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霖!還記得當年琵琶湖的倉井奈子嗎?”
一瞬間,唐正霖只覺得滿腦子都在迴盪着這個聲音,突然之間,往事如同潮涌一般在腦子裡不斷的衝擊,不斷的回放,最終定格在某一個靜謐的畫面上。
畫中,光滑如鏡的湖邊,碧綠如茵的草坪上,一個穿着和服的年輕女子正一臉幸福的依偎在一名儒雅俊美的少年肩上,少年的心中似乎藏着莫大的心事,憂鬱的嘴角勾着淡淡的淺笑,神情的凝視着年輕女子右耳上插着的一朵小櫻花。
“唐,我相信你會回來找我的!”年輕女子燦爛的笑着,輕輕細語。
“嗯!會的,奈子!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少年緊緊的抓住了年輕女子的雙手,臉上透着一股莫名的堅毅。
轉瞬之間,畫面突然一晃,立即變成了另一番場景。
裡面,戰火連綿,屍橫遍野,少年依稀聽着那不斷叫囂的“八嘎呀路”,看着身邊一個個戰友不斷倒下,作爲一個書記員,卻毅然扛槍撲向了戰鬥前線!
接下來,一幀幀的畫面如同老默片在唐正霖的腦海裡切換,都是從那場戰鬥之後的二十幾年裡,他從部隊裡一次次升遷,一次次改變軍銜的情景,而每一次被上級授以更高榮譽的時候,他的眉宇之間卻始終閃過那一抹淡淡的憂鬱。
砰——深藏着記憶的瓶子轟然炸裂了!
想起來了!唐正霖在這一瞬間,頓然將所有的一切都回憶了起來。當他的眼神再度聚焦,心中卻不由得冒出了滿腔的悲慟,嘴脣輕輕顫動着,本來即將站起的身子卻再一次狠狠的砸在了堅硬的地面上,根本不理會腦袋上頂着的槍口,而是晃神的盯着那個無名無姓的墓碑。
“記起來了?哼——哈哈哈……”悅耳的女聲哽咽了起來,笑着笑着,竟濺落了一串晶瑩的淚花。
這個聲音,幾乎跟當年那位穿着和服的漂亮女人一模一樣,唐正霖幡然轉過腦袋,瞪大了眼睛盯着聲音的主人。
像——不僅僅是聲音,就連這模樣也實在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唐正霖整個人都怔住了,嘴脣動了動,終究是沒發出聲音,思緒一下子又飄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歲月!
此刻在他的心裡,恍然之間就明白了這一場綁架的真正目的。
不是爲權,不是爲勢,不是爲財,卻是爲情!
爲了他二十多年前曾經虧欠過那個島國女人的情。
倉井奈子——那位如同天使一般聖潔的女人,那位曾經在琵琶湖邊接受過自己海誓山盟的女人。二十多年過去了,桃花依舊,人面全非。
看着這一座沒有無字的墓碑,唐正霖的腮幫子突然咬的發硬,眼珠裡緩緩的透出了幾縷血絲,而整個人的神態卻仿若在一瞬之間蒼老了好幾歲。
“唐正霖,你知道嗎?她在彌留之際,嘴裡仍舊斷斷續續的喊着一個字——‘唐’!也許這輩子,她能說得清晰的漢語就只有這麼一個字了!”舉槍的女人臉色越發的冰冷,孤傲的眼神仿若一根根鍼芒一般,恨不得全部紮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戳穿他的心臟。
“她……她是什麼時候走的?”呢喃細語,唐正霖的牙縫裡恨恨的擠出了詢問。
“哼!這個問題你根本就沒資格知道!哈哈……你的家庭如此幸福,你的仕途如此順利,你怎麼可能去關心那個爲了愛情一輩子犯傻的蠢女人呢?”女人的五官都開始變得扭曲,無聲的淚水從眼簾花落,舉槍的右手又抓緊了幾分。
“不——我記得她!我一直都沒能忘記她!”唐正霖變得嘶吼起來,歇斯底里的,一向用儒雅來掩蓋內心的那副表情終究在一剎那變得萬般猙獰。
他不顧那黑乎乎的槍口給自己生命所帶來的威脅,猛然之間站直了身子,如同癲狂一般雙手拽着女人的雙肩不斷的搖晃着,“告訴我,她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什麼時候……”
“哈哈……你想知道嗎?十三年前的今天!十三年前的今天!就在清晨的五點五十五分,就在你剛纔跪下來的那一刻!哈哈……我千里迢迢帶着她的骨灰盒來這裡安葬,總算讓你這個混蛋能跪在她的墳墓之前!”
女人狂笑着,可笑得越大聲,眼中的淚水就越加氾濫,一注一注,劃過臉頰,沾溼衣襟,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唐正霖,這九十九朵白色菊花你足足讓她等了十三年!而你們華夏成婚大禮的跪天跪地跪父母,這三跪之禮,她卻足足等了一輩子!今天,我總算幫着她全部討回來了!”
