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大概是……大概是病死的吧。”楊浩說到這裡忽然有點含糊。
其實他說的這位王大嬸就是當初被“紅咪娘”咬死的王長壽老漢的老伴。“紅咪娘”雖然已經被消滅了。王長壽遇害一案也早已了結,但一想到王長壽老漢被開腸剖肚的慘相,楊浩這見過無數大陣仗的人也仍禁不住不寒而慄。
不過他想趙文靜沒有經歷過那次事件,也壓根兒不知道王長壽老漢遇害的細節,因此從心理上來說,她應該是毫無壓力的,最多有點不習慣而已。
他不知道,趙文靜的心裡在暗暗叫苦:“可司,你怎麼會想到把我送到王大嬸家去呀……”
“哦,是病死的呀。”趙文靜心裡雖然直打鼓,但表面上仍裝作若無其事。
楊浩下午就去和王大嬸打了招呼,王大嬸也爽快地答應了,並給趙文靜騰出了一個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還讓楊浩早點送趙文靜過去歇息。
趙文靜這時也打定了一個主意:大不了今天晚上不睡覺,就在楊浩家裡耗着,纏着他東拉西扯,把時間耗到天亮,這樣就不用到王大嬸家裡去借宿了。
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吃了晚飯,洗漱畢。趙文靜早早地守在了電視機的旁邊,打算看一夜的電視。要是電視節目完了,就扯着楊浩閒聊,反正要把漫漫長夜給耗過去。
然而才八點多鐘,王大嬸就在對‘門’坡打喊:“浩伢子,你把妹子家送過來呀,天黑,瞅不清路,小心滑跤喲。”
楊浩答應道:“好的,我這就把她送過來。”
趙文靜慌忙衝楊浩直搖手道:“你告訴王大嬸,我還要看會電視,我還不想睡,才八點多鐘呢!”
楊浩道:“王大嬸睡得早,八九點鐘一般就睡覺了,你還是過去吧,免得王大嬸爲你擔心。”
趙文靜嘴巴翹得老高:“這個王大嬸,真討嫌!”
“好了,別翹嘴巴了,我送你過去。”楊浩微笑道。
“不嘛,人家還想看電視呢。”趙文靜執意不動。
楊浩無奈,只得去向王大嬸說明。
但捱了不到半個小時,王大嬸又在對‘門’坡喊了起來。
楊浩只得再次催促道:“文靜,聽話,過去吧,王大嬸身體不好,熬不得夜,你別讓人家等得太久了。啊。”
“真麻煩——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不來呢。”趙文靜咕噥着站了起來,隨着楊浩走出了家‘門’。
只見外面愁雲密佈、不見星辰,遠遠近近蟲鳴蟬聲一片,更兼有貓頭鷹不知道在哪棵樹上“咕咕咕”地發出一連串悽慘的叫聲,再配合以遠處怒吼的松濤聲和一兩聲冷清的狗吠,再見過陣仗的人也不不由自主生起幾分寒意。
楊浩打着手電筒給趙文靜照路,一邊安慰她道:“別害怕,山裡的夜晚就是這樣的,這主要是因爲山裡人家的房舍比較分散,不象城裡一樣是緊緊地挨在一起,顯得熱鬧繁華,安靜纔是鄉村夜晚的本‘色’。”
“可是,我卻有點不喜歡這種安靜的氛圍,我喜歡熱鬧……”趙文靜幽幽道。
“那好呀,今天晚上你就和房東王大嬸好好瓜扯瓜扯,你保證獲益頗多。”
“人家和王大嬸又不熟,有什麼好瓜扯的?”
“一回生、二回熟嘛,王大嬸可喜歡小閨‘女’了,她見了你一定喜歡得不得了。”
“不稀罕。”趙文靜的嘴始終高高地翹着,然而夜太黑。楊浩並不能看清趙文靜臉上不滿的表情。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過田壠,走到了對‘門’坡。
到了王大嬸家裡,將趙文靜安頓好後,楊浩衝她揮了揮手道:“睡個好覺,明天見。”
“楊浩,你聽我說,我……”趙文靜忽然從堂屋裡追了出來。
楊浩奇怪道:“文靜,你怎麼了?”
