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寒夜共眠 二更
夜,正是酣眠之時。
秋分將至,天氣逐漸轉寒。鏢局位於驪山之側,寒氣甚重,燕君第一日住進來就覺得寒意砷人,一條棉被蓋在身上還是覺得瑟瑟發抖。直至半夜,她才沉沉地入睡,而身上包裹的棉被已將她自己裹成糉子一般。
天快亮時,她微微清醒,感覺房間裡暖意橫流,很是訝異。
她動了動身子,手腳所觸處軟軟的,很是溫暖,還有一股清香直撲入鼻中。羽睫輕扇,她徐徐睜開了眼,正好對上穆青雲恬靜的睡顏。
她渾身一僵,怎麼搞的,這傢伙什麼時候又跑到她牀上來了?攥起拳頭就想揍他一頓,可是看他似乎睡得很熟,平穩的呼吸聲,面容安詳,她忽然有些不忍心打他。昨夜他一直都在整理賬目,她來睡覺時,他還在賬房熬夜,想來是累壞了。
本來無緣無故地拉他下水來幫她打理鏢局的事務,她內心裡就有些內疚,不就是睡在一起嗎?上次更親密的事都做了,現在什麼也沒做只是躺在一起,想來也沒什麼可避忌的。況且,他的身體的確很溫暖,就當是多了個暖爐好了。
她回頭看了看放置在牀邊,一頭一尾的兩隻暖爐,裡面還有炭火在焚燒着,難怪房間一下子變得這麼溫暖,想來一定是他做的吧。再回望了一眼他恬靜的睡顏,她重新閉上了眼,當作沒有醒來。
穆青雲放在她腰際的手忽然緊了緊,燕君眉頭微蹙了下,沒有掙脫他,繼續倚在他的懷中裝睡。
穆青雲的手之所以會動,那是因爲緊張鬧的,她稍稍動了下,他就醒來了。他故意裝睡,就是想看看她的反應,倘若她真的一拳砸下來,他也認了。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沒有推開他,他如何能不開心開懷?
雷動的心跳聲在燕君的耳邊奏響,吵得她想裝睡也裝不下去,她擡手在他心口上猛拍了一掌,嚷嚷道:“別跳了!吵死了!”一看他這情形,就知道他肯定也是在裝睡,既然是裝睡,那她就不客氣了。
穆青雲被她拍得猛咳了一聲,也不得不醒過來,委屈地說道:“心要是不跳了,那不就死了嗎?”
燕君換了個姿勢,繼續閉着眼,說道,“那就輕點跳,別打擾我睡覺。”
穆青雲不由地苦笑,這種事他能控制嗎?他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爲什麼她還是沒能明白他的心意呢?
他低頭,只能看到她烏黑髮亮的頭頂,試探地問道:“娘子,睡在爲夫的懷裡,感覺怎麼樣?”他掛着一抹壞笑,眼底卻是滿懷希冀,想從她口裡聽到些他滿意的答案。
燕君猛地睜開了眼,一拳砸在了他腰間的要穴上,疼得他大叫着立馬坐了起來,眼角有些溼意,那都是疼出來的眼淚。
燕君無辜地衝他眨眨眼,微笑道:“相公,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要不要娘子我幫你再鬆鬆筋骨?”
“不用了,不用了!”鋒青雲忙不迭地擺手,整個人幾乎要縮到牆角去。他是真怕了她了,那一拳砸在了他的要穴上,幾乎要了他的半條命。
燕君側倚着身子,學他從前那般慵懶的姿態,朝他勾勾手,學着柔媚的語調說道:“別這樣嘛!你這麼害怕我,我會很傷心的。“心裡偷笑得不行,他這模樣可更像小受受了。
穆青雲也是想起了她之前所謂“小受”的解釋,拂起衣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索性就蜷縮着身子,埋首在雙膝之間嗚咽起來:“好痛,比人家的第一次還痛。”
燕君支着下巴的手猛地一抖,險些摔在牀上,你丫的,真有種,就會扮可憐!
“別裝了!明早還要早起,我繼續睡了,你自便吧。”
她側了個身,背對他,不再搭理。她還有一整套的訓練計劃要在早晨施行,可沒時間跟他在這裡玩鬧。
她剛閉眼沒多久,穆青雲又從後面湊了過來,這次他更大膽,直接將她撈起圈入懷中,完全沒有因爲剛纔的疼痛而吸取教訓。他湊近燕君的耳畔,柔柔地說道:“娘子,以後我都摟着你睡吧,這樣你就不會怕冷了。”
他溼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耳中,害她心裡一陣癢癢。
這樣你就不會怕冷了……
聽着這樣一句溫暖的話語,燕君心中微動,可是又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他每天時不時地以娘子相稱,又一而再地爬上她的牀,她怎麼覺得自己在慢慢落入他佈置的陷阱,而且已經陷下去了。
無可否認,她不排斥他的擁抱,甚至覺得很是溫暖和安心,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直縈繞在她心頭,讓她心裡忐忑不安。她猜不透穆青雲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他們之間現在的關係又是怎麼一個存在,若說是喜歡,她又不太願意相信,那究竟是爲何呢?
