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苦笑連連:“正陽,我只是奇怪,太后爲什麼非要將我和親。她在不知道內情前,一向對我寵愛,爲什麼會突然翻臉。”
“我也在打聽,可惜皇宮守衛森嚴,我打聽不到。”
林西站起來,在帳篷裡來回走了兩圈,略思幾下,當機立斷道:“正陽,你不用來救我,你去找那高則明,求他看在往年和夫人的情份上,把真相告訴你。然後你去找靜王封地找林北,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她。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在那裡。”
正陽道:“那小主子你……”
“我,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事情的來朧去脈,然後養精蓄銳。”
“不,小主子,我必須護你左右,絕不……”
“正陽,我師弟林北,是個韜光偉略的人,他絕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你若相信我,就應該相信他。”
林西想了想又道:“還有,你告訴他,凡事不必強求,我便是入了那魏國,也能把自己保護好。”
正陽猶豫再三,卻也覺小主子的話是對的。知己知彼,方可反敗爲勝。
林西似想到了什麼,把玉佩脖上的玉佩遞給正陽:“替我交給師弟。”
……
就在正陽飛身離開林西帳篷的時候,長跪在延古寺門口一中年男長昏厥倒地。
小僧彌扔下掃帚,飛奔進寺裡向主持彙報。
正在打坐的如海道了聲“阿彌陀佛”,睜眼道:“罷了,把人擡進來吧。”
半個時辰後,高則明幽幽睜開眼睛,打量周圍一眼。臉上露出輕鬆的笑意。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施主真能放下紅塵俗世?”
高則明笑笑:“已然放下,求師傅成全。”
“你可知你罪孽深重,萬里九州,因你而亂。”
高則明神色淡然,“我知道。但是師傅。困果輪迴。報應不爽,我願用餘生時光,贖清一身罪孽。”
“一念佛。一念魔。”
如海輕嘆一聲:“既如此,老和尚我便收你爲徒,法號空空。”
“空空?”
高則明低喃:“來也空空,去也空空。好名。”
他從牀上爬起來,雙膝跪下。長長一拜。
“謝師傅賜名。”
……
“空空,寺外有人找你。”
空空雙手合拾,搖頭道:“空空已入佛門,不見外人。”
“是個女人。說非要見你一面。還說,她叫正陽。師傅說做個了斷也好。”
身子微微一晃,空空苦笑道:“師兄。她在何處?”
“就在寺外。”
冬日的延古寺,一片安靜。行人寥寥無己,山風一吹,凍得人瑟瑟發抖。
空空穿着寬大的僧袍,緩緩而來,臉上一片祥和。
正陽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中是驚色。
“施主尋我,有何要事?”
正陽微張着嘴,半晌才道:“你……爲何要出家?”
空空沒有答她的話。
當年木門一開,絕色的臉上也是如此,半張着嘴,眼神中一抹驚色。冬日的陽光斜照在她的臉上,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
時光是這樣的長,又是這樣的短。一晃她已在天上冷冷的俯視着衆生。
不知道她看到他遁入空門時,會不會想起當年那個如玉的男子,曾對她說出今生唯一的誓言:我要你做我的妻。
“阿彌陀佛”
空空一聲嘆息:“施主尋我,有何要事?”
正陽心頭一熱,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她袍子一掀,長跪在地,道:“想求公子一件事。”
“我已不問紅塵事,你走吧。”
“公子,夫人只有這個女兒,求公子看在夫人往日的情份上,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爲什麼魏國執意求娶林西。”
“你和她,究竟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苟且的活。”
正陽瞞不過,擡頭道:“岐國前皇室長公主,身負血海深仇,不敢死,只能活。”
怪不得……怪不得……
空空喃喃嘆息,帶着悵然,也帶着一絲了悟。
“阿彌陀佛,我只能說,此事與莘國皇帝的身世有關,與重華宮有關,旁的再不能透露了。”
“公子……”
“你且去吧,從此也不必再來找我。”空空長袖一拂,轉身離去,不帶一絲留戀。
“皇帝的身世,重華宮……”正陽低喃幾遍,猛的站起來,飛奔而行。
空空聽得動靜,回首,已無身形。
他微垂着肩,走入柴房,坐於窗前琴下,手拂琴絃,並未彈出曲調。指腹在琴絃一寸寸撫過,彷彿撫着情人的臉龐。
一陣寒風吹過,空空收回了手,低低的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
“回老爺,他在延古寺出家了。”
高則誠放下手中的筆,目光淡淡。
陳平垂首道:“跪了三天三夜,是被人擡着進去的。老爺,老太爺那邊,要不要說一聲?”