“楊浩,我求求你,別把我留在這裡好不好?我要跟你回去……”趙文靜顧不得害臊,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對楊浩說道。
楊浩卻擺手道:“你跟我回去那怎麼行?你還是就在王大嬸這兒安歇吧,別鬧了,聽話!”
趙文靜真的是有苦難言。她紅着臉,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本來她的心裡對當初王老漢的死就一直犯疑,王老漢死時的慘狀老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現在來到了王大嬸的家裡,王大嬸家裡的這種氣氛更令她‘毛’骨悚然。
原來,王大嬸自從王老漢不幸遇難後,因思念老伴心切,便到鎮上的照相館裡請照相師傅製作了好幾幅巨大的王老漢的黑白遺像掛在堂屋裡,神龕上則貼着“道士”贈送的祈福消災的符咒等物,香爐裡日夜燃着嫋嫋燭煙,神龕前的地上時刻燒着紙錢,整個房子‘弄’得象個巫婆神漢居住的場所,神秘中籠罩着一種異常詭秘的氣氛。王大嬸本人也削瘦異常,五十多歲的人衰老得象八九十歲的老太,皮膚乾癟得象老槐樹幹,整個五官的輪廓僅僅‘蒙’着一層薄薄的皮。皮膚下的骨頭都看得清清楚楚,活脫脫就是一具骷髏!
趙文靜的膽子其實並不小,畢竟是學醫且經常和死屍打‘交’道的人。但不知爲什麼,呆在王大嬸的家裡,她就覺得有一種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
楊浩卻不明白趙文靜到底害怕什麼?
害怕“紅咪娘”?“紅咪娘”的事她根本就不知道,何況“紅咪娘”早就被消滅了,現實中的威脅可以說根本就沒有!那她又害怕什麼呢?虛無飄渺的神仙鬼怪?應該也不至於吧?一個連龍獸都敢馴服的‘女’子會害怕根本就不存在的鬼怪?
楊浩不知道,人‘性’都有脆弱的一面,越是堅強、越是看起來無所畏懼的人其實也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比方說當兵的連死都不怕,卻害怕打針;殺豬的殺豬時連眉頭都不會皺,卻害怕看到人死;和屍體打慣了‘交’道的人不害怕有形的屍體,卻害怕無形的、虛無飄渺的東西……
此外絕大多數人都害怕寂寞、害怕孤獨、害怕一個人獨處、害怕沒有人同自己說話、害怕那份說不清楚的冷清和無聊……
因此趙文靜其實也有害怕的東西的。而王大嬸家裡的這種氣氛讓她着實受不了。
楊浩家裡其實也同樣冷清、寒磣,但因爲呆了一個大男人在那裡,就讓人覺得陽氣充沛、無形中就讓人有一種踏實的感覺,尤其是‘女’人,很喜歡這種氛圍,因爲這種氛圍能夠給她帶來一種安全感和依靠感!
年輕的朋友們,千萬不要讓你的‘女’人獨守空室,再忙也多‘抽’些時間陪陪她們吧,給她們安全感和踏實感,讓她們切切實實感受到你對她們的愛!這樣,你們的幸福也必定能更加長久!
“閨‘女’,睡吧。大娘這兒‘挺’舒服的,噯呀,你王大伯死後,好久都沒人陪我瓜扯瓜扯了。”王大嬸在裡面招呼趙文靜道。
趙文靜無奈,只得返身走入了王大嬸家裡。但她的眼睛卻始終依依不捨地投‘射’在楊浩的身上。楊浩忽然間覺得很動容,一度幾乎產生了想將趙文靜拉回來的念頭,但他終於沒有那樣做,只是靜靜地呆在王大嬸家的禾坪外面,瞅着王大嬸的家裡。直到王大嬸家裡的燈光熄滅,他琢磨着王大嬸和趙文靜都睡下了,這才慢慢地返身離去。
再說趙文靜被王大嬸安排在了東廂房裡。睡在一張古‘色’古香的大木‘牀’上,這‘牀’看起來很有些年月了,‘牀’沿都磨得油光透亮,一股神秘的木香味也直沁心脾。‘牀’單和被子也都乾乾淨淨,房間裡的擺設也都整整齊齊,拖得乾乾淨淨的地板上甚至能照得出人的影子。這讓趙文靜的心裡稍安了一些,但看着那些古老的傢俱以及整座房子裡的詭秘氣氛,仍然讓她的心不停地擂着鼓,對楊浩也不斷地在心裡嗔怪着:“死可司,把人家送到這種鬼地方來!”
