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中間,四個清秀的伶人伊伊呀呀的唱着小曲,身段妖嬈。上首處文睿浩,柳柏梅,三舅舅各設一桌,酒菜俱全,且身邊數位美婢相擁,端的是逍遙自在。
文睿浩自林西進來,目光便在她身上打轉。這姑娘一身素裝,如出水芙蓉般清新可人,一雙眼睛明亮而深邃,如夜空中的星辰。不知爲何,文睿浩腦海中浮現四個字:秀色可餐。
柳柏梅沒有忽略林西眉心那抹微蹙,他下意識的將懷裡的女子往外推了推,整整了衣裳。
李從望一見林西來,忙不迭的推開身邊妖嬈的女子,笑道:“小西啊,你可來了,等你半天了。”
林西嫋嫋坐在李從望邊上,壓低聲道:“三舅舅,非要我過來做什麼?”
李從望一臉爲難道:“今日楚王和柳將軍是專程來謝咱們的。”
林西不屑道:“三舅舅,謝咱們,還得咱們請客,這買賣划不來。”
“哎,人家遠道而來,有這份心便夠了。”
“三舅舅,此心非彼心,你可得小心了。”林西很不客氣道。
文、柳二人見這侄甥倆頭挨頭竊竊私語,交換了個眼神。
文睿浩將半個身子都倚在婢女身上,目中閃過精光,笑道:“上回蒙林姑娘熱情招待,今日特送兩株深海珊瑚給姑娘賞玩,多謝姑娘!”
說罷,文睿浩舉了舉杯,一口飲盡。
林西無聲的翻了個白眼,皮笑肉不笑道:“楚王客氣,能在偏僻的莊子上,遇到楚王。實乃小女子的容幸。談什麼謝不謝的。”
文睿浩笑意深深。言語款款,眉宇眼梢卻毫不掩飾對他的嘲諷,彷彿在說堂堂魏國王爺,官道不走,偏走小道,是何居心。
這丫頭果然比那傻子聰明許多。
文睿浩掌拍兩下,身後的侍從忙將手裡的錦盒奉到林西跟前。
“寶劍配英雄。珠寶贈美人。說個謝字太過簡薄。這一顆夜明珠還請姑娘收下!”
又是送珊瑚,又是送夜明珠,這廝莫非錢多得沒處花?
林西如墨的眼睛輕輕一擡。素手纖纖撫上錦盒,笑道:“無功不受祿,兩株珊瑚已非凡品,按理我該推卻。不過我若推卻。只怕又落了王爺的面子,夏風。替我收起來。”
文睿浩見她也不打開瞧上一眼,臉上也未有幾分喜色,漫不經心的睨了睨柳柏梅。
柳柏梅會意,舉杯道:“聽說林姑娘陰差陽錯間。曾在相府做過丫鬟?”
林西陡然升起警覺,機靈一動道:“柳將軍如何能得知,莫非柳將軍曾在相府見過我?”
柳柏梅一怔。隨即展顏道:“姑娘說笑了。”
林西象怔性的抿了一口,壞笑道:“柳將軍這是第幾次來莘國京城?”
好個狡猾的姑娘。投石問路,暗藏殺機,柳柏梅心下大讚。
“莘國京城,藏龍臥虎,神往已久,這是我第一回來,不過夢裡似乎也曾到過這裡,姑娘信是不信?”
是似而非的一句話,讓林西半點把柄都捉不到,她意味深長的笑道:“我自然是信的。”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迸出幾多火光,不約而同的移開,各自心頭涌上酸澀。原來有把柄被人捏在手裡,竟是這樣的感覺。
林西實在對這兩個魏國人無半分好感,客套了幾句,便藉故告退。
李從望苦留不住,只得任她離去。
文睿浩看着林西纖巧婀娜的背影,猛灌了一口酒道:“從望兄,你這侄女長得真是不錯,想必其你姨母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李從望尷尬道:“這孩子的來歷想必浩兄也是有所耳聞的,不瞞二位,她父母長什麼樣,我至今未曾見過。”
文睿浩一口喝下婢女遞來的酒,笑道:“不說她了,從望兄,總聽你說起萬花樓如何如何,明日咱們走上一遭如何?”
“大好!”
