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宮的大殿裡,李太后珠冠鳳裳,端坐上首。下首處已坐滿了各色命婦和貴族小姐。
“逍遙侯府到!”司禮太監尖銳的聲音在殿裡高高響起。
李太后心中一動,目光緊緊的盯在春陽身後的那人影上。
就在李太后看向林西的同時,殿裡的幾道目光均同時看向了她。
林西敏銳的感覺到四面八面的視線,想着夫人交待的禮數,遂不動聲色的跟在李鳳津和周氏的身後,恭恭敬敬的將頭磕下一去。
她長高了,下巴尖了,眉眼更好看了。李太后眼中似有盈光,忙背過身,用帕子拭了拭。
“林西,到哀家身邊坐。”
林西被點了名,微微有些尷尬。心道大庭廣衆之下,太后您便是心下偏疼我,好歹也悠着些,這麼多命婦和小姐在呢,您這是將我放在火上烤啊。
她忙上前福了福,聲如鶯囀道:“謝太后賜座!”
李鳳津心下不喜,鼻子裡冒出一股子冷氣。
衆命婦見太后獨獨喚住了逍遙侯府的私外孫女,心頭均咯噔一下,目光齊刷刷的聚在了林西身上。如此說來,外頭的傳言竟半分不假。這姑娘入了太后的青眼。
“母親,這便是那個在高相家找到的私生女?”宋夕用帕子捂着嘴,偏過臉在杜氏耳邊低語。
杜氏橫了她一眼,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宋夕眸色一緊,似不相信的瞪了兩眼。
“居然是她?”
杜氏忙道:“你認得?”
“母親,你再瞧瞧可有幾分熟?”
“倒有幾分眼熟。”
“母親可還記得延古寺那日,靜王世子身邊的兩個絕色女子。”
“記得!”
杜氏猛的領悟過來,秀眉微蹙:“你是說,這逍遙侯府的私生女,是靜王世子的師姐!”
宋夕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杜氏不由的用目光,將林西上下打量。
……
“三妹,真真是人不可冒相,海水不可抖量。原來她不過是你的丫鬟。還是個二等的。人家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侯府千金大小姐,還入了太后的青眼。也不知哪來的的好命!”高茉莉冷笑道。
高鳶尾柔聲道:“大姐小聲些,若讓人聽去便不好了。”
“怕什麼。這林西是什麼出身,滿京城的人,哪個不清楚。”
“大姐,今非昔比,當心隔牆有耳。”
夏氏似聽到兩人的說話。偏過頭看了一眼。
高茉莉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不理會。
秦國夫人一身華貴的朝服,端坐在下首,渾濁的眼中迸出如劍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向林西。
總算是見着正主了,果然是好顏色。
……
所謂賜坐,也不過是在太后的榻邊安個錦墊,坐北朝南,面着一衆人,其舒適度。隱秘度,遠遠沒有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高。
因此,面對着衆人探照燈一樣的目光,林西臉不紅心不跳的回望過去,神思卻已雲遊天外。也不知師姐,師弟到了沒有?師姐頭一回進宮,會不會有所不適……
李太后見林西乖順的坐在她腳邊,頓覺一顆心有了倚靠。這孩子遠遠瞧着有些清減了,臉色似乎沒有在宮中的好,會不會是在侯府不在適應。又或者受了委屈。
李太后深看了她一眼,面色分毫未變,與各色命婦挨個言論幾句。
今日所到,均爲二品以上外命婦。身份非比尋常,都說內宅連着朝庭,尤其這陣子,太后有意爲皇帝棄盈後宮,因此,李太后與何人說話。說什麼話,一言一行均有深意。
“太后娘娘,此子可是逍遙侯的私生外孫女。”一個沉沉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林西尋聲望去,卻見下首處一老太龍鍾的婦人,身着一品朝福,手柱柺杖,如鷹一般散着幽幽的眼睛正盯着她瞧。
李太后面色未變分毫,持佛珠的手微微一動,笑道:“秦國夫人耳聰目明,當真寶刀未老。”
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秦國婦人心中冷笑:“太后偏寵此女,老身無話可說。只是如此場合,獨獨將此子喚於身前,於祖宗家法有駁。按例她不過是個私生女,旁說是坐下,便是這殿中,都不應該進來!”
