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對秦家的善意和退讓,六扇門駐平安市的人手一直很少,監控不夠嚴密,再加上有受過秦獵恩惠的妖魔保駕護航,秦柏折騰了一天都沒有找到秦獵的蹤跡,只能失望地回到灰衣巷。
然後這位可憐的老頭兒發現,自家的三小子也丟了。
不過,憑秦柏的本事,找不見刻意躲藏的秦獵,還找不到一個走失的小屁孩秦狩麼?最終,秦柏在八寶亭公園裡瞧見了小秦狩。
秦狩至今猶記得,當時自己就傻乎乎地坐在公園大門口的臺階上發呆,長相一直沒變化的賀老白苦着臉坐在旁邊守着,還被兩個警察叔叔當成了拐賣兒童的人販子圍着盤問,而氣色憔悴的秦柏揪着臉色難堪的秦狑耳朵,神情瞧着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他將秦狑推到秦狩跟前,按着她的腦袋讓她道歉哄弟弟回家。
小秦狩雙眼空洞地遙望着遠方的夕陽,沒有搭理秦狑裝乖討好的甜言蜜語,卻是神情滄桑地苦笑了一聲:“師傅,這便是你平常給人瞧病的地方嗎?真好哪~”
說完,小秦狩便暈乎乎地躺到了,瞧見他那臉色蒼白、眉心發黑的病態,尚未養成城府的秦狑竟按捺不住地抽笑了一聲,終於教秦柏認清了秦狑這件“貼身小棉襖”內裡全是“黑心棉”,他一臉悲愴地仰天長嘆,他沒有氣得揍人,卻是用一種漠然而失望的眼神盯了秦狑兩下,便急匆匆地抱着小秦狩往灰衣巷鑽……
“喲?秦狩大夫,瞧不出來您小時候這麼命苦啊?不過……你那位二師姐有這麼壞麼?不會是你過分腦補,導致記憶紊亂吧?”
周小史愜意地盤坐在地上,好奇地單手託着腦袋,眨巴眨巴着一對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在看一場環繞立體3D電影。
事實上,秦狩的部分記憶是斷片的,心相世界的場景也跟跑馬燈似的不斷變幻,效果確實跟電影差不多。
秦狩撅了撅嘴,沒搭理周小史的閒言碎語,甚至按捺內心的情緒波動,避免生出心魔。
此時,畫面一轉,只見小秦狩病懨懨地躺在手術檯上,面色鐵青,皮膚髮黑,呼吸有一陣沒一陣,兩隻灰濛濛的眼睛無神地望着手術燈,默默流淚。
一身白大褂的秦柏就站在手術檯邊,捏着手術刀和止血鉗,卻又半天下不去手,雖然隔着一層口罩,但依稀可以瞧見他臉上的痛苦與糾結。
“沒辦法了……沒辦法了……濁氣沉積日久,已成蝕骨陰毒,若是下陽剛猛藥,倒是可以逼出陰毒。但小狩的五臟六腑已經衰弱無比,經脈血管更是脆弱不堪,根本不堪重負,稍有差池,反倒會全身爆裂而死……不治是等死,治了是找死……”
秦柏手上沒動作,嘴上卻忍不住嘀嘀咕咕,卻見他眉間的抑鬱愈發深厚,最後,竟忍不住喊了一聲:“天爺!這孩子陽壽未盡,怎麼能這麼死啊!”
秦柏話音剛落,頭頂竟傳來了“轟隆”一聲炸雷爆響,震得整個屋子都在顫,而秦柏許是刺激太大,竟又擡着手術刀衝着天上比劃,還喊道:“天爺啊!這不該是這孩子的命啊!”
“轟隆!轟隆!轟隆!”
這次可不僅僅是雷響了,三道粗壯如游龍的天雷,直接炸開了房頂,彷彿三道紫色的光柱立在了手術臺的邊上,差一點點便將秦柏與秦狩一併炸死!
小秦狩沒有被天雷嚇怕,只是努力睜着眼睛,透過天花板上被天雷炸開的三個大窟窿,努力探望着皎潔的月亮與漫天的星光,似乎想要在臨死前,將這份世間的美麗永遠銘記。
秦柏也渾然不懼,他憐惜地撫了撫小秦狩那汗溼的額頭,又跟入了魔似的喃喃着:“不該啊……不該啊……難道獵兒的思路纔是對的?若是修真有成,小狩的身體自然不懼濁氣污染腐蝕,但若是修了真,小狩又不算是人了……”
小秦狩察覺到了秦柏的煩惱,竟強忍着滿身的病痛,顫巍巍地說了一句:“師傅,我是秦家門徒,我過去是人,現在是人,將來也是人。”
小秦狩這番話說得跟墓誌銘似的,秦柏聽了頓時老淚縱橫,但沒流幾滴眼淚,他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
“小狩,師傅有辦法了!”