出神的她忘記了回答,久久地陷在自己的思緒中,直至沉沉地睡去。
穆青雲低頭觀察着她的神色,不由地輕輕一嘆,爲何想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就這麼難呢?但至少她沒有抗拒他,或許他該欣喜吧!
一大早起來,燕君就將鏢局裡所有的人都召到一處,包括那些老弱殘兵們,開始她的集訓計劃。昨天試過他們的身手之後,她覺着這些人對付普通的毛賊還行,倘若遇上一兩個高手,那就只有捱打的份兒了。
她指揮着弟子們準備沙袋和障礙物,一整套的訓練設備繞着整個院子設置了一圈,還有一些射靶,每一樣都按她在軍隊裡訓練時的標準設置。當然,這裡的條件根本沒法和軍隊裡的標準器材相提並論,但訓練的最終效果還是一樣的。
弟子們都對她的這些玩意兒很是好奇,待所有設備安置妥當後,個個躍躍欲試。
鏢局裡一共有十名鏢師,每個鏢師手下帶有十來名弟子,燕君親自作了一次示範後,就讓各個鏢師帶領手下的弟子們進行訓練。射靶是所有訓練的最後一個項目,在經過了前面一系列高強度的動作之後,每個人都是天旋地轉、頭暈眼花,最後能射中靶心的少之又少。
而這射靶的成績又作爲每個隊最後的成績來排名,十支隊伍之間有了競爭的目標,訓練起來的動力也更足,如火如荼的訓練進行了一整個上午,都沒有人喊累抱怨。
燕君只監督了一會兒,就將訓練的事宜全權交給各個鏢師來自行帶領。
回到賬房時,看到穆青雲正埋首寫着什麼,她好奇地張過頭去觀看,密密麻麻的一頁紙,她什麼也沒看出來。
“在寫什麼?”她不由地問道。
穆青雲盯了她一會兒,嘆道:“你身爲總鏢頭,以後開門做生意了,你若是不識字,如何接鏢?”
“不是有你在嗎?”燕君也知識字的緊迫性,可惜一直沒有時間閒下來。
穆青雲忽然起身,拉着她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在她面前鋪開一張白紙,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從今天開始,我教你識字。”
燕君委屈地撇了撇嘴,在現代她好歹也是個高學歷的人才,怎麼到了這裡還要跟幼童一般從頭開始習字呢?眼前有個免費的先生在,不用白不用,她沒有拒絕,欣然同意了。
門外的鏢師們還在如火如荼地訓練着,而賬房內則不時傳出穆青雲恨鐵不成鋼的話語:“你的手別抖啊!都抖成這樣了,還怎麼寫字?”
“我沒想抖,是它自己要抖的。”燕君嘴角抽抽,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搞的,一握起毛筆手就抖動得厲害。
穆青雲實在想不通,即使他緊抓着她的手,她還是抖動得厲害,他快要敗給她了:“你握匕首的時候,手不會抖吧?怎麼一握毛筆你的手就抖得厲害?”
燕君縮了縮脖子,弱弱地說道:“那不是匕首和毛筆的區別嗎?”
穆青雲深吸了一口氣,隱忍地說道:“那你就當它是匕首來握!”
“那以後我就用匕首來寫字得了!”燕君氣呼呼地冷哼了,就甩下毛筆罷工,她算是總結出經驗來了,她根本就沒這個天賦。誰說當總鏢頭就一定要會寫字?能識字就成!
值得安慰的是,她認字的本事還不錯,一上午的功夫就記住了百餘字,這和她前世的學習能力分不開。
用過午餐,燕君開始帶領着弟子們進行新的科目練習,經過一早上的適應後,燕君下令每個人的腿上、手臂上都須綁上一定重量的小沙袋,連鍛鍊手腳的力量。燕君也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好好地鍛練一下這個身體的體能,所以自覺地跟着弟子們一起訓練。
換上了新牌匾的青雲鏢局內,於是不時地傳出各種口令和呼喝聲,引來了周圍好奇的人們前來觀看。看着他們奇怪的訓練方式,衆人議論紛紛,沒多久,這家兩日之內不斷掀起風雲的新鏢局便在酈城的百姓中間傳開。
人們都對這家鏢局的新總鏢頭充滿好奇,她先是在酒樓殺了原來的總鏢頭,之後又搶佔了人家的鏢局,隨後又引來知府官差的圍捕。更新奇的是,連太子殿下也前來解圍,這一件件的奇事就在兩天之內發生,實在是太過詭異,不引起人們的好奇心都不行。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燕君擡頭望向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大門口,卻見人羣向兩邊散開,從中走出兩人,一老一少。老的年過五十,眼神精明,只是身體略顯虛弱,每一個步伐都有些虛。他身邊的少年年紀在十六七歲左右,長相清秀,溫文爾雅,按理說燕君這具身體的實際年齡也不過是十八歲,比他大不了多少,可看在燕君眼底就是個沒發育完全的孩子。
老者精明的眼神掃了一圈,很快就將視線落在了燕君身上,徐步走向前,作了個大揖:“這位一定是新的總鏢頭了,老朽姓何,大夥兒都喊老朽何大官人。”
他指了指身側的少年道:“這是老朽的獨子,何潤之。”
少年只是微微頷首,靜靜地打量着燕君,神態自若。
燕君聽着老者的介紹,怎麼覺着何大官人這個名字這麼熟悉?見她發愣,一旁的陸鏢師上前提醒她道:“總鏢頭,這位何大官人就是懸賞要取劉大刀腦袋之人。”
