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韓健還奇怪蘇廷夏爲何會突然說出如此不敬之言,細一想突然又覺得恍然。蘇廷夏這是在故意與他頂撞,而令自己“抽身事外”。
這次調查軍中細作之事,蘇廷夏算是一手包辦,立下功勞的同時卻也得罪了軍中不少同僚。論功請賞的話,把事情張揚開,他以後在軍中哪還有立足之可能?倒不如直接頂撞東王,先落個不大不小的罪,當是從頭開始。
韓健心說蘇廷夏真是不太簡單,做人能到這份上,也算是絕了,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心一狠將他殺了?再一想,要是蘇廷夏連他的爲人都不瞭解,那也不敢隨便出來說這番話。
“今日之事,就此作閉。”韓健以一句話打消了不少人心中的顧念,道,“大軍回江都之日不變,諸位下去作好準備。軍中職位的安排,本王會在這一兩日內傳令到軍中。”
在場不少人還是頗爲緊張,畢竟他們本身便是與況少越等人是一夥,現在況少越等人被殺,而他們不但沒被處置,還好端端在軍中,一個個不由慶幸自己是否僥倖未被查出。卻也在這時,韓健道:“不過一些人馬上便會作出任免,這裡是名單,劉將軍,這幾日中軍中事項暫時由你來負責。”
說着,韓健將一份名單交給一旁一直立着的一名老將,名叫劉社。這劉社是東王府的老臣,也算是忠心,只是在能力上有些不及,上了戰場也打不得什麼硬仗,因而在軍中也只是一直擔任副帥,幫熱鬧跑腿的角色。現在韓健將張行的帥位給罷免,沒有合適的人出來接替。也只能任用可以信任的老將。
“是,少公子。”劉社將名單拿去,當下便宣讀一些人的任免。
而被罷免的將職的人員,會被直接拘押,直到查清事情爲止。
一切就緒,韓健才令衆人各回各位。雖然當夜城中的騷亂基本平息,但難保一些人不會殊死一搏,韓健還是要防止軍中有進一步軍變的可能。
之後,韓健便帶着身邊的親隨回去,卻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不管怎麼說,城中有什麼事發生,韓健都應該馬上進宮去向女皇奏報,這是規矩。雖然楊瑞一直都在韓健身邊目睹了事情經過,卻也要回宮中作出一些安排。
此時宮門侍衛已經換防,對於這些宮門侍衛來說,他們並不清楚軍部那邊發生了何事,城中兵馬調集在城門口一關已經被掐斷,內城駐守人員不會清楚外面的情況。
到宮廷中,楊瑞先是要回寢宮換過衣衫,韓健和楊蓯兒則是陪她一起進到寢宮內。
寢宮內。楊瑞在屏風中換着衣服,而韓健則是坐在桌前飲茶。楊蓯兒則是很乖巧立在韓健身後被韓健捏着肩膀。
“夫君做事倒是有幾分英明神武。”楊瑞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來。
韓健一笑道:“瑞兒你這才知道?”
隨後楊瑞突然又說道:“只是有時還是太剛愎自用。”
韓健咳嗽一聲,這又捧又貶的,他有些吃不消。
楊瑞續道:“我們這麼隻身過去軍部,要是張行再狠一些,當即下令將你我捉拿,這洛陽城豈不是要亂套?夫君在此處上似乎未思慮周詳。”
韓健一笑道:“瑞兒你說的恰恰相反。正是我清楚東王府的人員架構,所以纔敢與你這麼隻身過去。我們這麼去,很安全,你也不需要擔心。”
楊瑞換好衣服出來,一身皇帝的袞冕。卻也顯出幾分女子的嫵媚多情,道:“怎麼說?”