秦柏手舞足蹈地衝出了手術
室,沒過一會兒,又恍若瘋癲得捧着五顆顏色各異、大小不一,但無一例外都璀璨閃亮,像是各色寶石原礦的東西來。
“臥槽!”一直津津有味看立體電影的周小史,居然扯着嗓子罵了一句粗口,她愕然地瞪着秦柏手上那五顆“礦石”,驚叫道:“朱雀心!青龍肝!玄武腎!白虎肺!麒麟脾!五臟五行都湊齊了!你們秦家居然連神獸的‘零件’都敢割?!真不怕遭報應?”
“咱家是天守麼……有權,任性。”秦狩很淡定地甩甩手,解釋道:“再說,我們秦家‘診費肉償’的規矩妳也知道,秦家老祖宗攢下來的好東西多了,這點兒小玩意不值一提……”
周小史從未見過如此喪心病狂的炫富之人,跟秦狩這個看似窮鬼、實則坐擁寶山的權N代比起來,就是炫富界的始祖石崇、王愷都得甘拜下風,至於那些炫名錶炫名車的所謂“土豪”就更別提了,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注:石崇和王愷都是晉代的權貴富豪,跟周小史處於同一年代,兩人曾經比賽炫富,爲了避免被人罵灌水,具體事蹟請讀者自行百度。另有“石崇鬥富”成語流傳後世。)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更是驚世駭俗。即便周小史事先多有猜測,依舊震得心驚膽顫。
秦柏先用鍼灸給小秦狩做了局部麻醉,便揮刀切開了小秦狩的肚皮和鼓膜,露出了內裡的臟器來。
小秦狩這會兒都已達到病入膏肓的層次了,本該是粉紅色的臟器,此刻卻呈現出灰暗污濁的萎縮模樣,像是一塊塊腐爛長毛的臘肉,若非這些臟器還在堅強地蠕動着,這怎麼瞧都不像是一個活人的身體!
“小狩,等會兒若是有什麼不適感,一定要喊出來!”秦柏衝着小秦狩囑託了一聲,又深吸一口氣,先切除了兩塊爛茄子似的腎臟,然後……塞入了兩顆散發着充裕水相靈氣、猶如黑曜石一般漂亮的玄武腎!
秦狩當年並沒有直接觀看到手術部位的情況,所以心相世界中的手術細節也難以看清,反正周小史就瞧見秦柏隨手摺騰了幾下,那兩顆玄武腎居然就被激活了!
小秦狩的臉色微動,還不等秦柏緊張地開口問,一股墨汁般污濁的尿液已經澆了一地,而秦柏卻是面露喜色,就打量着尿液中的雜質漸漸消失,甚至還擡手沾了些童子尿聞了聞,一臉陶醉跟聞到美酒似的!
秦柏不敢大意,還眯着眼,仔細觀察了一陣小秦狩的生理反應,隨着小秦狩的血液顏色都從黑紅變成了鮮紅,他激動地拍了一下手,叫道:“沒有排斥反應!能行!能行!”
天生空靈根,即是靈脈體質,又是靈魂特徵。這種被譽爲包容萬物、吞食天地的靈根,若缺乏靈氣淬鍊肉體與靈魂,便會呈現出免疫系統缺失的病理特徵來,彷彿天生艾滋病。
但是,凡事都有兩面性。免疫系統的缺失,也使得器官移植的排斥反應消失。由於空靈根包容萬物、吞食天地,小秦狩即便是毫無修煉過的凡人軀殼,卻也能毫無阻滯的接受異類生物的器官移植!
而移植過來的神獸級別器官也非常強韌,根本不懼怕外界濁氣的腐蝕,就算不能完全發揮在原有肉體上的功效,但也足夠小秦狩一個小屁孩的生理功能需求了,甚至還避免了“引擎過熱”的危險。
秦柏這一新的治療方案,也算是變相吸取了秦獵的建議。秦獵想讓秦狩修真,只是爲了提高秦狩的肉身強度,至於修真造成的陽壽增加,只能算是一種可愛的副作用。而秦柏直接給秦狩移植神獸器官,不但效果又快又好,還不用秦狩修真成仙,也算是鑽了一個規則的空子。
當然,這個空子也不是誰都能鑽,畢竟幾千年來,秦家才招了秦狩這麼一個天生空靈根的寶貝疙瘩。而從洪荒時代到末法時代,修真界裡出現過的天生空靈根的天才數量,兩隻手就能數完。
至於移植了神獸器官的秦狩,到底還算不算人……
隨着秦柏雙手翻動,小秦狩的心臟脾肺腎都換上了2.0新版本,五顆屬性迥異的神獸內臟,以一種非常和諧的形態各司其職着,連帶着腐壞不堪的秦狩肉身都重新煥發了生機。
同時,原本晴朗的夜空也變得烏雲
翻滾、電閃雷鳴,一串串雷龍般的閃電在雲層中穿梭咆哮,這氣氛這架勢,卻是和傳說中的渡天劫差不多。
但是,秦柏卻不焦不躁,穩穩地重新縫合好秦狩的身體,又給秦狩輸了兩袋子顏色詭異、乍一看倒像是西瓜汽水的血漿,這才摘下口罩昂着頭,大聲衝着天空喊道:“天爺!你激動個什麼勁?秦狩他還是個人!我可沒違反規矩啊!”
