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對宗維俠的呼喝毫不理睬,扶起殷天正走回明教本陣,楊逍等見白眉鷹王蒼白如紙的臉色片刻間已生出紅潤,均是又驚又喜。小寶走到楊逍身邊,低聲道:“楊左使,韋蝠王,諸位切莫心焦,有我在,今日五大派斷然不能毀了光明頂!”他邊說邊在楊逍和韋一笑的肩頭各自輕拍一掌,二人只覺一股熱流涌入體內,糾結難去的寒毒竟然已有消融之相。
楊逍和韋一笑驚愕萬分,饒是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內力如此渾厚之人。但他二人武學見識均極不凡,心知此時乃是驅除寒毒的最佳時機,當下低聲道謝,便即盤坐運功。小寶依次又在冷謙、張中、彭瑩玉的肩頭各拍一掌,待要去拍周顛時,只見周顛瞪大眼睛,向後一縮,叫道:“你搞什麼鬼!”
彭和尚連忙低喝:“顛兄別吵,他是在爲咱們驅除寒毒!”
周顛還要說話,卻見小寶輕飄飄一掌拍落,雖然看得清清楚楚,但偏偏無法躲避,波的一聲輕響,肩頭處一股熱流涌入體內,頓時大感舒暢,當即閉口不言。小寶跟着又在說不得肩上拍了一掌,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小子,裝神弄鬼的做什麼?快過來領死!”
小寶回頭一看,見宗維俠滿臉漲得通紅,正對他怒目而視。堂堂“崆峒五老”被他當着各大派掌門的面晾在當場,這張老臉哪裡還掛得住?此刻也顧不上考慮小寶的武功如何,只想一拳將他打倒在地,挽回臉面。
適才唐文亮被殷天正的“鷹抓擒拿手”折斷四肢,仰臥之處距離殷天正不過數尺,崆峒派弟子攝於白眉鷹王的神威,一時間沒人敢上前搶救,此時見殷天正已迴歸明教本陣,稍一遲疑,便有兩名弟子上前想要將唐文亮擡回去。小寶心平氣和的說道:“這位唐先生四肢折斷,現下不可移動,否則斷骨難續,極有可能會落下終生殘疾。”說着腳步飄飄,向唐文亮走去。
那兩個崆峒派弟子聽他這麼一說,頓時不敢妄動,轉瞬之間,小寶已到了唐文亮身前。宗維俠大踏步走來,怒聲道:“小子,你要做什麼?”
小寶道:“在下略通醫道,來爲唐先生將斷骨接續。”
宗維俠喝道:“魔教妖人,也會這般好心?滾開!”說着伸手用力在小寶肩頭一推。
宗維俠心知眼前這容貌模糊的少年武功不凡,這伸手一推間,已用上了五成真力。小寶見他推來,也不出手格擋反擊,左肩微微向前一頂,便和宗維俠的掌心撞在一處。宗維俠手掌剛一碰到小寶肩頭,右掌登時如遭火烙,蹬蹬蹬向後連退三步,待要站定,豈知對方肩頭涌出的一股大力雄渾無比,仍是立足未定,幸好他下盤功夫扎得堅實,但覺上身直往後仰,急忙右足在地上一點,借勢後躍丈餘,落地時這股大力仍未消解,不覺又踉踉蹌蹌的連退了七八步,這才站定,只聽小寶平靜的聲音傳來:“在下不是明教中人。”宗維俠心中驚怒莫名,駭然望去,才發覺自己已和小寶相隔三丈有餘。
旁觀衆人大惑不解,均想這老頭兒不知在搞什麼玄虛,爲何又退又躍,躍了又退?真是莫名其妙。又見小寶自顧自俯下身來爲唐文亮接續斷骨,只聽咔咔幾聲輕響,唐文亮折斷的四肢已盡皆恢復原位。衆人見他接骨的手法高明之極,猶如撫琴鼓瑟,輕柔流暢,竟似自成韻律,聞所未聞,不由大感訝異。
許多明教老人一見小寶接骨的手法,更是驚訝,彷彿正在給唐文亮療傷的是胡青牛一般。
宗維俠吸一口氣,大步上前,指着小寶喝道:“小子,你到底是誰?”