李從望笑得一臉得意:“明日我作東,請二位先到醉仙居用餐,再往萬花樓小聚,必讓兩位兄臺乘興而來,滿意而歸。”
……
寒風蕭瑟,長街寂寞。
林北手持繮繩,目光深深的看着侯府的馬車從角門而入,消失在視線中。衣襟隨風飄揚,髮絲有幾分散亂,他渾然不覺。
靜立許久,輕打馬背,一人一馬一狗緩緩而馳。十字路口,他微收繮繩,躊躇不前。
片刻後,黑眸閃過光芒,他雙腳一夾,疾馳而行。黑狗東東見狀,頓如離弦之箭一般撲了出去,穿過數條小巷,直奔郊外。
……
深夜的林家村,寂靜依舊,莊戶人家早早就已經睡下。
林北背手立於林家後院的墳塋前,神色不明。
“公子,東西來了!”
齊退把包袱裡的燒雞,燒鴨一一取出,燃上香火。
一切安置妥當,林西跪地三拜後,便與東東席地而坐。
“公子,地上冷!”
“無礙!”
林北擺擺手,示意他走遠一些,低緩的聲音,自後院緩緩響起。
“師傅,相府大少爺高子瞻看中了小西,願意爲她不納妾。那人我見過,是個極出色的人,小西若嫁給他,應該平安喜樂一輩子。只是……”
林北面色沉凝。
“只是,我也喜歡她……而且……很久很久了。師傅,我真心實意的想娶她。”
墳塋孤楚,四周只餘風聲,無有應他。
齊退看着林北孤寂的背影,小心翼翼道:“公子既然喜歡,何不對小西姑娘實話實說。”
林北拍了拍東東的腦袋,輕嘆一聲:“說什麼?”
“說公子喜歡她啊!如今高家大少爺都已經明說了,公子要是再不說,可就遲了。”
齊退真是替主子擔心。你說你喜歡就喜歡罷,偏總不肯明說。那位姑奶奶糊里糊塗的。哪裡知道公子你的心意,這不就讓那高子瞻搶了先。
“說了以後呢?”
“娶她啊!”
“萬一我的身份要是泄露了呢?”
“萬一就再說萬一的話。總比現在這樣不明不亮的要好。”
齊退真心不明白公子的想法。爲什麼別的事情上從來都是殺伐決斷,乾脆利落,偏偏到了小西姑娘身上,就左一個猶豫,右一個猶豫,看得人心急。
林北黑眸深深。落在東東身上。
“魏國的人在京城!”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怕他個鬼啊。”
林北輕輕一嘆:“你想得太簡單了!”
“是公子想得太複雜了。”
“你太括噪了!”
齊退翻了個白眼,不服氣的走到一旁蹲下。
林北長眉緊擰,目光看向墳塋。久久不動。
東東似乎感受到主人心情的低落,老老實實的趴在地上,偶爾拿幽怨的眼睛看林北一眼。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林北直起身,負手而立。
“師傅。你曾說過,人生一步錯,步步錯,卻容不得人後悔。我不想走錯一步。因爲一旦錯了,便是萬劫不覆。若不能護她一生一世,我寧可遠遠看着。”
齊退聽得心下焦急。強忍了幾回,到底是沒忍住。喚了聲:“公子!”
林北恍若未聞,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那塊既熟悉又陌生的碑。那碑上的字,是他一筆一筆刻上去的。
“走吧!”
齊退驚道:“公子,咱們這就走了?”
“嗯!”
“可公子還沒說上幾句話呢?”
“不用說了,我心裡想說的,師傅已經聽到了!”
“那咱們到底是……”
“齊退!”
“是,公子!”
“我只要她安康!”
出塵的臉龐帶着一抹痛苦,眼中似有盈光,整個人披了一層淡淡的憂色。
齊退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公子,看着看着,目光片刻間竟無法移動。
……
“老爺,大少爺跪在院子裡,已經整整兩個時辰了。”
陳平低着頭輕聲道。
高則誠煩躁的將筆一扔,冷笑道:“讓他跪!”
“老爺,大少爺身子弱,外頭天寒地凍的,萬一跪出毛病來,可怎麼得了!”陳平從小看着大少爺長大,實在不忍心。
高則誠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圈。
子瞻心怡林西,按林西現在在太后跟前的體面,這門親事倒也相配。問題的關鍵在於,林西以前在高府做過丫鬟,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這搖身一變成了大少奶奶,親戚朋友面前如何交待?他堂堂相府的臉面,要往哪裡閣。
高則誠長吁一口氣,道:“去,把人叫進來!”
