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米的距離,眨眼間就到了盡頭。趙閒探手抓住了她的袖子,卻感覺腳下一空,緊接着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蘇婉雲在倒下山崖時,睜開了緊閉的眼睛,看着隨着她撲下來的趙閒,目中露出幾絲愕然。空中強扭身形在山崖上站穩,瞧着失去平衡急墜而下的趙閒,她猶豫再三不知該如何是好,終倔強的偏過頭不管不問。
失去平衡往山崖下滾落,餘光瞧見本來準備尋死的蘇婉雲竟然在陡峭的崖壁上站穩了,趙閒眼睛瞪的老大,又沒搞錯,故意嚇我啊?
可惜的是,即便現在明白,他也沒法讓時間倒退,重新回到山崖之上。在驚呼聲中手舞足蹈的載了下去,方纔砸在地面上就讓人氣血翻騰,陡峭的山崖上全是碎石,一落磕磕碰碰滾了下去。
哎!總比她帶着孩子尋死的好。趙閒不知爲何,心中竟然有幾絲如釋重負的味道,餘光瞟了蘇婉雲一眼,卻見她撇過頭去不管不顧,真準備看着自己摔死。
真的這麼絕情嗎?怡君、柳姐、花語,隨便來個救救我啊!他唯有一聲苦嘆,沒有太多機會思考,便在碰撞間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過了多久,當神識重新回到身體時,已經置身在一個廢棄的小屋內。
頭疼欲裂,渾身的骨頭都好像斷了,沒有一處聽自己使喚。趙閒咬牙悶哼了一聲,看樣子我還沒死,蘇姐姐啊蘇姐姐。你這般折騰人又是何必了?
外邊天色昏暗,也不是凌晨還是傍晚,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滴落在小屋的窗沿,幽靜的屋裡彌補沙沙的響聲,其間還有幾聲嬰兒的呢喃,氣氛竟然帶着溫馨的味道。
乾裂的嘴脣微微發苦。趙閒努力睜開眼睛,卻見屋裡燃着小火盆,帶着血跡的衣服隨意仍在地上。低頭望去,身上蓋着薄被,胳膊上還纏着繃帶。絲絲血跡從裡面滲出來。
一個白色麗人坐在牀頭,背對着自己,近在咫尺,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芬芳。
平日裡冰冷跟木頭似的蘇姐姐,此時懷裡抱着小小的嬰兒,臉頰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笑容。竟嘟着小嘴,生澀而又認真的哼着小曲,哄着小臉紅撲撲的嬰兒。連自己醒了也沒發現。
此情此景,便如小門小戶裡的妻子,守着丈夫坐在牀頭哄小孩。
趙閒愣了一愣,竟然看的呆了。沒想到平時冷冰冰木頭似的蘇姐姐,也有可愛的一面。他許久不曾發出聲音,生怕打破了這溫馨的場景。
蘇婉雲哼着家鄉的小調,尚未將趙大小姐哄睡着,自己的臉色倒是先疲憊起來。她素手輕揚在嬰兒的臉頰上柔柔的颳了一下,聲音淡然的道:“小傢伙,長大了可不要學你爹。沒本事還逞強,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讓他去死好了…”
“呵呵!”趙閒聽聞此話,忍不住嘿嘿笑了一聲:“蘇姐姐,我閨女面子這麼大,看來我這當爹的有福了。”
他醒了?蘇婉雲心中一驚,俏臉頓時冰冷如雪,回首凝望着趙閒,淡淡冷笑道:“你終於醒了?”
咦?笑道這麼詭異,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趙閒心中一驚,趕緊摸了摸身體,褲子穿的好好的,應該沒被她做什麼壞事。
趙閒一陣失望,嘿嘿笑着道:“醒了,醒了。蘇姐姐,謝謝你救了我,我又欠你一個人情了。”
“你不欠我什麼。”蘇婉雲嘴角含笑,淡然道:“讓你死了,終究太便宜了你。生離的痛苦遠大於死別,你既然那麼在乎家人,讓你活着卻一輩子都見不得她們,這種感覺應該更難受吧?”
“別開玩笑了。”趙閒不以爲意的輕輕笑着,用手撐起身體,齜牙咧嘴的靠牆坐起,探身看了看小寶寶,小聲道:“蘇姐姐,你這麼溫柔善良體貼大方,怎麼捨得讓自己侄女見不得孃親,我知道你又在嚇我,好吧!我上當了,我好害怕啊!”
