝沈城望去,卻見這位老相爺此刻面色也有些不對,都是在朝堂上玩了幾十年的人,皇帝一出手,他顧恆能看出來,沈老相爺又如何看不到?只是眼下的情況原本就是內閣失誤在前,這個時候不論是沈城還是顧恆,都不可能站出來反對皇帝的聖旨。
大殿內一片不正常的寂靜,氣氛甚至可以用詭異來形容。
但萬昌皇帝似乎一點都沒有覺察到,他面色如常地笑了起來:“朕觀卿等皆是忠良死節之臣,其餘的話朕就不多說了,只交待一句:新赴任上,定要儘快熟悉政務,爲官行事以民意爲準,莫負朕望。”
謝恩的幾人自然又是一番推心剖腹,千盟萬誓,口稱爲陛下效死云云。而皇帝自然又照例溫言勉慰一番。
待他們各自歸例之後,皇帝微笑着,忽然又道:“方謙然,工部軍械庫裡尚有一些軍械預留吧?可有詳細數目?”
工部尚書方謙然出列,手持笏板躬身一禮:“回稟聖上,工部府庫內確有不少軍械預留。這些軍械都是這些年累計留存下來的,因年數久遠,每年均有損毀、破敗,若要詳細數目,只怕要再統計一番。”
萬昌皇帝哦了一聲,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朕記得前幾個月雲國公和周國公戰後都曾向朝廷申報了一批軍械作爲戰損補充,是不是?”
方謙然道:“陛下明鑑,二位國公的確都曾上書朝廷,並各自報備了戰損,不過朝廷當時認爲數目有些偏大,並未完全按照報備撥給軍械。”
萬昌皇帝大手一揮:“把清單找出來,按照他們報備的撥過去,另外,朕覺得這次防守遼寇的作戰頗爲成功,尤其是雲國公還貢獻並佔領了遼軍一城,聽說那地方還挺重要是吧?嗯,這樣的戰績,朝廷應該嘉獎纔是,這樣,另外補賞燕雲衛連環鎧三萬套,強弓兩萬把,箭矢二百萬發,行軍帳篷等其餘物資一百萬貫以內,工部自行安排。補賞關中衛連環鎧兩萬套,強弓一萬把,箭矢一百萬發,其餘物資七十萬貫以內,工部自行安排。”
方謙然躬身領命:“臣遵旨。”
萬昌擺擺手,讓方謙然歸列,又朝戶部尚書餘衆樂道:“另外……餘衆樂,渝國公與江國公鎮守邊關有功,使吐蕃、大理不敢妄動,朕決定各賞軍餉一百萬貫,你立即撥銀子下去,不得拖延,知道嗎?”
大魏朝經濟還算富足,所以餘衆樂這個戶部尚書倒也不怎麼把這兩百萬貫放在眼裡,施施然一禮,道:“臣遵旨。”
以重利安撫邊軍,聯合沈家打壓顧家,顧恆終於看明白了皇帝這第一步棋,他知道自己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皇帝對自己動刀子剮肉而無動於衷,連忙朝兵部尚書曹睿猛打眼色。
曹睿稍一猶豫,顧恆臉色就有些不好,目光中也似乎有些陰冷的氣息,曹睿一見不妙,連忙出列道:“啓稟陛下,揚州知府來信已經證實昨日由樞密院和天機閣傳回的消息,龍翔衛與鳳舞衛在揚州‘瘦西湖’附近發生武裝對峙,雙方全副武裝對峙近兩個時辰,險些就打了起來,若不是鷹揚衛都指揮使雲少帥恰巧在場,只怕雙方最後就要兵戎相見……臣以爲,龍翔鳳舞兩衛的主要軍官都應接受應有的懲罰。雖然這兩個大衛並不是國朝正式軍隊編制,但畢竟是我大魏朝的軍隊,若是不罰……恐怕日後驕氣難制。”
萬昌皇帝臉色微微一變,深深地看了曹睿一眼,直看得曹睿心頭打鼓。萬昌這才忽然一笑,道:“龍翔鳳舞兩衛都指揮使各罰俸祿一年,並暫記十記鞭刑,等他們回京了打……鷹揚衛都指揮使雲錚,調停有功,使揚州無辜百姓逃過一劫,賞……方謙然,朕記得雲錚那裡還缺主制式武器單邊戟三萬把對不對?就賞這三萬把單邊戟給他好了。”
顧恆氣得直想吐血,萬昌皇帝太精明瞭。所謂罰俸一年,純粹就是做個樣子,龍翔鳳舞兩衛的指揮使,林晟和林曦,兩個有封地的王爺,他們還怕沒錢麼?而且更主要的是,這兩個衛屬於私軍,並不屬於兵部管轄,所以這兩位王爺實際上連俸祿是多少都不知道,那這個罰就很好笑了。倒是給雲錚的賞賜還湊合着上路一點,三萬把單邊戟雖然從價格上來說不算貴,但勝在時間上正好可以趕上雲錚的需要,要是沒有這批賞賜的話,雲錚可就真的要擔心這批制式武器要從那裡來了。
萬昌看見顧恆在那裡氣得臉色煞白,心中無比暢快,看了看曹睿,笑着問:“曹睿,可還有別的事情要奏報?”
曹睿連連搖頭,退了回去。萬昌掃了大殿一眼,朝薛宗庭使了個小眼色,薛宗庭頓時報唱:“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在一片默然中,萬昌天子健步如飛,興致勃勃地朝後宮去了。今天心情如此之好,豈能不去快活快活?
週末,稍微少點,明天補上。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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