陸鏢師從前是劉大刀身邊之人,那天在酒樓殺人他也有份。本在擔心她和太子殿下的關係較近,不知會不會藉此將他們三人交給太子殿下處置,誰知她主動找了他們三人談話,說是不再計較以前的事,只要他們往後忠心辦事,她絕不會虧待他們。他們一聽,還不樂壞了?誰都看得出來,跟着這位新主子顯然更有前途些,不論是實力,還是背後的靠山,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這位新主子更好的來,所以三人商量後決定以後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新總鏢頭混。
經他提醒後,燕君才恍然大悟,再次回首望向何大官人,心想他今日莫不是來送銀子來了?想到有一萬兩的賞銀,她的態度也好了許多,擠出一抹笑容,說道:“原來是何大官人,幸會幸會!不知何大官人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還未等何大官人開口,一旁的何潤之一張清秀的面容上露出幾分鄙夷之色,冷哼道:“笑得真假!不就是要想要賞銀嗎?我家銀子多得是。”
“不許胡說!”何大官人立即板下臉,喝止了兒子,轉頭又對燕君賠不是道,“總鏢頭千萬別介意,小孩子不懂事,有口無心的。”
燕君面上一滯,話是沒錯,可這位小弟弟有必要說得這麼直嗎?她重新開始審視起這位少年,他看似年幼,可眼底的那抹精光比起他的老爹來更爲閃亮。她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詞彙“奸商”,此子絕對有奸商的潛質。
何潤之看對方一直在用怪異的眼神打量着自己,頓時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他抿了抿嘴,說道:“看什麼?我說得不對嗎?你們鏢局以前都是接朝廷的鏢,現在你們得罪了知府大人,以後恐怕都別想再押朝廷的鏢了。而揚威鏢局從前在同行中的名聲極差,你們想要跟別的鏢局搶生意,恐怕很難。鏢局裡養了百餘號人,卻沒有收入,我看你們這家鏢局要怎麼維持下去。”
燕君摸了摸下巴,換個姿勢,繼續盯着他看。這小子的確有兩下子,一眼就看出了他們鏢局目前的困境和癥結,的確不簡單。事實上,穆青雲也跟她提過這個問題,她想着賬房裡還有十萬兩銀子,應該夠養活一鏢局的人,卻沒想着若是一直坐吃山空,總有將底掏空的時候。
何潤之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一張俏臉也開始紅起來,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了燕君開口說話:“你小子太瘦弱了,該好好鍛鍊鍛鍊纔是。”
她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險些跌倒,她盯了人家半天,就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何潤之的俏臉也頓時紅透,幾乎可以與紅蘋果相媲美,事實上,今日他父親帶他來就是來拜師學藝的。他父親覺得他太過文弱了,之前家裡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他根本幫不上什麼忙。聽說這位新總鏢頭的武藝不錯,在酒樓時也是爲了救人才殺了劉大刀,說明她的人品不錯。他想着就帶兒子來拜師學藝,練得一身傍身的功夫,以後在外行商也不會太吃虧。
何潤之卻不是這麼想,他認爲做生意講的是頭腦和獨到的眼光,不需要靠武力。若要人保護,找保鏢就是,所以今日被父親硬拉到這裡來,他心裡是不服氣的。
忽而聽到她這麼一句評語,他很是惱怒,漲紅着臉說道:“我又不是武夫,需要鍛鍊什麼?”
何大官人在旁急了,怕燕君發火,將兩人拒之門外,忙喝止兒子道:“潤之,不得對總鏢頭無禮!我們今日是來拜師的,就該拿出拜師的誠意來。”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鉅額的銀票,雙手捧至燕君跟前,誠懇地說道:“這裡是十萬兩銀票,希望總鏢頭能收下逆子爲徒,教導他成材。”
燕君掃了眼他手裡的銀票,乖乖,他還真大方,十萬兩的收徒費。雖然她並不把銀票放在眼裡,不過他這個兒子的確是個人才,錯失了有點可惜。
她也就不再客氣,大方地收下了銀票,也讓他能安心些。
“你兒子我收了,不過能不能堅持下去,就看他自己了。若是他受不了苦,自己跑回家去,那我也沒辦法。”她聳了聳肩頭,坦然地收了銀票入懷。
何潤之斜睨着她,眼中滿是鄙夷之色,心中料定她是個貪財之人,氣哼哼地說道:“就怕你不配教我這個徒弟,想要我喊你師傅,休想!”
那高傲、不可一世的神色,讓燕君不由地挑了挑眉梢,小樣兒的,你就拽吧,看我不把你折騰得趴下?
何潤之接收到她挑釁的目光,背後的涼意更甚,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