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見老爺當着衆人的面這般行事,心中酸味漸盛,和着在老爺心中,這私生的外孫女,竟比自家的兒女還重要,一時沒了食慾,命人盛了一碗湯。
偏她又不小心瞥見林西手中那一竄沉香的佛珠,心中一堵,竟連湯都喝不下去。
原來那竄佛珠她心儀已久,問老爺討要過幾回,老爺藉故一直沒有給她,哪知道一轉眼,竟給了林西。
錢氏強忍着心中的不暢,臉上未動分毫。
李鳳津一看父親給林西夾菜,哪裡還吃得下飯,草草用了兩口,便冷着臉放下了筷子,心道:吃,吃,吃,吃不死你!
林西似聽到了李鳳津的心聲,擡起頭,笑眯眯道:“姨母不多用些?”
李鳳津用帕子拭了拭嘴,嘴角一擡,冷哼道:“已經飽了!”
“祖父,怪不得姨母身材這般妙曼,原是用的少的緣故,哎啊,像我這樣沒個節制的,會不會長成小胖豬啊!”
李英傑臉一板,掃了女兒一眼道:“你別跟她學,長得像個竹竿有什麼好,姑娘家的,胖些才富態。你若長成了小胖豬,祖父只會歡喜”
“父親!”李鳳津不悅的喚了一聲。
李英傑眉頭一皺,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李鳳津不敢回嘴,咬着腮幫子朝錢氏幽怨的看了一眼,忿忿的垂下了頭。
錢氏接到女兒的眼色,正愁找不到機會出了心頭這口濁氣。會意一笑道:“好孩子,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應該多用些。等到了你姨母這個年歲,便不能大吃大喝了,需懂得節制。自來千金小姐,名門閨秀,再好的飯菜,也將將只動一筷子。將來到了夫家,方纔不會讓人瞧了笑話去。”
錢氏這話說得婉轉,細思之下。不難品中其中深意。
林西心道。錢夫人你這肚子裡的腸子是拐了多少道彎。說白了,不就是嘲笑我食量大,沒見過世面,嘴饞嗎。想當年。姑娘我背伏在老爹身上走南闖北。那天上飛的。水裡遊地,地上跑的,什麼沒嘗過。
林西何等人也。故作天真一笑道:“外祖母,若是餓了怎麼辦呢?”
錢氏笑道:“大家小姐又如何懂個餓字,一日三餐不說,各色點心,湯水,宵夜,瓜果,吃還吃不過來呢!”
林西順勢嘀咕道:“竟有這麼多,怪不得不餓,我小時候就常餓肚子。”
李英傑聽了這話,心中大痛。
他的外孫女,本應是這天底下最最富貴的人,就該像鳳津一樣,錦衣玉食的供着,綾羅綢緞的堆着,呼奴引婢的服侍着,如何能知道個餓字。怪不得太后對這孩子千疼萬疼,只怕與他一樣,滿心的愧疚。
林西如水的目光在錢氏母女之間打了個轉,輕輕扯了扯李英傑的衣袖,嘟囔道:“祖父,您將來還是將我嫁個平頭百姓吧!”
李英傑對林西突然冒出來的話,大爲不解,挑眉道:“胡說,你是我侯府的姑娘,將來必要配得高門纔可。”
林西小嘴了撇,委屈道:“祖父,我從小沒人教養,你又這般寵我,總勸我多吃些。將來真嫁了高門,被人瞧了笑話,豈不是丟了您逍遙侯的臉面。”
李英傑百感交集。這孩子跟她外祖母一般聰慧,隱忍。聽得出錢氏的話中有話,卻不喜形於色,拐了彎的向他尋找借力。
李英傑陰冷的目光的朝錢氏看了一眼,扶着林西的腦袋,嘆道:“都是祖父的不是。你放心,將來若真嫁了人,夫家因爲這個瞧了你的笑話,你只管大聲跟他們說,在李家,從來沒有這勞什子規矩。我李英傑的孫女,想吃便想,想多吃就多吃,憑他是誰,也不也議論你分毫!”
這話無異於當着衆人的面,在錢氏臉上打了一記巴掌,這巴掌打得既狠又重,饒是錢氏薄粉淡施,臉色仍免不了青一塊,紫一塊,難看的緊。
她唯唯道:“老爺說的是!”