韓健繼續笑了笑,有些事他解釋不清,但以目前東王軍中的情況,幾場戰事下來,張行雖然名義上爲中軍主帥,但在治下方面,韓健都是親力親爲,因而張行也只是替代韓健作爲軍中主帥職位,張行的權力有時候也是被架空了。這種情況下,軍中無論大小事務都要從東王府這面過一遍,軍中將領自然會對東王府唯命是從,而對於張行,他們便缺少對中軍主帥應有的尊重。
韓健想,這大概也是張行覺得活在他的印象之下,心有不甘纔會被挑唆出來生亂的可能。
“事情慢慢在說。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洛陽的文武官員,遲些去,怕是會惹人非議。”韓健上前想攬住楊瑞的腰,卻被楊瑞給推開。
楊瑞蹙蹙眉,大概還在爲韓健諱莫如深的事而介懷,嗔罵一句道:“知道會惹人非議,就別毛手毛腳。蓯兒妹妹過來,扶姐姐一起上朝去。”
“嗯。”楊蓯兒看了韓健一眼,邁着細步像是小耗子一樣溜到了楊瑞身後,扶着楊瑞便往寢宮外走去。
韓健無奈嘆一聲,只好跟在後面,一同往燁安閣的方向走。
到燁安閣前,已經黑黑壓壓立了不少人。因爲夜色凝重,這些文武官員也僅僅是知道城中有亂事發生,至於到何等情況他們也並不是瞭解。
見到楊瑞前來,已經沒人會多想爲何東王會跟在楊瑞身後,等韓健陪同楊瑞一起進到燁安閣內,外面的人還是在小聲議論,似乎都覺出今日的情況不同以往。
“南王來了沒?”楊瑞問一邊負責傳話的小太監。
“回陛下,南王殿下正在過來的路上。”小太監回道。
“嗯。那你們幾個,出去等着,南王過來,直接讓他進來說話。”楊瑞道。
“是。”幾名小太監一起出去,楊瑞又擺擺手,讓除了卉兒的其他幾名宮女也出去。
人一走,楊瑞也好似輕省了一些,坐在書桌後,回頭看了立在她身邊的楊蓯兒一眼,道:“妹妹不妨到夫君身邊坐。”
“不……不用。”楊蓯兒看了韓健一眼,支吾道。
楊瑞一笑,反而看着韓健道:“看來蓯兒妹妹的心,並不在夫君身上。”
“是嗎?”韓健一笑,這時外面有腳步聲臨近。南王一行抵達燁安閣外。隨後南王獨身一人進到燁安閣前,見到裡面的人,心中登時放心下來,才走進燁安閣給楊瑞行禮。
楊瑞擡手道:“南王無須多禮,一邊坐。”
“是。”楊洛川這纔在一邊椅子上坐下,目光卻打量着楊蓯兒。
在從韓健那裡得知自己女兒懷孕的消息之後。他還沒見過楊蓯兒,韓健也沒給他進東王府探望的機會。
“南王,你可知今日城中發生何事?”楊瑞突然看着楊洛川問道。
楊洛川遲疑了一下,才道:“老臣並不清楚。”
“哦。”楊瑞並未去細究楊洛川到底是真不知,還是在裝糊塗,直接言明道,“今日東王軍中有人作亂,東王已將犯事之人拿下,同時東王軍中軍主帥張行。也被罷免將職。”
楊洛川點點頭,看了韓健一眼,回過頭對楊瑞道:“原來如此。看來東王做事不拘一格,竟也能如此簡單化解洛陽的一次危機。”
韓健聽了楊洛川這話,便覺得楊洛川是另有所指,並不像是恭維。
聽起來好像是在罵人一樣。
楊瑞又道:“南王,今日豫州軍中可是有亂事發生?”
楊洛川先是怔了怔,隨後一笑道:“回陛下。老臣在洛陽日久,已經許久不問軍中之事。軍中是否有亂事,怕是要傳見過軍中將領,纔會清楚一二。陛下是否這就傳見?”
楊瑞冷笑一聲道:“不必了,只要南王這裡沒得到消息,那就是沒發生。朕也無需多此一舉,何況豫州軍營都在城外。便是有亂事,也蔓延不到洛陽城中來。”
楊洛川聽了這話,感覺到楊瑞心中有怒火,這怒火令他有些茫然。他心想,難道是懷疑我是這東王軍中作亂的元兇?
