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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檀換了一身衣裳出了正房的門,繞着抄手遊廊去了花廳。
一進花廳的門,看到的便是一位穿秋香色葫蘆雙福褙子,年約二十六七歲的少婦和一位穿青綠色淨面四喜如意紋妝花褙子,年約四十多歲的婦人。兩人的衣裳看得出來都是好料子,只是有些洗得發白。想來這應該是她們壓在箱底,唯有在見貴客的時候纔拿出來穿的衣裳了。
王檀雖不曾見過她們,但也知道這兩位便是桑家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了。
前幾日,周世瑛找了個侵佔家族共產的理由,指使人將桑二老爺頭上的族長之位給抹了,如今桑家正爲繼任族長的事情吵個不休。
周世瑛早就想讓王檀找個機會將桑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叫進來說說話的了,只是因爲前幾日侯府發生了太多的事,才讓這件事耽擱了下來,直到今日才請了她們進府。
王檀一跨進花廳,便邊走邊笑着與桑大奶奶和桑三夫人道:“見諒,見諒,讓大表嫂和三舅母久等了。”
桑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見到王檀,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桑三夫人笑着道:“哪裡,外甥媳婦事兒多,總歸我們都是閒人,多等一會也不要緊。”
王檀笑了笑,屈膝給她們見禮。但桑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哪裡敢受她的禮,連忙側身避開。
王檀又道:“大表嫂和三舅母快坐,將侯府當自己家一樣,不用客氣。”說着自己便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桑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見王檀坐下後,這纔敢坐下來。
王檀又笑着道:“二爺早就想讓我請二位過來侯府坐一坐了,只是一直不得閒,倒是怠慢大表嫂和三舅母了。”
桑大少奶奶笑着道:“表弟妹有事先忙着就是,總歸我們都是自己人,表弟妹想找我們說話,什麼時候都使得。”話語中多少有些是想要拉近兩家關係的意思了。
王檀聽着也並不說什麼,又接着問道:“家裡最近可都還好?”
桑大少奶奶道:“都好,都好,雖說以前生活有些艱難,但近來有瑛表弟接濟着,如今比從前可好太多了。”
桑三夫人也附和道:“正是。”
王檀笑了笑,又與她們聊了一下桑家的事情,接着才轉到了今天的正題上,問她們道:“如今二舅父被去了族長之位,族中怕都爲繼任族長的事情憂心着吧。”
桑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聽到“族長”這兩個字,心中皆有所動。兩人各自低頭沉思了一會,接着桑三夫人先開口道:“可不是,族裡爲這事可都快吵翻了天。沒了族長,一族人便像是沒了領頭的羊。族裡還該是早日定下族長的人選才好。”
王檀又笑問道:“不知大表嫂和三舅母是個什麼想法。”
桑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又是一頓,接着桑三夫人又接着問道:“不知瑛外甥和外甥媳婦是怎麼想的,我們聽你們的就是。”
桑大少奶奶則默默的坐着,對桑三夫人的話既不表示贊同,也不表示反對,只是眉頭緊緊的蹙着。
其實早前瑛表弟就向大爺和三叔父透過話,說是族長之職先讓三叔父代任着,等以後大爺有了資歷,再將族長之位傳回大房。瑛表弟雖說的隱晦,其實不過是覺得大爺沒這個能耐當好族長之位,所以纔想先讓三叔父做着罷了。
想到自己丈夫懦弱無能的樣子,她卻也怪不起瑛表弟做出這樣的決定來。倘若他真的有這個能耐,也不會讓族長之位被自己的二叔掌控了這麼多年而連吭都不敢吭一聲了。
只是,說到底他們一房纔是嫡支嫡房,讓她親口說出願意讓三叔來做這個族長之位,她又怎麼甘心,怎麼不心疼。
桑大少奶奶嘆息一聲,要怪只怪自己的丈夫撐不起來。
桑大少奶奶還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接着又聽到王檀道:“我和二爺雖然關心桑家,但這畢竟是桑家的內部事,我和二爺是外姓人,實不該插手。不過按我和二爺的想法,我們覺得,按理族長之位該是讓大表哥來繼任的,只是大表哥年紀輕資歷不足,怕勝任不過來。我們想着,這幾年三舅舅不如辛苦一些,先代大表哥做着這族長之位,等過幾年大表哥有了資歷,或是表侄兒長大了,三舅舅再將族長之位還回大房。大表嫂,三舅母,您們覺得呢?”