此言一出,舉座震驚,諾大殿裡啞雀無聲,衆女心嘆這世上,能對太后如此說話的,也只秦國夫人一個。旁人,便是借她十個膽,也不敢。
夏氏盯着林西微微有些蒼白的小臉,不知何故,心中生出一絲不忍。
高鳶尾拽着手中的帕子,替林西捏一把汗。
李太后未曾料到老妖婦竟拿祖宗規矩來壓她,心中更是氣惱私生女三個字,臉色慢慢陰沉了下來。
衆命婦一看,紛紛垂了頭,大氣也不敢出。
林西雖然不大清楚莘國的祖宗規矩,卻也深知太后此舉卻是不合時宜。
她心下一動,忙起身朝着秦國夫人福了福,笑道:“老夫人別惱,是我不懂規矩,軟磨硬泡纏着家人要進宮來的。”
秦國夫人渾濁的眼睛射出一道利光,“小姑娘,你不懂規矩,難道你家裡的人也不懂規矩嗎?”
這話一出,直指逍遙侯府,衆命婦倒吸一口涼氣,豎着耳朵看侯府的人,如何應對。
李太后心頭大怒。
老妖婦簡直膽大包天,當真以爲她是先帝的母乳,就不敢動她。看來適可而止這四個字,該寫到楊家祖訓中去。
不待她開口,李鳳津冷冷笑道:“她是她,侯府是侯府,老夫人何必指槡罵槐。莫非老夫人以爲,逍遙侯府的人好欺負。”
李鳳津的話,讓周氏嚇了一跳,見衆命婦將目光移來,身子禁住輕輕顫抖。這姑奶奶真是口無遮攔,若被侯爺知曉,府裡只怕又是一場大鬧。
衆命婦們見李大小姐滿臉忿色,邊上的周氏臉色慘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心下有了幾份思慮。這話中的深意細細一揣摩,背後的故事只怕理少不了。
私生女進了府,深得太后。老爺的寵愛,作爲侯府正經嫡出的小姐,自然心下不忿。只是衆人的面,撇得這般清,這李大小姐也並非聰明之人。到底家醜不可外揚。
周氏作爲長嫂。既不攔着,也不出言周旋,也並非得用之人。看來,這侯府果然如外頭傳的一樣,秀花枕頭一包草啊。
果不其然,李太后聽聞後微微蹙眉,目光幽幽的看向李鳳津。只這一眼,李太后心下的怒氣,更勝三分。
原來李鳳津耳上赫然戴着那副翠玉耳環。這耳環原是太后舊年心愛之物,有一年她生辰時。先帝特意命宮人訂製而成。
連她賞賜的東西都移了主,看來那府裡,果然是容不下啊。
好,很好!李太后心下冷笑連連。
林西習武之人,離得又近,察覺到太后漸涌的怒氣,暗下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
亮晶晶的眸子似乎涌上了一層霧氣,她卻倔犟的不讓這霧氣凝成淚珠兒,微微噘着嘴道:“家人自然是懂規矩的,也勸着我不要來。可是當日我病重。太后老人家看我可憐,將我養在宮中,對我十分照顧。我雖然是個私生女,卻也懂得知恩圖報。所以就算再不合時宜。今兒這趟,我還會來!”