蘇婉雲被他故作緊張摸樣逗的笑了起來,臉上說不出的歡樂:“我在嚇你?你到挺樂觀。爲了防止你逃跑,在你昏迷的時候,我特地挑斷了你的腳筋,現在的你,只能在牀上躺一輩子,能樂觀點也好,省的死的太快。”
我天,她不是來真的吧?趙閒嘴角輕輕一抽,方纔腿上沒知覺,還以爲躺久了的緣故,現在用手拍了拍,竟然連一絲感覺都沒有,別說動動腿,連痛覺絲毫都沒了。
這哪是挑斷腳筋,完全是半身不遂啊!趙閒嚇的夠嗆,渾身一陣哆嗦,急急道:“蘇大姐,你又沒搞錯啊!不要開玩笑了。這地方又冷又破,我們還是乘早回車隊畢竟好,怡君她們都在等着我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腿,神色急切的道:“你肯定點我穴道了,武林高手都是這樣的,快點給我解開,我們回去吃飯吧!我們不餓,孩子也得餓了。”
看着他不敢相信的摸樣,蘇婉雲笑的越發燦爛:“不信也罷,事實便是如此。這個小傢伙你不用操心,我會尋找村落裡的婦人幫忙,不會餓到她的。”
她擡頭看了看着間破敗的小屋,冷笑道:“因爲你,我姑姑死了,秘衛被皇上取締,眨眼睛,一切都沒有了。本想殺了你報仇,可殺了你之後,我又能去哪裡了?”看了看懷中熟睡的嬰兒,她又溫柔道:“現在,我知道了。這個小傢伙,以後就是我的女兒。而你,也可以親眼看着自己的女兒慢慢長大,不是很好嗎?”
這什麼邏輯?趙閒愣了一愣,旋即和顏悅色的道:“蘇姐姐,你怎麼可以有這樣奇怪的想法?你還有柳姐,還有怡君啊!我覺得吧,你纔剛把我的腿弄成這樣,或許還可以搶救一下,即便你要把我軟禁一輩子,共同養大我們的女兒,也不應該把我弄成半身不遂。這樣你得照顧我吃喝拉撒,長夜漫漫還沒人能慰濟,寂寞起來很痛苦的……”
這無恥的人,蘇婉雲臉色微冷,淡淡道:“我想見她們,隨時可以去。還有這只是我的女兒,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你只能躺在這深山的小屋之中,回憶曾經的點點滴滴,爲自己的行爲後悔,後悔自己不該那麼做……”蘇婉雲淡淡望着他,好像想在他眼神中看到後悔或者害怕的神色。
“夠了!”趙閒忍無可忍,終究變了臉色,憤聲道:“蘇婉雲!你認爲把我弄成殘廢,囚禁一輩子我就會後悔?錯了,我從沒有爲自己的行爲後悔過。我暗算了無冤無仇的大梁皇室,我帶着五千將士去北齊送死,我的行爲使得忠心耿耿的嶽平陽自盡,我背信棄義在關鍵時刻退縮,讓沈雨、凌仙甚至安家數十萬將士空歡喜一場,我錯的不止一次,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額頭青筋暴起,用手指着自己身上的傷疤:“那有如何了?我不後悔,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逃脫秘衛精心佈置的囚籠,和家人安安靜靜的生活在一起。蘇荷扣押我的妻子,自以爲是的將我玩弄與鼓掌,甚至在我足夠的誠意下,還有置我於死地。我殺了她錯了麼?我應該爲此而後悔嘛?就因爲她是你姑姑,我難道就要既往不咎,讓她繼續加害我的家人?”
自遇見以來,從來都只見他油腔滑調的樣子,哪曾見過他這般憤怒的模樣。這邊是他心中的想法嘛?蘇婉雲呆了一呆,偏過了頭去,心裡空空蕩蕩,竟找不到反駁的話。
我在埋怨他,沒有因爲我的關係而放過姑姑?蘇婉雲眼中浮起幾絲黯然,是啊!他憑什麼這樣做,讓他害怕,讓他絕望,他便會後悔嘛?
屋中死一般的沉寂!只餘下趙閒急促的呼吸聲,此刻挑明瞭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兩人沉默下來,這一刻,顯得極爲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