楊瑞轉而看着韓健道:“東王。而今洛陽中軍將作亂,你也是責無旁貸,朕也要懲罰於你。”
韓健略微愣了愣,楊瑞突然便說要懲罰他,之前可是連提醒都沒提醒過,也令他有點不知所措。
“陛下懲罰的是,臣自然領受。”韓健起身行禮道。
“嗯。”楊瑞微微點頭,道,“朕便罰你半年俸祿,小懲大誡,你可願接受?”
韓健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這懲罰,簡直是有些兒戲了。
他的俸祿本是朝廷來發,可他就沒記得從朝廷這裡領過什麼俸祿,現在罰他半年跟罰他一輩子也沒什麼區別。韓健心說,現在整個朝廷的人還等着東王府給他們發俸祿呢。
“臣謝陛下。”韓健行禮道。
楊瑞微微點頭,又對立在門口的小太監道:“傳東閣尚書進來覲見。”
隨着傳話聲,林恪匆忙進到燁安閣內,見到裡面東王和南王以及楊瑞,登時感覺這裡的氛圍不簡單,只好匆忙行禮,頭上甚至能隱隱見到泛光的汗珠。
楊瑞道:“林尚書,軍中發生之事,你可清楚一二?”
林恪自然是一頭霧水,南王那邊會得知城中情況,他作爲一個文官,身邊又沒有人供他驅馳,他如何會知曉城中情況?
林恪苦着臉道:“回陛下,臣……只是聽聞,城中有些許亂事,並不知與軍中之事有關,莫非是……有人從中生亂?”
楊瑞反倒看了楊洛川一眼,這眼神也很明白。一個文官都能聽說猜想到大概的事,你身爲南王竟然在朕面前說什麼一概不知?
楊洛川這時候也有些侷促,恨不能罵林恪一頓,但又知道這無異於自己打自己的臉,只能是先黑着臉坐着,聽林恪說下去。
楊瑞將之前對楊洛川說的話,大致對林恪說了一下,林恪這才知道城中果然是發生了大事,連東王軍的中軍主帥都被撤了職。
“林尚書,此事你認爲如何?”楊瑞最後問林恪道。
林恪稍微頓了頓,才行禮道:“臣以爲,陛下和東王處置此事極爲妥當,老臣並無異議。”
楊瑞怒道:“你身爲東閣尚書,還是東王力薦的一朝首輔人選,便這點能耐,說這麼無濟於事的話?”
林恪心中一怕。人馬上跪倒在地,磕頭道:“臣罪該萬死。”
楊瑞怒氣稍微平息了一些,罵一句道:“萬死不至於,一死足矣。”
林恪登時噤如寒蟬,不過楊瑞馬上補充了一句,“不過朕不會因爲一個臣子沒能耐便將他殺了。你這東閣尚書的位子,也不用當了,先去吏部當個吏部侍郎,好好歷練一番。”
林恪一聽,心中有不解,但也覺得這好像不是要有意來懲罰他。
他原本的東閣尚書,只是個治學的官,根本沒屁大點的實權,現在去了吏部。當了禮部侍郎,感覺是降了,但其實是讓他有實權辦事。不過如此一來,他就沒法再領着尚書檯的差事,一想,官還是降了,回頭不少人官職都是在他之上。
“臣謝陛下……不殺之恩。”林恪磕頭行禮道。
“行了,朕身邊現在缺少能人異士。你要是沒法給朕找來,看朕怎麼收拾你!”楊瑞有些怨惱說道。
林恪只能唯唯諾諾。然後才從地上爬起來,整個人也好像被抽了筋骨似的,軟綿綿立在那。
楊瑞又對小太監道:“傳見六部官員。”
隨後,一衆人進來,都是六部的主要官員,不過很多人都是沒有實權的。畢竟實權都在東王府所掌握之下。
楊瑞這次沒有向這些人說明城中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作出一些安排,將六部中不少人撤換,原本這些人身在其位便是不謀其政,現在被撤換。也沒什麼人敢說三道四,都知道城中發生了事情,這時候進行一下人員的更替,也可能是朝廷爲穩定所着想。而一些官員,還巴不得自己被撤,這樣也能抽身事外,不再用爲政治鬥爭的事發愁。