王大嬸房間裡燈已經熄滅了,看樣子是睡下了。趙文靜也拉熄了電燈,頭靠在了枕上。然而她卻不敢合上眼睛。在這種地方想讓她很快就入睡,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楊浩以爲她不知道王長壽老漢的事,但她其實卻是清清楚楚地記得的。剛纔她本想問問王大嬸,哪個房間是王老漢生前住過的,但她卻終究沒有問,而是將疑‘惑’留在了心裡。她現在只能揣測王大嬸住過的那個房間應該是王老漢生前住過的,畢竟他們是夫妻嘛,當然應該住在一起。
趙文靜不知道,這裡的老年人有分‘牀’睡的習慣:老年人上了年紀,一般都是各睡一室,一來是對‘性’的‘欲’望的退減,二來也是防止懷孕——因爲過去我國不實行計劃生育,人到了中老年不想生孩子了,那麼便採取分房睡的辦法來節育。不象現在有諸多的手段比如說上環、結紮……
趙文靜現在睡的這間房,正是當初王長壽老漢睡過的。
當然了,王老漢睡過的被褥啊、‘牀’單啊、棉被啊甚至連墊‘牀’草,都已經徹底換過了,唯有這張大木‘牀’,因爲太笨重了,無法搬,便一直留在這裡。王大嬸也好客,便重新換了鋪蓋被褥,以備來客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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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些東西都換了,但趙文靜知道,人死後,人體生物場卻要很長一段時間纔會消失的。她在特遣隊的日子也不算短,每天都從楊浩、蝦皮他們那裡學來不少這方面的知識,對此也是頗有了解的。因此她知道王長壽老漢的人體生物場一定還在這房子裡。雖然明知那也是物質,但通俗地說,那其實就是“鬼魂”、“靈魂”和“幽靈”!
但願自己今天晚上不會看到這些東西……
趙文靜躲在被窩裡默默地祈禱着。
忽然枕頭震動了一下,接着發出了奇怪的音樂聲——是一個老頭的聲音,低沉而又‘陰’晦。
趙文靜忽地一下坐了起來,只覺得心臟“突突”狂跳起來。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在心裡暗罵了自己一聲後,一把拿開了枕頭,‘摸’到了一個小方塊盒子——原來是自己的手機!
她的手機剛剛收到了一條新信息——她的手機信息鈴聲是她最喜歡的一位意大利歌唱家普羅蒂尼的歌聲。她急忙將鈴聲設置爲靜音,同時暗罵道:“死老頭,嚇我一跳!”罵過之後,纔打開手機,觀看起來。
原來是楊浩給她發來的一條信息:“我的手機開着,有事隨時覓我,晚安!”
趙文靜嘴巴一撇道:“假仁假義,哼!”
雖然嘴巴翹得高,心裡卻如吃了安定凡,比之先前要踏實多了。她趴在被窩裡給楊浩回了一條信息:“討厭,恨死你了,把我送到這鬼窩窩裡來!”
楊浩回問道:“怎麼了?”
“我說這裡是鬼窩窩!”
“鬼窩窩?不會吧,這世上哪有鬼啊?好了,別胡思‘亂’想了,快點睡吧。”
“明天晚上我堅決不過來了,這房子裡怪冷清的,還有點冷,我都‘蒙’着被子睡呢。”
“現在是農曆八月,八月秋風涼,蓋被子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快點睡吧,別給我發信息了,我也累了呢。”
“你想睡了嗎?不許睡,陪着我聊天!”
“好,陪着你聊天。你想說什麼呢?”
