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幹自從被曹操痛罵之後,便成同僚私會飲宴時的笑柄,再難得志,每日心懷憤懣。自此事之後,曹操再不復召見,一應軍機大事,皆不準其列班參政,將其閒置後寨一小帳,就此不聞不問。
蔣幹思之再三,決心再去江東,盼望周瑜念及舊情,能在東吳謀個差事,這才偷駕一葉扁舟,再往南岸。
周瑜使人接待蔣幹,暫不相見。問小寶:“將軍欲薦何人往曹營獻連環計?”
小寶答:“龐統,龐士元!”
前番魯肅果然曾將小寶與龐統相會時的“精彩對白”細述與周瑜,言辭間羞憤不已,大爲鄙夷。周瑜姿容風liu,素來自負高雅,聞言亦是甚爲厭惡,更覺龐統徒具虛名,不足以共論天下大事!
此時聽小寶舉薦龐統,不由微蹙雙眉,心中躊躇不決,便教魯肅先去問計於龐統,探其真才實學。
魯肅快馬至龐統草廬,開門見山,問其破曹當用何良策?龐統乃密謂魯肅:“欲破曹兵,需用火攻。但大江面上,一船着火,餘船皆散。除非用連環計,教其釘在一處,如此方可大功告成!”
魯肅雖不齒其人品,但亦深服其論。遂請龐統即往周瑜大帳議事。
龐統至帳中,與周瑜、孔明相會,兩下禮畢,落座先共飲一杯。孔明道:“亮居隆中時,自幼嘗聞士元才名,甚是欽佩嚮往。今幸得見尊顏,足慰平生!”
龐統見諸葛亮言辭謙恭,神態謙和,對己推崇備至,心中大悅,乃復回敬一盅道:“孔明當世奇才,統亦久聞大名。在下才疏學淺,公謬讚矣!”
周瑜見二人傾心接納,將自己置於一旁,心中不快,輕咳了一聲道:“今請士元來議破曹大計,二位可否先論公事,再敘私情?”
孔明與龐統連忙道:“謹奉都督號令!”
周瑜目視龐統道:“適才先生進帳前,子敬已將先生高論稟於在下,某亦深服先生之言。今欲借先生之口,往曹營獻連環計,不知先生可願一行否?”
龐統看了一眼小寶,暗忖這小子果然未卜先知,神機妙算。
原來早在小寶和龐統于山中草廬重會之時,便已預先告知會有今日之事。斷言周瑜定會接納小寶所薦,請龐統往江北獻計。
當下龐統欣然從命,周瑜便一面吩咐龐統用計,叫其先往西山庵中等候;一面坐於帳中,使人請蔣幹來見。
蔣幹入帳,拜見周瑜。周瑜乃作色道:“前日吾以上賓之禮相待,子翼何故竟暗藏禍心,不念昔日舊情,一心只爲曹賊效力,偷書而去,不辭而別?”
蔣幹憤憤不平:“公瑾早已做好假書,只想利用在下使反間計,又何曾顧及舊日交情?今且反來說我!彼時吾二人各爲其主,理當先公後私,在下何錯之有?倒是公瑾那一紙僞造的詐降書,險些害了吾之性命也!”
周瑜轉嗔爲喜,哈哈大笑道:“子翼說得好!爲人臣子者,豈能因私情而廢公事!不知子翼此來又爲何事?”
蔣幹嘆道:“只因反間計一事,在下遭丞相痛罵一場,趕出帳外。至今仍閒置軍中,諸事再不得參議。如今幹已淪爲他人笑柄,再無立足之地。你我二人乃是總角之交,盼公瑾仍念舊情,容某於帳下,幹必效犬馬之勞!”
周瑜冷笑道:“前番汝來,一心想作說客;今番汝來,卻要做吾主幕僚。你在曹賊帳下受些委屈,便往他投,我江東豪傑輩出,無有似汝這般朝秦暮楚之輩!”言罷便喚左右,蔣幹大驚:“公瑾欲殺吾乎?”