“告訴我,你愛過這個蠢女人嗎?”狂躁不已的宣泄之後,女人的淚水彷彿流盡了,情緒又開始趨於平穩,而此時此刻,留着她臉上的只有比珠穆朗瑪峰上常年不化的冰川還要冷冽幾分的表情。
“我……我……”無言以對,唐正霖的眼睛忽然變得陰晴不定,似有萬般掙扎。
清晨的麗青公墓,突然乍起了一陣呼嘯的冰冷寒風,吹得唐正霖的衣角不斷顫動。濃霧並沒有被這一陣寒風吹散,卻仿若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將這一座周圍沒有一絲雜草的墳墓籠罩得更加濃郁,更加的迷離。
“哼,我明白了!這個愚蠢的女人,耗盡了畢生的精力去追求一份可望而可不及的愛情,真是可笑!也許在你的骨子裡,一個深愛你的島國女人永遠比不上你的國恨,永遠都比不上你的部下。”
女人終於再度擡起了右手上的槍口,一臉毅然的頂上了唐正霖的右心房,她打算讓那一顆曾經背叛過的心臟永遠停止跳動。
“今天——你必須死!”她的語氣裡聽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眼神之間只有濃濃的殺氣,右手的食指正一分一釐的往扳機做出扣下的動作。
“我——我可以死!但能不能請你放了我的女兒?”唐正霖並未做出絲毫反抗,而是帶着祈求的味道爲自己女兒唐雨的生命做最後一絲的努力。
“呵……不能!她也必須死!”女人冷冷的說道,而後似乎在等待着什麼,目光一直緊盯着唐正霖的臉部表情。
難受——沒有!
絕望——亦沒有!
痛苦——根本就沒發現!
後悔……如同那個愚蠢的女人說的,這個男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倔!爲什麼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心理波動,哪怕是一絲一毫也好!
緩緩閉上雙眼?!
“你這算什麼?大義凜然嗎?高風亮節嗎?唐正霖!你給我睜開眼睛!”莫名其妙的,女人不但沒有直接開槍,卻是激動憤恨的叫嚷了起來。
唐正霖張開了眼睛,看着這位跟二十多年前的蒼井奈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除了表現出來的那份性格全然不同之外,就如同那位曾經依偎在他肩膀上的天使一般。
“你……你父親呢?他還在嗎?我想見他一面可以嗎?”回憶往昔已是一片滄桑,唐正霖的臉上帶着一抹不堪回首。此時此刻,在他心裡只有最後一絲的奢求,奢求着能見見那位陪伴着天使走過人生最後一段時光的男人。
也許只有從那個男人嘴裡,他才能得知離開之後的十年裡,曾經深愛着自己的倉井奈子究竟是如何度過的。
那一年,島國軍隊進犯華夏邊疆。那時,島國軍隊不要臉的發動偷襲,殺死了自己的諸多兄弟跟部下。那是一個敏感的年代,作爲一個正統的華夏部隊軍官,他無法做到像精武英雄陳真一般去深愛一個島國女人,所以,這成了他一輩子的痛。
隱藏的很深很深,直至今日卻全然被暴露出來。
唐正霖心裡除了無言的悔恨之外,只想着能讓女人的後代好好的泄恨一番,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
“哈哈哈……我的父親!我的父親……看來你真的該死!不過在此之前,我得讓你先眼睜睜的看着你的女兒是怎麼死的!”
女人開始變得喜怒無常,臉色就如同一個精神病患,忽哭忽笑的,接着抓着手槍擊響了三下手掌,右邊的濃霧之中,逐漸投出了幾道模糊的身影。
一共三個人,兩邊都是頗爲壯碩的高大身影,推着中間那道纖細瘦小的身影逐漸顯現出來。
兩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壯漢,手裡都舉着小型衝鋒槍,中間的那身影果然是被綁架了的唐雨,表情看起來有點茫然跟惶恐,待她看到自己父親的身影之時,立即透出了一股欣喜萬狀。
她當即加快了腳步朝唐正霖的位置奔跑了過來,忽然不顧此刻有兩支衝鋒槍的槍口正對着她的後背。
兩位白人大漢看到獵物跑出,當即端起了槍口準備掃上幾槍示警。可突兀的,卻被站在唐正霖身邊的女人擡手拒絕。
“爸爸……救我,快救救我!”此時唐雨權當那位女人只是父親找來的幫手,專門爲解救自己而來。被綁架的這十三個小時裡,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奔潰。
儘管那兩個白人大漢並沒有對其動粗,只是將她關押在一間小黑屋裡,並提供了足夠的水跟食物,可每次看到這兩個外國人眼神裡暴露出來的那份邪惡,她就被嚇得一身冷汗,吃不下睡不着,惶惶不可終日,懼怕死亡跟無邊的黑暗。
“不——”唐正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跟漠然,因爲就在女兒朝自己奔跑過來的時候,身邊這位跟曾經愛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已經將槍口調轉,瞬間就瞄上了唐雨的身子。
唐正霖趕緊就伸出右手想要將女人的右手扯開,可時間上卻已經來不及。
“砰”——
女人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復仇的快意,咬着牙獰笑了起來。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哈哈哈……唐正霖,還記得嗎?這是你教那個愚蠢女人的話,你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卻讓她付出了所有去銘記!你憑什麼——你憑的是什麼?對我來說,你就是她的地獄”
“想知道我的父親是誰?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哼!難道你的雙眼早已經被虛榮矇蔽?難道你就看不出來,我跟你的女兒長得有幾分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