小寶道:“我叫曾阿牛。”天下姓龍的本就稀少,這貨的大名又是早已傳遍江湖,靈機一動,乾脆把書中張無忌所常用的假名借來矇混過關。
宗維俠原本聽他自稱不是明教之人,心裡不免猜測難不成這小子是哪位前輩耆宿的傳人?此刻聽到“曾阿牛”三字,委實想不出哪家名門大派的高手弟子叫這個名字,多半是魔教或天鷹教的妖人在此故弄玄虛,當即放下心來,大喝道:“臭小子,接我三招‘七傷拳’!”說着縱身向前,呼的一拳擊出,這一回使出了八成力道。
小寶朗聲道:“崆峒派‘七傷拳’的厲害……”他口中說話,右手好似趕蒼蠅一般隨意一揮,砰地一聲,宗維俠的拳頭擊在他右手掌背上,頓覺好似打在了一塊燒紅滾燙的鋼板之上,大叫一聲,又往後連退了十餘步。小寶揮手禦敵,口中話語未曾有絲毫停頓:“……在下早就久仰了。少林神僧空見大師……”他說到這裡,宗維俠一聲怒吼,縱身又是一拳劈面打來,小寶仍是不閃不避,前額微低,一個頭槌頂在宗維俠的拳頭上,使的卻是“西毒”歐陽鋒的怪招。
這下宗維俠只覺小寶的腦袋如同一柄大鐵錘重重砸在自己的拳頭上,掌骨指骨竟似隱隱響起斷裂之聲,一股沛然大力登時將他撞得向後飛出幾近兩丈,但覺右手劇痛無比,忙用袍袖掩蓋,忍不住痛得呲牙咧嘴。而小寶的語速依舊不緊不慢,心平氣和:“……不就是喪生在貴派的‘七傷拳’之下麼?”
他此言一出,南少林羣相聳動,齊宣佛號。當年空見大師喪身洛陽,屍身骨骼盡數震斷,外表卻一無傷痕,極似中了崆峒派“七傷拳”的毒手。當時空聞、空智、空性三僧密議數日,認爲崆峒派並無絕頂高手,能打死練就少林七十二絕技中最難練成的“金剛不壞體”神功的空見師兄,雖然空見遺體的傷勢令人起疑,但料想絕非崆峒派所能爲之。
後來空智大師又曾率領少林弟子暗加訪查,得知空見大師在洛陽圓寂時,崆峒五老都在西南一帶,而崆峒派的掌門人鮮于通則絕對沒有如此功力,由此少林派不再疑心崆峒派。後來南北少林又合力查知冒名成昆做下無數血案的均是謝遜所爲,空見大師圓寂的客房外牆上又寫着“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十一個大字,因此少林派便認定空見死於謝遜之手,再無半點疑惑。
殊不知,昔年謝遜被成昆用計所激,造下無邊殺孽,空見大師爲了度化陷入癲狂的“金毛獅王”迷途知返,阻攔他殺成昆的執念,乃是心甘情願硬生生受了謝遜一十三記“七傷拳”,結果謝遜十三拳打完,也未能傷及空見毫髮,便假計自殺,趁空見毫無防備之時,突下殺手,致使一代少林神僧傷重圓寂。當時謝遜便悔恨不已,悲痛莫名,哪還會想着在牆壁上留字誣陷成昆?那十一個大字其實是躲在暗處的成昆待謝遜走後,自行添加上去的,爲的就是讓少林派也和明教結下不解深仇。
然而正是這位佛性慈悲的大師,以自身的性命換來了殺人如麻的金毛獅王的一句承諾——我發誓從今以後絕不再濫殺無辜,逼成昆現身!
經此一役後,謝遜果然不再爲禍武林,天涯海角尋找成昆不得,最終纔會大鬧王盤山,砸了天鷹教的場子,搶走了屠龍刀,就此僻居海外冰火島,一別中土十餘年!
時隔多年,南少林衆高僧突然聽到小寶的這句話,陡然間想起往事,心下各自一凜。崆峒派衆人聽了小寶此言,更是又驚又怒,這若是因其一言而引來少林派的猜疑,那可大事不妙。當下宗維俠怒道:“空見神僧爲惡賊謝遜所害,江湖上衆所周知,跟我崆峒派又有什麼干係?”他雖然滿臉怒容,卻也不敢再貿然上前一步。
小寶冷冷道:“謝獅王打死神僧空見,是你親眼瞧見的麼?當時你在一旁掠陣,還是在旁相助呢?”