高則誠不答反問:“法號叫什麼?”
“叫空空。”
高則誠冷笑:“既然都空空了,又何必再讓他爲俗事所擾。不必說了,隨他去吧。”
陳平躊躇片刻,道:“老爺,還是找不到正陽。”
高則誠臉色變了幾變,淡淡道:“無礙,有生之年,總會找到,我等得。”
“是,老爺。”陳平悄然退出。
……
正陽走後,林西像換了個人似的,安靜的連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震驚過後是深思,往事像浮雲一樣,片片閃過,串成一串
隨手落下一顆棋子,林西輕輕嘆息一聲。
老爹啊老爹,你是不是早已發現女兒的身世。所以才執意送她入相府。
只是老爹啊,女兒在你身邊這些年,從來只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爹,你這又是何苦。那麼多年的父女相依爲命,難道還敵不過其它。
而現在,折了師姐,女兒又被送去和親。老爹你在天之靈。若能看見,會不會心生後悔?
罷了,罷了。既然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那麼就讓老天爺看着辦吧。林西的心緒亂了幾日,慢慢又平靜下來。
越往北走,天氣越惡劣。那風雪撲到臉上,就像刀子刮一樣。生疼生疼。五千送行的兵衛大部分不適應,有些已經病倒,怨聲哉道。
林西依舊安靜度日。自己從來是顆小草,便是長在石縫裡。也能生根發牙。
當初入高府做丫鬟,如此繁複的環境,她都能活得很好;那麼如今。堂堂一國公主,奉旨和親。誰的眼色都不必看,還能差到哪裡去。
文睿浩和柳柏梅不由的對這個女子刮目相見。
如此嬌嬌弱弱的女子,不嬌氣,不怕苦,比莘國的男子還要堅強。
到底是柳家的人啊,柳柏梅在心底感嘆一聲。
隊伍行了兩個月,離魏國越來越近,林西的心情到底慢慢開始忐忑起來。
正陽有沒有查到事情的真相?
師弟會不會有所佈置?
師姐還活着嗎?
魏國人會如何防範?
所有的念頭,交匯在一起,讓她慢慢有種被人掐了喉嚨的感覺。
被人嚥着喉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爲主動權不在你手上。一口氣能不能順下去,得看你的對手願不願意鬆手。很顯然,六個城池的主人,絕不可能輕易放手。
不放手,那就代表着有一場惡戰。
林西不用深想,也知道憑靜王與師弟此時的實力,根本不會是對手。如果師弟聰明,就不應該來。
但是……
林西不敢往下想。
十年的守候,師弟對她的感情,如烈酒。他絕不可能就這麼輕易的放棄。傾盡畢生之力,只換將她奪回……師弟啊師弟,你一定想一個萬全之策,一定不要魯莽行事啊。
林西暗中祈禱。
……
經過艱難跋涉,楚王一行已到兩國封地。往西百里,便是靜王的封地。
林西不知何故,兩隻眼皮開始輪番跳,直覺有事要發生。
而此進,莘魏兩國的士兵如臨大敵,連睡覺都睜着一隻眼睛。
靜王被搶了媳婦,又被查封了京城的靜王府,會不會突然發難。如果突然發難,那麼他會從何處下手。
我在暗,敵在暗,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柳柏梅渾身緊繃,目光如炬的看着周圍的情形,如果此時靜王人馬到,那麼必定是一場惡戰。不過他不怕,邊境上,早有魏國兩萬大軍駐守,且率軍的是魏國皇帝文睿溥。
文睿浩難得的收了嬉笑之色,一臉正經的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微微起伏的胸口,出賣了此時的心緒。