李鳳津捏着帕子的手一頓,眼角斜斜一飛,目光如炬的盯着林西,心裡暗罵了聲。
立在林西身後的姜氏,覺察到那眼風的厲害,忙不迭的垂下了臉,無人留意到,她低頭的那一剎那,眼中光芒閃過。
林西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衆人眼色盡閱眼中。心中暗笑不已。鳳津姨母,這三言兩語你便動了真怒,這以後的日子,可真真不好過啊。
……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飯畢,各有小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
周,姜兩個媳婦見老爺,夫人已端上了茶盅,方纔命僕婦撤下碗筷,將菜挪到外間的小桌上,兩人將就用些。
此時,總管李峰低頭躬身進來,回話道:“老爺,靜王府送來貼子。”
林西扶着微漲的肚子,坐在椅子上正打算找個理由告退,一聽靜王府三字,便豎直了耳朵。
“給誰的,拿來瞧瞧!”
“回老爺,說是給……林西姑娘的!”李峰衝林西討好一笑。
“噢,給姑娘遞過去。”李英傑挑眉。
此時,不光是林西豎直了耳朵,錢氏母女,一屋子的丫鬟,僕婦,外間的兩個媳婦都停下了手,靜待下文。
錢氏母女眼睜睜的看着李峰手上的貼子,遞到了林西手裡,目光稍稍上移,盯着林西紅潤的面龐,一瞬不瞬。
林西瞧着這貼上眷秀的字體,擡頭朝李英傑笑了笑道:“祖父,明日靜王請我過府一聚!”
“胡說八道。那靜王如何認得你,如何會給你下了貼子?”李鳳津尖聲道。
林西也不理她,只將貼子送到李英傑手邊。笑道:“祖父,您瞧瞧!”
李英傑打開一瞧,臉上微有沉思,半晌方道:“孩子,咱們爺孫倆到書房說話!”
言閉,也不顧一衆人驚訝的眼神,拉着林西的手,便擡腿走了出去。
李峰不敢怠慢,匆匆朝夫人,小姐行了禮。一路小跑的追上了去。
……
李鳳津等人離去大半。不管不顧的衝到錢氏跟前,怒道:“母親,你瞧瞧那父親把她寵的,都快寵上天了。也不管管!”
錢氏冷笑一聲道:“管。如何管!不管都已落了不是。再管這府裡哪還有咱們娘倆的容身之處!”
錢氏揮揮手,丫鬟們盡數散去。
周氏,姜氏再無心思用飯。對視一眼,悄無聲息的扶着丫鬟的手,回了房。
母女倆生了會悶氣,李鳳津到底心中藏不住事,開口道:“父親將她帶到了書房,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那貼子是不是給林西的?”
錢氏也在思慮着靜王府一事,聞言朝外頭喚了一聲。
顧二家的應聲進來,錢氏在其耳邊低語幾句,顧二家的點點頭,便離了去。
錢氏長嘆一口氣,沉默半晌道:“鳳津啊,請神容易送神難,咱們家有了這尊大神,以後的日子,只怕是難了!”
李鳳津見母親將顧二家的支走,心知必是去書房打探消息,一想到剛剛父親竟然攙着林西的手,露出厭惡的神色,輕聲了罵了一句:“小賤人,怪會興風作浪的!”
錢氏聞言一愣,眼神越發陰暗。
……
逍遙侯的書房,古色古香,美倫美奐,偏偏連一本書也沒有,林西頭一回來,忍不住偷偷捂嘴笑。
“祖父,感情你這是打腫臉充胖子呢,連本書都沒有,如何稱之爲書房!”
李英傑渾不在意道:“書房,書房,重在一個房字,書有沒有,有何要緊。你祖父我,最不喜讀書,書讀得多了,人便迂腐,渾身的酸味,揮都揮不去。”
林西只覺精神一振,喲赫,這老爺子還挺離經叛道,不按常理出牌。
李英傑指了指太師椅,示意她坐,命李峰上了茶,啜了一口,方道:“孩子,靜王府素來跟咱們侯府無甚瓜葛,如何會給你這貼子,這事有玄機,以祖父之見,咱們還是推了去。”
林西心下猶豫,要不要將師弟被靜王收作養子一事說出去,轉念一眼,祖父對他掏心掏肺,處處維護着,若瞞着,豈不是將他當外人。經年的老人,若是以後知曉了,心中不知道有多傷心。
林西打定主意,遂走上前,拉着李英傑的袖子,低着頭輕聲道:“祖父,有件事我要跟你坦白交待!”