宗維俠暗忖此事可一定要解釋得清清白白纔好。當下正色道:“空見神僧喪身洛陽,其時崆峒五老都在雲南點蒼派柳大俠府上作客,我們怎能親眼看到當時情景?”
小寶朗聲道:“是呀!你當時既在雲南,怎能見到謝獅王害死空見大師!這位神僧是喪生在崆峒派的‘七傷拳’下,人人皆知。謝獅王又不是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禍於人?”
宗維俠道:“空見大師圓寂之處,牆上寫着‘成昆殺神僧空見於此牆下’十一個血字,謝遜冒着他師父的名頭,到處做下血案,那還有什麼可疑的?”
小寶哈哈一笑道:“這些字誰都會寫,有誰親眼看到是謝獅王寫下那十一個大字的?我偏要說這十一個字是崆峒派寫的。就算是成昆自己寫上去的,那也說不準。”
五大派之人聽他句句都在爲謝遜開脫,均想即便他真不是明教中人,也和明教大有關係。而明教中人卻大是愕然,打破頭也想不出這個當此萬分危難之際,爲明教挺身而出的大英雄究竟與本教有什麼關係。總之雙方現下都對小寶的真實身份極爲好奇,莫衷一是。
然則五大派當中有不少人的親眷都喪生在謝遜手裡,聽到小寶最後一句,崑崙派中有人高呼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成昆怎會自己去寫那十一個字,難道他閒着沒事給自己找麻煩嗎?”
小寶望向崑崙派那邊,緩緩道:“如果我說當年成昆酒後亂性,殺了謝獅王一家十三口,致使謝獅王心智癲狂,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風,其實都是成昆故意而爲之的大陰謀,爲的只是讓天下武林遷怒於明教,一切起因都是成昆躲在幕後推波助瀾,你信不信?”
那人大聲道:“呸呸呸!臭小子滿嘴胡言!”
小寶仰面望天,嘆道:“其實中原武林各大派和明教之間數十年來的相互仇殺,皆因成昆欲借各大派之手毀了明教,以報私仇!”
此言一出,五大派和明教雙方都覺不可思議,忍不住低聲議論。武當派中張松溪忽道:“照閣下這般說來,成昆定是與明教有血海深仇了?”他一開口,在場衆人頓時安靜下來,側耳傾聽。
小寶頷首道:“張四俠所言極是,那成昆的確和明教有血海深仇。”
張松溪道:“那好,你卻說說,究竟是何等深仇,致使成昆處心積慮數十年來借刀殺人。”
小寶沉吟片刻,搖搖頭道:“此事牽扯到明教前代教主陽頂天的一世英名,在下不敢就這麼昭告天下。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也非中原哪一派的門下,只是這次五大派圍攻明教,實則是受了奸人的挑撥,中間存着極大的誤會。在下雖然年少,倒也知道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膽要請雙方罷鬥,查明真相,誰是誰非,自可秉公判斷。”
他話音方落,五大派中登時爆出各種各樣的笑聲。數十人同聲指斥:“這小子失心瘋啦!將自己當作是武林至尊麼?”
“他當自己是什麼人?是武當派張真人嗎?”
“哈哈,哈哈……他發夢得到了屠龍寶刀,這便要號令天下了!”
“他當咱們個個是三歲小孩兒,呵呵……我肚子都笑痛了!”
“五大派死傷了這許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樣深的血債,嘿嘿,他想就這麼三言兩語,便將咱們都打發回去……”
各種譏諷嘲笑斥罵聲此起彼伏,人人均在大肆譏笑他不自量力。小昭站在人羣裡眉頭緊蹙,黯然無語,忍不住心裡替他難過,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小寶站在場中,昂然四顧,朗聲道:“成昆便是少林派的圓真大師,只須他出來跟在下對質幾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謀便能大白於世。”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將出來,雖在數百人的鬨笑中,卻是人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五大派衆高手均是心中一凜,登時收起了幾分輕視之心。
少林派中一個胖大和尚笑得前仰後合,此時聽到小寶所言,氣喘吁吁道:“臭小子好生奸滑,明知圓真師兄已不能跟你對質,便說他是成昆,指名要他相見。你何以不叫武當派的張翠山出來對質?”