兩個人就樣互相發着信息,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兩個多小時,楊浩終於強行中斷了聊天:“我的手機快沒電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晚安。”
趙文靜也覺得眼皮沉得快有點要粘上了,便回覆道:“好吧,晚安。”
當下依舊將手機放在枕頭下,拉齊了被子,然後合上眼睛打算睡覺了。然而心裡的緊張仍然無法讓她很快入睡,只是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離真正睡着還有一段距離。如果她真正睡去了,那倒也罷了,偏偏她始終‘迷’‘迷’糊糊的,就是不能真正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忽然傳來了一種奇怪的抓撓板壁的聲音(沽溪村地處南方,房子也是南方農村常見的那種木板房子,這種木板房子的地板是木頭的,叫樓板,樓板下面是空心的,離地面大概有一尺多高的距離,這樣設計的好處在於夏天可以防暑、冬天可以保暖。而房間的地面是木板,塗上一層桐油後顯得異常的光潔鮮亮,非常便於打掃衛生;房間的天‘花’板也是木頭的,叫“天樓板”,其實和天‘花’板就是一個意思。
此刻趙文靜聽到的抓撓聲就是從天‘花’板上傳來的。她同樣是嚇了一跳。但當她聽到一種“吱吱吱”的叫聲時,嘴角邊現出了微笑,明白這東西不過是老鼠。因此她沒有再理會這種聲音,而是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將臉朝向了‘牀’裡。
就在這時,上面忽然“啪嗒”掉下了一個東西,正砸在趙文靜蓋在‘胸’部的被子上,砸得她的左‘胸’房都隱隱發疼。她本能地睜開眼睛,只見黑暗中有一雙小小的賊溜溜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的臉!
“啊!”她一聲短促的驚呼,一骨腦坐了起來,拼命地將被子一掀,聲音也顫抖得很厲害,“滾……滾開!”
隨着她的一掀被子,那東西“吱”的一聲掉到了‘牀’下,接着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不過趙文靜還是看清了那東西是隻小老鼠。駭極的心雖然不再狂跳,但剛纔所受的驚嚇真的不小。試想你在睡覺的時候突然掉下一隻老鼠來砸在你的身上,還用它的賊眼睛盯着你,你會不會也嚇出一身冷汗來?
趙文靜扯亮了電燈,仔細地打量着房頂。只見天‘花’板上正對着‘牀’的上方有一個碗口大的‘洞’,活象一個小天窗。‘洞’口裱糊着一層黃紙,現在那黃紙已經被撞成四、五瓣,。從‘洞’口處耷拉下來,活象開敗的蓮‘花’。看來老鼠就是從這個破‘洞’裡掉下來的。
趙文靜歪着腦袋實在想不明白,這裡怎麼會有一個大‘洞’?
她不知道,這是房子的天‘花’板因爲年久失修、木頭腐朽,幾天前恰好就朽出了這麼一個破‘洞’。王大嬸本來想請個木匠來把這個‘洞’修補一下的,但本村的木匠師傅出外攬活去了,還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因此她便用米湯裱糊了一張黃草紙在破‘洞’口,以作權宜之計。
這樣的黃草紙又怎麼能夠防得住老鼠呢?
趙文靜嘆了一口氣,將枕頭換到了另一頭,以圖避開那個破‘洞’。她現在不敢再關燈了,只是任電燈亮着,她的眼睛也大睜着,提防着從那破‘洞’裡再掉下什麼東西來。
過了一會兒,趙文靜打了一個哈欠,又漸漸進入了夢鄉。但就在這時,一陣“嗯嗯呀呀”的聲音忽然又傳入了她的耳中。這聲音乾澀嘶啞、低沉‘陰’森,彷彿是從地底下傳來的怨咒。
趙文靜剛剛有些放鬆的神經又變得緊繃了起來,身上的汗‘毛’也再次一根根豎起……
平定了一下心緒後,她才發覺這聲音是似乎是個老‘女’人的哭聲。她心裡奇怪道:“難道是王大嬸在哭?這麼晚了她哭什麼呢?對了,她一定是在想她的丈夫了,我要不要去勸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