李英傑見她一副犯了錯的模樣,心下只覺可愛,笑道:“說罷,揹着我闖了什麼禍,祖父幫你擺平!”
林西一聽到擺平兩字,眉心跳了幾下,暗暗納罕,這老爺子莫非也是有前世今生的人,怎的說話如此風趣。
她正了正色道:“祖父,其實我師弟林北,前些日子剛剛被靜王收作養子。”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令李英傑微胖的身子一顫,臉上懼是不可思議。
林西清咳一聲道:“當年,我父親也就你女婿,機緣巧合下救下過靜王一命,靜王一眼便看中了我師弟。這些年,他生不出兒子,年歲又大了,索性將師弟過繼了去。”
李英傑怔了半晌,微笑頷首道:“竟是如此,這等好事,作什麼瞞着祖父。”
林西笑容淡薄如浮雲,一語雙關道:“您若知道我背後有這麼大個靠山,說不定心一狠,便不讓我跟在您老身後。我好不容易尋着個最親的人,這一條大腿怎能能不抱得牢牢的。祖父啊,您老人家可不能將我拋下啊!”
話到最後,林西已純屬乾嚎,嚎得還頗有節奏感,抑揚頓挫的很像那麼回事。
李英傑吃過的鹽,比林西吃過的飯都多,年歲不是白活的。如此浮誇的表演,處處滲透着誇張的痕跡,不過是在讓他安心。
這府裡,並非風平浪靜,錢氏當着他的面,就話中有話,明誇暗損,背後還不知道如何編派。更何況,她入這侯府,頂着的是個私生子的名聲。這名聲還不如小戶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這孩子放着一起長大的師姐,師弟不去投靠,偏來陪他這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可見得她的孝心。妍兒啊妍兒,這孩子身上的品性,跟當年的你一模一樣,這讓我如何不疼她!
李英傑心下翻過無數的心思,紛雜的心情緩緩靜了下去,終是化作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好孩子,你的好,只有祖父知道,是祖父離不開你!明日你只管去靜王府赴宴,有什麼要祖父出力的,只管說。”
林西如何能知曉李英傑這一長串的心思,只喜出望外道:“祖父,說是在山上,要住一夜呢!您老可放心?”
“有那四個跟着,再多派些僕婦,護衛,祖父有什麼不放心的,晚上打發個人到祖父跟前,報個平安就行!”
林西一聽,當即伸出個大拇指,馬屁隨之而上:“祖父啊祖父,您老人家簡直是這世上最開明大方,英明神武,頂天立地的男人了。要不然,如何生得出一個如此開明大方,英明神武,頂天立地的我來!”
李英傑朗聲大笑,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眼睛眯成一條縫,心中卻感嘆,這世上唯有我與你的孩子,才能如此自信且豪情萬丈啊!
……
“夫人,夫人!”
顧二家的匆匆進來。
“打聽到什麼?”李鳳津不等錢氏說話,搶了先道。
顧二家的搖搖頭,面有苦色道:“老爺吩咐李峰,讓明日備幾個精壯的護衛和僕婦,跟着姑娘去赴宴。還說……”
“還說什麼?”
顧二家的悄悄打量李鳳津面色,低聲道:“還說夜裡要照顧好姑娘,出了丁點差錯,提頭來見!”
“什麼?”
李鳳津轉過臉,不悅道:“難不成,她要在靜王府過夜?”
“這個,奴婢不知道!”
李鳳津冷笑一聲,臉中盡是鄙夷:“看着點富貴,便腆着臉湊上去,半分規矩都不懂。姑娘家的,年紀輕輕,便天天往外跑,還膽子大得要在外頭過夜,母親,你倒是管管,沒的帶累了咱們府裡,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錢氏目色一閃,不動聲色的看了李鳳津一眼,將她扔在一邊,朝顧二家道:“靜王怎的會與她下貼,這裡頭的門道,可曾打聽到?”
顧二家的一聽這話,心嘆到底是夫人經得了事,一眼便瞧出了事情的根本。大小姐問的那些個話,句句都不在點子上。
顧二家的躬身上前,低聲道:“半分都打聽不到!”
“噢?”
錢氏挑眉奇道:“咱們府裡素來跟靜王府無甚關係,她一個野鄉女子,如何能攀附上?這裡頭會不會有咱們不知道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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