這和尚身穿大紅袈裟,手持一根鑌鐵禪杖,眇了一目,他最後一句話剛一出口,空智大師立時喝道:“圓音,說話小心!”
小寶聽到“圓音”二字,已知他便是當年在西子湖畔被殷素素用暗器打瞎右眼的那個莽和尚。只是圓音始終以爲當年是張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於心。他這話一說,崑崙、崆峒諸派中已有許多人大聲笑了出來,只有武當派衆人臉有慍色,默然不語。
小寶本就對用情至深,義氣深重的張翠山心懷敬佩,加上當初和張無忌的一段緣分,頓時怒氣暗生,冷冷道:“張五俠的名諱也是你能亂叫的麼?”
圓音同樣冷笑道:“張翠山自甘下流,受魔教妖女迷惑,便遭好色之報……”他說到這裡,武當諸俠的臉色已然大變。然而不等他們有所表示,只見小寶縱身而前,瞬間到了圓音身邊,左手探出,已抓住圓音後腰提了起來,右手搶過他手中的禪杖,作勢便要往他頭上擊落。圓音身軀胖大,被他隨手一抓,有如雛雞落入鷹爪,全無半分抵禦之力。
少林僧隊中同時搶出兩人,兩根禪杖分襲小寶左右,正是“圍魏救趙”的高明法門,攻敵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救陷入危境的夥伴。搶身來救的二僧是圓心、圓業,小寶左手抓着圓音,右手提着禪杖,一躍而起,雙足分點圓心和圓業的禪杖,兩聲悶哼響起,二僧同時仰天摔倒,已給小寶足尖上所傳出的內勁震翻。
幸好二僧武功頗爲不凡,臨危不亂,雙手運力急挺,那兩條數十斤重的鍍金鑌鐵禪杖纔沒反彈而回,打在自己身上。饒是如此,圓心和圓業也是一陣頭暈眼花,心頭煩惡,臟腑已受了點輕傷,這還是小寶腳下留情。
衆人驚呼聲中,小寶抓着圓音在半空中迴旋而上,微一轉折,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他這一手輕功,乍一看貌似武當派的“梯雲縱”,但輕靈飄逸猶有過之。各大派見他一手提着個胖大和尚,一手拎着根數十斤重的禪杖,仍能這般身輕如燕,迴旋如意,頓時鴉雀無聲,此時方知這少年的確身負絕頂武功。
小寶雙足落地,將禪杖重重一頓,砰的一聲大響,禪杖有三分之一沒入地下。他將圓音放下來,緩緩說道:“圓音大師,你的眼睛並不是張五俠打瞎的,不必如此記恨。何況張五俠已自刎身死,有什麼冤仇也該化解了。大師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爲懷,何必對舊事如此念念不忘?”說罷右手輕輕一提,將禪杖拔了出來,雙手橫捧,遞了過去。
圓音呆呆望着小寶,自然而然伸手接過禪杖,說不話來。他低頭默默退開,隱隱覺得自己這些年來滿懷怨憤,未免也有不是。
少林諸高僧和武當諸俠聽了小寶這番話,均自暗暗點頭。此時宗維俠猶自站立場中,退也不是,進又不敢,強自鎮定,硬着頭皮大聲質問:“姓曾的,你來強行出頭,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
小寶道:“我只盼望各大派與明教罷手言和,並沒有誰指使在下。”他此刻再說出勸和的話來,已沒人再敢肆意嘲笑。
宗維俠強道:“哼,要我們和魔教罷手言和,難上加難!你先問過各大派的掌門答不答應!”這老兒心懷畏懼,順便就將其餘各派一起拉了進來,以壯聲勢。
小寶道:“當年空見神僧寧肯身受一十三記‘七傷拳’,也要化解謝獅王和成昆之間的仇恨。在下年輕識淺,斗膽效仿神僧慈悲,也來以身領受貴派的‘七傷拳’,只是在下沒有空見神僧那般絕世神功,便以七拳爲限吧!若是在下受了貴派高手七拳而毫髮無傷,再來領教貴派鮮于掌門的高招。若是僥倖再勝一場,崆峒派便要與明教就此罷鬥,如何?”
說着小寶的目光望向崆峒派陣前一位眉目清秀,俊雅瀟灑,四十餘歲的中年人,眼瞳裡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