李太后一聽這話,只覺得心中似被什麼東西揉碎了一般,恨不能當下就將林西揉在懷裡,好好的搓揉一番。這孩子……真真是個好的,不枉我疼她一場。
林西纖纖細腰堪稱盈盈一握。眼中淚光閃閃,顯得楚楚可憐。
衆人一想到她的身世,不由心下嘆了口氣,道一聲造化弄人。這孩子,將所有事情攬在自個身上,不着痕跡的將此事圓了過去,又順勢拍拍太后的馬屁,看來是個人精。
夏氏心頭輕輕一嘆,確是個聰明的,知道將事情攬下來,既全了太后的臉面,又全了侯府的臉面,還讓秦國夫人抓不到半分錯處。
不等夏氏嘆完,那秦國夫人似有意要爲難林西,冷笑着又道:“到底是外頭養的,不知道輕重,宮中的規矩,不是你想怎樣便怎樣的。”
意有所指的一句話,令衆命婦們如坐鍼氈,頭低下三分。
這秦國夫人莫非是老糊塗了,今日膽子居然這般大。誰不知道太后娘娘出身不高,當年被先帝養在外頭。這話哪裡在是說林西,分明是在諷刺太后。
李太后久經沙場的人,又豈能爲秦國夫人一句話,失了分寸,她犀利的看了老夫人一眼,眼中波瀾深深。
林西察覺到太后的怒氣漸漸消了下去,心中不由一驚。果然啊,能在深宮中一路披荊斬棘,乘風前進,坐上最高位的人,沒有強大的心理素質,簡直不可能。
林西瞧着這殿裡的暗涌如潮,明白自己不過是個卒子,深深爲太后老人家捏把汗。
“罷了,老夫人,念着這孩子是個有孝心的,今次便算了。”
一個輕柔的女聲,在大殿裡緩緩響起,正是前不久,慢慢走到人前的相府續絃夏氏。
林西一瞧是她,心頭涌上幾分歡喜,目光不由的多停留了一會。許久未見,夫人臉色白裡透紅,看來日子過得很舒坦呢。
“還是個未及笄的孩子,哪裡懂什麼祖宗規矩。”隨聲應和的是將軍夫人杜氏。
這二人的丈夫均是肱股之臣,此番開口幫腔,衆人心頭一亮。秦國夫人和太后的恩怨也非一朝一夕,秦國夫人年近七旬,日暮之人,不過是仗着往日的功勞,倚老賣老罷了,等將來兩腿一伸……那府裡還不知道落魄成什麼樣。
李太后瞧着秦國夫人鐵青的臉,臉上笑意深深:“哀家對她不過是舉手之勞,這孩子便記在了心裡,果然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就衝着你這份孝心,長門宮的宮門,便無人敢攔你。”
李太后此話十分明顯,別跟哀家談什麼祖宗家法,如今莘國哀家說了算,哀家看中的人,管她是誰,管她什麼出身,哀家都罩着。
秦國夫人心裡咀嚼着太后的每一句話,越往深裡想,越覺得心驚膽顫。這林西的外祖母到底是什麼人,竟讓李妍當着一衆外命婦的面,如此袒護?
秦國夫人不愧是經年的老人,朝上首處掃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端起手邊的茶盅,恍若未聞。
衆婦人都是耳聰目明之人,有幾個聽不出太后這話聽深意。
永定伯夫人笑盈盈道:“也怪道太后喜歡,如此標緻的人兒,便是我瞧了,也覺着可親,要不是我那幾個兒子都已成了親,我定要向太后討個恩典,將人先搶回去再說。”
李太后笑意浮上臉,“侯爺說了,好不容易得了個貼心的,必要擺在身邊再養個幾年”
鎮國公夫人忙笑道:“太后啊,再養個幾年,可就耽誤了。依說我,倒不如給我家那傻小子當媳婦得了。”
“王夫人,你家最小的今年也該有十八了吧!人家姑娘今年這般年輕,差得也大了些。”
永定伯趙夫人和鎮國公王夫人這兩位,自打在閨中,便是你瞧不上我,我瞧不上你。趙夫人一見王夫人搶了她的風頭,笑裡帶着譏誚,忍不住出言相諷。
王夫人一愣,目光和順的看向林西:“姑娘多大了?”
林西窘得面紅耳赤,矜持的低垂下了頭。心裡卻忿忿道,她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居然這些婦人已經尋思着,要將她變成少婦。親,要不要這麼着急啊。
李太后心知林西害羞,笑道:“這孩子是景德十三年三月初三戌時三刻生的,來年就十五了。”
話音剛落,只聽得一聲脆響,在大殿裡響起。
衆人尋聲望去,卻見相爺夫人夏氏臉色蒼白,失神的望着腳下的碎片,怔怔的一言不發。
到底是姨娘擡上來的,這般衆大的場合居然連個茶碗都扶不住,衆命婦心下不恥。
高茉莉,高鳶尾臉色尷尬,不知母親何故如何失態。兩人對視一眼,按着譚嬤嬤所教的,斂了神色忙一左一右的扶住了。
高茉莉一臉誠懇道:“母親臉色慘白,是哪裡不舒服?”
夏氏轉過神,見一殿的人將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忙順着話道:“確是有些不適,眼前竟像天旋地轉了一般。”
李太后見夏夫人面無人色,怕有個意外,忙道:“來人,帶相爺夫人往內殿裡歇上一歇,速令太醫問診把脈。”
“多謝太后憐愛!”
夏氏掙扎着起身,面無人色的朝太后盈盈一拜,眼角迅速的掃過林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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