陳平一喜,道:“是,老爺!”
……
“父親!”高子瞻波瀾無驚的喚道。
高則誠擰眉:“你心意已決?”
“心決已決!”
“一條道走到黑?”
“求父親成全!”高子瞻一撂衣袍,直直跪下。
“你——”
太陽穴突突直跳,高則誠拍案而起,怒道:“你是我相府堂堂大少爺,世家名門,富貴滔天,將來是要……”
“父親,母親去世前,曾與我說,婚娶一事,只隨我心。”高子瞻平靜道。
高則誠怒目相對。
高子瞻毫不畏懼的回望過去。
這樣對峙的場面,冷凝的氣氛,還是在崔氏去世前後的日子裡出現過。父子之間的空氣絲絲縷縷凝結,彷彿可以聽到寒水凝冰的聲音。
許是崔氏這兩個字,令高則誠想到了些什麼,怒意一點一點從眼中逝去。
他疲倦的擺擺手,道:“你先回去歇着,此事,容我和你祖父商議商議再說!”
高子瞻身形未動,語調依舊平緩淡然:“父親,母親曾與我說過,人這一生,功名利祿,富貴榮華,轉眼浮雲,能得一人相守,便是最大的幸福。”
高則誠心中怦然一動,神情有些蕭瑟。
……
夜幕深垂。
高子瞻的衣袍在夜風中飛舞,一雙幽深的黑眸如星光般明亮。剛剛父親臉上那一絲鬆動,他瞧得分明。
“大哥!”
小徑邊,劉媽媽打着燈籠,水仙扶着茉莉,定定的看着她。
高子瞻輕輕一笑,上前攏了攏茉莉的披風,柔聲道:“你怎麼來了?”
“哥,你真的要娶林西?”
高子瞻如實的點點頭。
高茉莉神情大變:“哥,那林西原是咱們家的下人,她配不上你。”
“茉莉,哥……喜歡她!”
“哥,她不過是長得好看些罷了,琴棋書畫,女紅針鑿樣樣不通。哥,她是個私生子,你若娶了她,是要被世人笑話的。”
劉媽媽見大小姐語氣越來越硬,暗下焦急,輕輕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高子瞻撫上妹子的頭,輕輕一嘆道:“茉莉,如果瑾辰並非崔家出身,你還願意嫁給他嗎?”
“這……”高茉莉被問住了。
高子瞻緩緩低頭:“她是誰,是什麼出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悅她。茉莉,你明白嗎?”
劉媽媽實在忍不住插話道:“大少爺,林西這孩子奴婢是知道的,旁的奴婢不多話,只有一點,她若嫁進來做了大少奶奶,如何服衆?”
高子瞻笑笑道:“劉媽媽想得深遠。女子在內宅中的地位,都是男人給的。我能服衆,她便能服衆。我不給她臉色看,誰敢給她臉色看。”
劉媽媽語塞,半天沒有言語一聲。她是過來人,世間男女之情看過許多,大少爺能這樣說,看來是動了真心的。大小姐想要勸,肯定勸不住。
水仙偷偷的睨了劉媽媽一眼,不敢出聲。
高子瞻見茉莉低頭不語,也不多言,擡起頭朝劉媽媽,水仙二人道:“多拘着些大小姐,凡事常在邊上勸勸。”
劉、水二人知道大少爺此言是在敲打她們,頭垂得更深。
……
夏氏冬日畏冷。
高則誠一上牀,便將人摟進懷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撫着她的肩道:“小王氏的事情,忙妥了?王家人可有話說?”
夏氏略有疲倦道:“王家人拿了銀子,自然無話可說。倒是老太太,一下子病倒了。”
高則誠冷笑:“那是良心過意不過。人是她弄進來的,又出了這種事情。她若不病,父親那邊如何交待得過去。那個小畜生現在如何了?”
高子眈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最後竟暈倒在地,驚得朱氏連聲大哭。
夏氏嘆道:“着了些寒氣,吃幾貼藥就沒事了。”
“這樣就沒事了,可見是便宜他了,等病好了,再給我接着跪!”
高則誠輕閉着眼,又嘆道:“這兩天你忙,也沒顧得上跟你說話。有件事,我想與你商議商議!”
“老爺只管說!”
“子瞻他看中了逍遙侯府的林西,想娶她爲妻,我瞧着……”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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