在這種時候,人想的更多的是獨善其身,而不是爭權逐利。
安排完,楊瑞讓人都出去,只留下楊洛川和林恪寥寥數人,林恪雖然已經被貶爲禮部侍郎,在朝中的地位仍舊不會被動搖,之前楊瑞也有明言,林恪會兼領着尚書檯的差事。這也讓林恪分外欣慰。
“朕當朝已有十八載,而今朝局混亂,朕責無旁貸。”楊瑞道,“這十幾日,朕便當靜思己過,在宮中向先祖告罪,至於朝事,便也不再過問。”
楊瑞這麼一說,韓健和楊洛川不覺得如何,林恪倒是很緊張。
楊瑞這自罷朝的話,洛陽會發生什麼亂事,他都不敢想象。楊瑞的罷朝,將意味着權力重新會落到東王府手上,以前還有他在朝廷和東王府之間斡旋,現在他被降職,還有誰能與東王府那邊周旋?林恪一想,這次的政變,不會是針對宮闈的,讓女皇徹底交出權力?再一想,也不盡然,東王府就算是不用什麼政變,而已完全控制了朝廷,何至於多此一舉?
這時候其他人沒說話,韓健反而起身道:“陛下應三思而行,陛下若不在朝,恐怕沒人能統籌大局。”
楊瑞看着韓健一笑道:“這不還有東王你嗎?”
“臣自知能力有限,不能當此大任。”韓健行禮道。
楊瑞瞪了韓健一眼,道:“東王,你是想抗旨不尊?”
韓健沒想到楊瑞能拿出抗旨的威勢來壓迫他,便正在他不知怎麼說的時候,楊瑞又道:“在江都時,朕身患惡疾,便讓你出來主持大局。你現在仍爲監國之職,你出來主持大局,又有何不可?此事就這麼先定了,等朕靜思己過之後,你也就無須太過操勞。而今不是還有林侍郎和南王來輔助於你?”
一邊的林恪有些悲嘆,原本不大不小還是個尚書,現在就成了侍郎了。原本的尚書都只能被東王隨意調遣,現在一個侍郎,還不是要被牽着鼻子走?
韓健看了看楊洛川,再看看林恪,行禮領命道:“臣遵旨。”
楊瑞這才滿意點點頭,道:“既如此,南王,林侍郎,你們先回吧。朕準備留下東王夫婦,有些話詳細問問。”
楊洛川本還想着與韓健和楊蓯兒一起出宮,順帶問問楊蓯兒孕事的事,現在被楊瑞直接下逐客令,知道沒這樣的機會,只好起身與林恪一同出去。
人都走,韓健起身正要問話,楊瑞卻也起身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寢宮再說。”
韓健嘆口氣,他愈發弄不懂楊瑞的心思。
韓健和楊蓯兒這次是同行,跟在楊瑞之後,一起到寢宮內,楊瑞也有些疲累坐在牀榻上,嘆口氣道:“這朝廷的事,真是一刻都不想理。”
“不想理,就全推給我?”韓健皺眉道。
楊瑞一笑道:“男主外女主內,自古不變的道理,難道夫君不想讓妾身輕聲一些?”
韓健道:“那靜思己過,又是如何?”
楊瑞笑道:“這十幾日,朕會在宗廟之內修佛靜思,夫君不該支持妾身才是?”
韓健一聽這話,便感覺好像沒那麼簡單。楊瑞去靜思己過,那不意味着,這十幾天時間裡,他連與楊瑞見一面都難?
果然,楊瑞道:“眼看欣兒妹妹將到洛陽,夫君這些日子應該會很忙,沒時間來見妾身,妾身便也當這幾日是爲將來能與夫君長相廝守而做一點犧牲。夫君即便不允,也不會改變妾身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