秦柏這霸氣十足的一聲吼,竟將雷聲都壓過了一頭,而他還神經病似的繼續衝着天上的烏雲解釋道:“天爺,睜開眼看看吧!時代在進步!這年頭連豬心都快移植到人身上了,那麼移植了豬心的病人,難道就算豬妖麼?不能算吧?”
(注:豬心移植人體是2011年英國研發出來的成果。不過很早就有相關計劃的研發與討論了。)
說來也怪,秦柏這一通強詞奪理,天上的烏雲居然散了些,而秦柏繼續扯淡道:“既然移植了豬心還算人,那麼再移植點豬腰子豬大腸,自然也還算人,對吧?”
“轟隆!”
天空中又是一聲悶雷,像是在迴應秦柏的辯解之詞,而秦柏又擺着手,一臉老學究的嚴肅模樣,大聲喊道:“評定人的標準是什麼?是身體麼?人類的科技越來越發達,機械義肢也越做越精巧,將來製造出完全仿真的機械身體也不是不可能。假如到時候,把一個人的身體的血肉部分都摘掉,只留下一顆大腦,放進機械人的腦殼裡,那麼這個擁有人類靈魂與機械軀殼的‘玩意’,又算不算人呢?我認爲,只要他認爲自己還是人,那就算是個人!”
“轟隆轟隆!”
傾盆大雨從天而降,但滿天的雷電卻在咆哮了兩聲後,便偃旗息鼓消失無蹤。
秦柏抹了一把被漏雨淋溼的臉龐,轉身微笑着撫了撫側耳傾聽的小秦狩,輕笑道:“小孩子別想那麼多,乖乖睡覺去。”
說着,秦柏便伸手抱起小秦狩,衝着手術室外踱去。
秦柏的神情很安然,只是原本挺拔如鬆的腰肢變得佝僂許多,原本黑白相間的頭髮更是變得雪白。
秦柏老了。
小秦狩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軟綿綿地問道:“師傅,我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好舒服,這是病治好了嗎?”
秦柏笑笑,應道:“還不算完全好,不過師傅已經找對了路子,你的身體會越來越好的。”
小秦狩那張死氣沉沉的苦瓜臉,忽然煥發出了燦爛如陽光般的笑意,他歡暢地喊了一聲:“噢!師傅萬歲!”
“胡說八道。記住,師傅是人,是人就沒有萬歲的。”秦柏板着臉教訓了兩聲,見小秦狩又開始沮喪,趕緊哄了一句:“小狩,等過兩天手術刀口徹底癒合,你就可以隨我出診了。”
“我不用再天天呆在家裡了?”小秦狩激動得睡意全無,手腳一抽,差點沒把肚皮上那幾道觸目驚心的縫合刀口給掙裂開。
秦柏趕緊摟緊小秦狩的手腳,笑道:“對,以後啊,你不但要隨我出診,還要去上學、交朋友、娶媳婦……”
“等師傅老得走不動了,小狩你還得挑起秦家家主的擔子,成爲新一任的天守……是這麼個節奏吧?”
一襲紅衣的秦狑,跟個女鬼似的忽然出現在手術室門外,她在笑,但秦狩從未見過有人笑得如此可怕如此猙獰。
“小狑兒,我不是叫妳在房裡面壁思過嘛?!回去!”秦柏板着臉,冷冷地呵斥道。
卻不料,秦狑調皮地歪着腦袋,掃了一眼小秦狩身上的縫合線,又盯着他逐漸紅潤過來的面色看了看,甚至還抽着鼻子聞了聞秦狩的體味,最後,露出了一臉嘲諷的笑意。
“師傅,您逼走了大師兄,就是爲了這麼個結果?”秦狑一臉鄙夷地戳了戳小秦狩的身體,差點沒把指甲摳進手術創口裡,又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這還不如讓他去修真呢,好歹也是從人變成仙。現在可好,廢物變怪物!”
“滾!”
秦柏雙手抱着小秦狩放不開,只能扯着嗓子發出了一聲老獅王般咆哮,秦狑“嗤嗤”怪笑了兩聲,又踮着瀟灑飄逸的小跳步,像是一隻無憂無慮的小兔,蹦蹦跳跳地溜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