令人奇怪的是,隊伍走出靜王封地,走到莘,魏兩國的邊境,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距離靜王的封地越過,林西的心一點點冷去。期盼中的人沒有出現,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難道是林北他……
林西不敢深想,她咬了咬牙,苦澀一笑。也是,靜王養兵不過三千,如何能敵,萬一有魏國人在邊上虎視眈眈,豈不是白白送死。
林西想通這一點,很快就平靜下來。
這時,馬車忽然頓住,春夜驚聲道:“公主,怕是已到邊境了。”
林西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的理了理衣衫髮髻,在馬車上略略坐了半息,方纔扶着她的手,緩緩而出,只見白茫茫的大地上,前後黑壓壓的竟都是滿幾盔甲的士兵。
林西目光遠眺,卻見魏國陣隊裡有一明黃的身影,心中頓時一緊。
她何德何能,竟然勞動了魏王。
一緊之後,便是一鬆。
林北,幸好你沒來。
孫欣傑騎在高馬上,大吼一聲:“公主,莘國五千士兵送行到此,望公主勿念家國,好生保重。”
話畢,文睿浩走到林西身前,伸出了手。
林西冷冷看他一眼,慢慢的昂起了頭,撩起了寬大的衣裙,避開了那隻伸來的手。
文睿浩手中落空,渾不在意的笑笑。他就喜歡有股倔勁的女人,滿滿的是征服的快感。這樣的女人放在王府,纔有十分的意思。
林西一步一步緩緩的往前走去,只見她的腰背挺得直直,儀態萬千,臉上含着一絲淡笑,風華絕代。
魏國帝王文睿溥狹長的眼眸微眯,光芒閃爍。莘國的女子果然不同凡響,只這幾步路,便讓人移不開眼。
柳柏梅騎在高馬上,看着林西款款而行,心中生出萬千感嘆。堂妹,你終是到家了。哥會護你一生一世的。
幾萬隻眼睛都集中在一人身上,寬闊無垠的大地上,靜寂一片,只有北風呼呼刮過。
腳踩在地上的感覺真好,踏實,沉穩。
林西的目光落在這漫天素色冰雪之中,心中雖微有傷感,卻並不覺得悲涼。
就在此時,空中響起一起銳嘯,林西腳步一頓,只聽見兩國士兵紛紛拔刀,一臉戒備的看着彼此。
他來了,一定是他來了,只有他纔會發出這樣的嘯聲。
林西身形微晃,眼中似驚喜,又似痛苦,心緒煩複。
只見白茫的盡頭,一人,一馬,絕塵而來。
林西差點吐出一口血,來人正是林北。
騎行置中央,已被人團團圍住。
林西再也忍不住,撩起長裙飛奔過去,衆人不敢傷得她半分,漸漸的空出一個圈子。
林北翻身下馬,將飛撲而來的人摟進懷裡,低聲道:“小西,我來了。”
林西想都沒想,擡手便是一個耳光,怒吼道:“你爲什麼要來,你這麼聰明的人,爲什麼還要過來。”
這一巴掌又狠又隱,林北尚未如何,林西的眼淚已然落下。
林北笑笑,摸了摸微痛的臉頰,聲音低沉:“我不在你身邊,竟然長了脾氣。小西,很痛的。”
林西一聽這話,氣越發的上涌,她拼命的敲打着眼前的男人,泣不成聲道:“你爲什麼要來,這個時候來做什麼。你這個王八蛋,你腦子被驢踢了嗎,會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林北微微一怔,很快便笑了,“我只知道,這一趟如果不來,我的媳婦就沒了。”
林西對上他的目光,滿心酸澀。他瘦了,也黑了,然雙眸卻明亮如初,透着喜悅。
林西淡淡一笑,笑意裡淚珠兒滾滾落下,注視着他,道:“媳婦沒了,可以再找;命沒了,如何重生?”
林北摸着她微亂的發,柔聲道:“乖,咱們先把事情辦完了,再來討論這麼沉重的話題。”
辦事,辦什麼事?林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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