“吾二人曾有同窗之誼,舊日友情,吾不殺你!本待送你過江,爭奈一兩日間,便要大破曹賊;若留你在軍中,恐有泄漏。”便教左右:“送子翼往西山庵中歇息,待吾破了曹操,那時送你過江未遲。”蔣幹再欲開言,周瑜已入賬後去了。
是夜月明星稀,天寒地凍。蔣幹心中憂悶,寢食難安。乃披衣出門,獨自行至庵後。忽聞讀書之聲,蔣幹信步尋去,見山岩畔有草屋數間,*燈火。
蔣幹偷往窺之,只見一人掛劍燈前,正誦孫、吳兵書。蔣幹自思:“此必異人也!”乃叩門請見。
龐統聽從周瑜吩咐,早已等候在此。蔣幹方來,龐統已知。現聞其叩門,便開門出迎。
蔣幹問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姓龐,名統,字士元。”
蔣幹驚喜:“莫非足下便是襄陽鳳雛先生否?”
“久聞先生大名,今何僻居於此?”
龐統假意嘆道:“江東孫策,以貌取人;周郎小兒,恃才自傲,不能容物,吾故隱居於此。先生何人?”
“吾乃蔣幹是也!”
龐統邀其入草菴,二人共坐談心。蔣幹暗忖,如能勸降鳳雛,丞相必然大悅,則吾亦可再受重用。遂懇切言道:“以公之才,何往不利?如肯歸曹,幹當引進。”
龐統故作歡顏:“吾亦欲離江東久矣,公既有引進之心,即當速行。如遲則周瑜聞之,必然加害!”
於是龐統與蔣幹連夜下山,到江邊尋到來時那條船,急起風帆,飛投江北——此本就是周瑜、龐統所定之計,自然沒有東吳軍士現身相阻。
路上蔣幹叮囑龐統,切記不可說出吾二人是在江東相會!否則恐曹操多疑,反受其害——蔣幹爲己私利,欺瞞曹操,倒是正中龐統下懷。
天明時二人已至江北,蔣幹引龐統至寨前,請其暫候,一路急奔入內求見曹操。
曹操聞報蔣幹求見,本不欲見他;又恐惹人說己心胸狹隘,便叫其入內。
蔣幹入內拜見,曹操叫起身,冷冷道:“汝有何事見我?”
“前日干去江東,徒勞往返;又中周瑜詭計,深感愧對丞相。連日來寢食不安,心中憂悶,便放舟出遊,以解憂思。不想昨日于山中偶聞讀書之聲,幸遇當世奇才,便引其來見。”
曹操一向求賢如渴,惜才如命。聞言便問:“是何人敢當奇才之名?”
“襄陽龐統,龐士元!”
曹操驚喜交集:“莫非是鳳雛先生否?”
蔣幹見曹操喜動顏色,心中亦是竊喜。躬身道:“正是鳳雛!”
曹操急忙喚人速請,左右領諾;曹操又急止道:“汝等且住。大賢來投,孤當親往迎之!”整理衣袍,便教蔣幹引路出迎。
龐統正在曹營寨門前熟視曹軍巡哨佈局,忽聞營中號鼓聲起,遙見曹操引諸將親自出迎,急忙整衣,就在寨門前躬身候立。
曹操遠遠看見龐統恭候,步伐加快,一溜兒小跑到了寨門處,雙手扶起龐統,見其容貌古怪,卻器宇不凡。曹操不比孫策,自然不會以貌取人。喜笑顏開,拱手道:“臥龍鳳雛,並享大名。可嘆諸葛亮屈身侍於織蓆販履的僞君子。孤今得先生相助,如周得呂望,漢得張良。先生大才,乞不吝賜教!”
龐統道:“某素聞丞相用兵有法,今願一睹軍容。”
曹操教左右備馬,引龐統先觀旱寨。龐統登高而視,讚道:“傍山依林,前後顧盼,出入有門,進退曲折,雖孫、吳再生,亦不過如此矣!”
曹操謙遜,又與同觀水寨。龐統見水寨向南分爲二十四座門,皆有艨艟戰船,列爲城郭;中藏小船,往來有巷,起伏有序,暗忖蔡瑁、張允果然精通水戰,非等閒之輩。乃笑謂曹操:“丞相用兵如此,名不虛傳!”又遙指江南嘆道:“周郎周郎,剋期必亡!”曹操大喜,與龐統回寨,請入帳中,置酒共飲,同說兵機。
席間,龐統高談雄辯,應答如流,曹操深爲敬服,殷勤相待。
酒至半酣,龐統佯醉道:“軍中可有良醫?”曹操問有何用,龐統道:“水軍多疾,須用良醫治之。”
曹操正爲北軍不服水土,多有疾病而發愁,聞言豈能不再三求教。
龐統道:“某有一策,可使大小水軍,安穩無病。”曹操急忙請其賜教,龐統乃進言:“大江之中,潮生潮落,風浪不息;北兵不慣乘舟,受此顛簸,便生疾病。若以大船小船各皆搭配,或三十爲一排,或五十爲一排,首尾用鐵環相鎖,上埔闊板,休言人可渡,馬亦可走矣!乘此而行,任風浪潮水上下,復何懼哉?”
曹操未及開言,蔡瑁起身諫道:“丞相勿聽其言!若戰船皆鎖在一起,倘敵軍使火攻,則我軍休矣!”
衆皆稱是,面有怒容,獨曹操與郭嘉面色不改。曹操笑謂龐統:“先生以爲蔡將軍所言可否?”
龐統安坐如常,並無半點驚慌:“蔡將軍提調水師,深諳水戰之道。然卻不明天時地利,陰陽節氣,故纔有此憂慮。”
蔡瑁不服,亢聲道:“請先生賜教!”
龐統環視衆人,笑答:“丞相與奉孝必已早知其理,何須吾言?煩請丞相告之。”
曹操便請郭嘉代言,郭嘉領諾道:“蔡將軍雖善水戰,卻不能面面俱備。須知水戰用火攻,必要仰仗風力。現我軍在北,吳軍在南,若彼用火攻,必須依靠東南風之力。如今乃是隆冬時節,只得西北風,又何來東南風耶?若彼軍用火攻,豈不是反燒了自己?”
衆人恍然大悟,連連稱讚。蔡瑁羞愧道:“丞相與軍師神機妙算,吾不及萬一!”
就此計議已定,曹操便教於禁、毛玠連夜督造連環大釘,鎖住船隻。諸軍聞之,俱各喜悅……
周瑜料龐統此去曹營,必然功成。如今所慮者便是如何出其不意火燒曹軍戰船!
黃蓋苦肉計已不能行——若用此計,反會打草驚蛇——周瑜只得釋放黃蓋,假意記其一次大過,責其日後戴罪立功。
周瑜苦惱,小寶進言:“都督無須憂悶,在下願爲先鋒,火燒敵船,助都督一戰功成!”
周瑜喜道:“將軍有何妙計?”
小寶不答反問:“都督忘了末將火燒聚鐵山之事否?”
周瑜恍悟,仍不放心:“大江之上,非比陸地山林,將軍可有把握?”
小寶慨然道:“都督寬心,只待火起時,便教大軍揮船直進即可!”
周瑜離座,深施一禮:“若公可建此大功,吾代江東子民拜謝將軍!”
小寶急忙回禮,肅容又道:“若要大功告成,尚有一件緊要無比的大事。”
周瑜問何事,小寶目視孔明道:“都督可問我家軍師便知。”
孔明見周瑜目詢,便道:“此事不便說出,待吾寫於紙上,都督自明。”
周瑜教人取筆硯,諸葛亮寫好,交給周瑜觀看。周瑜打開紙張,見其上只有十六字——欲破曹公,宜用火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周瑜見字,面色慘白,身軀搖晃,幾欲跌倒。半晌醒過神來,周瑜見孔明神情自若,知其胸有成竹,俯首深拜道:“先生智珠在握,料敵如神,必已胸懷奇謀。瑜拜請先生教我!”
孔明扶起周瑜,懇切言道:“孫劉聯盟,共破曹操,在下自當爲都督分憂排難。亮雖不才,曾遇異人,傳授奇門遁甲天書,可以呼風喚雨。都督若要東南風,可於南屏山建一臺,名曰七星壇。高九尺,作三層,用一百二十人,手執旗幡圍繞。亮於臺上作法,借三日三夜東南大風,助都督用兵,何如?”
周瑜大喜道:“休道三日三夜,只要一夜大風,大事可成矣!只是事在目前,不可遲緩。”
諸葛亮道:“十一月二十日甲子祭風,至二十二日丙寅風息,如何?”
周瑜決然而起,傳令差五百精壯軍士,往南屏山築壇;撥一百二十人,執旗守壇,聽候使令。
小寶在旁眯着眼睛看着孔明,心道:“這回定要看清楚,丫究竟是裝神弄鬼,還是跟老子一樣,身負特異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