桑三夫人臉上禁不住露出高興的表情來。她早就聽三老爺說過,瑛外甥想讓他代任族長几年,如今再聽王檀這樣說,這事只怕是真的了。
他們三房是庶房,倫理這族長之位怎麼輪都不會輪到他們的。如今聽到有這個機會,就像是天上掉餡餅一樣。哪怕只是代掌幾年,但有了代掌那幾年的積威在,他們三房的地位在桑家也能大大的提高。便是以後族長之位換回給了大房,下任的族長對三老爺這位代任前任族長,也要尊敬幾分。何況在她看來,三老爺除了身份不夠,其他的可一點不比大爺這個侄兒差。讓三老爺做族長,她相信他是勝任過來的。
不過聽這位外甥媳婦的語氣,他們是因爲不相信大侄兒的能力,所以只是打算讓三老爺代掌幾年,只怕等過幾年大侄孫大了,他們還是要將族長之位還回去的。
想到這裡,桑三夫人連忙對王檀保證道:“外甥媳婦放心,老爺定會盡心盡力替大侄兒管好族內的事情。等大侄孫一成年,我們便將族長之職還給大侄兒一房。”
王檀滿意的點點頭,接着又望向桑大少奶奶,笑問道:“大表嫂,您覺得呢。”
三大少奶奶又些勉強的笑着道:“全聽表弟和表弟妹的就是。”
她還能如何,男人不爭氣,她一個女人又有什麼辦法。她現在只盼望着,三叔父一家能說話算數,等她的大哥兒長大了,能將族長之位還回來。也盼望着,這對錶弟表弟妹的心真的會向着他們,等大哥兒長大了,會讓三叔一房將族長之位還回來。
王檀知道桑大少奶奶可能會有些不高興,但也不打算去安慰她。桑大爺撐不起來,就如今的桑家而言,這是最好的法子。
王檀頓了一會,接着又問道:“對了,我記得大表侄兒好似有十歲了吧?”
桑大少奶奶連忙回答道:“是,等下個月過了生辰,便是十週歲了。”
王檀又問道:“可有讀書?”
桑大少奶奶道:“有,如今在族裡的學堂,和他的族兄弟們一起跟着先生唸書。”
王檀道:“若是大表嫂願意,讓二爺寫封推薦信,讓他去松山書院讀書,你看如何?”
桑大少奶奶疑問道:“松山書院?”
王檀點了點頭。
桑大少奶奶有些猶豫。
松山書院的名氣是沒得說的,建院以來,出過三位狀元,六位榜眼,十位探花,進士和庶吉士則是數不勝數,它被稱爲大燕第一書院。若大哥兒能進那個書院讀書,於他定有受益。只是松山書院遠在河南松山,離京城不下千里。大哥兒才十歲,她怎麼放心讓他肚子出門去那麼遠的地方求學。
只是……想到如今他們一房。因爲大爺撐不起來,連族長之位都不得不讓出去,若是大哥兒再沒出息,他們這一房只怕真的完了。
桑大少奶奶閉上眼睛,狠了狠心,對王檀道:“還請表弟和表弟妹爲我們大哥兒打算幾分,將他送到松山書院去。”
玉不琢不成器,大哥兒在讀書上還是有幾分天分的,族裡學堂只有一個先生,教着大大小小到了年歲的族中子弟,大哥兒在哪裡根本學不了多少東西。而若是單獨給他請一個先生來,不說每年大筆的束脩,連帶着還有四季衣裳,四時八節的禮就是一大筆的支出,如今的他們根本負擔不起,還不如將他送到松山書院去。只是,松山書院的束脩也應該不便宜吧……看來她回去,還要再翻一番她的嫁妝,看還有沒有東西能當的就當了。
見桑大少奶奶這樣答應,王檀也鬆了一口氣。他們這樣做亦是爲了他們好,若是大表侄兒也跟大表哥一樣立不起來,就算以後他們讓桑三老爺將族長之位還給他們一房也沒用。她最怕的就是桑大少奶奶會捨不得兒子遠離她而拒絕。如今她這樣上道,他們也好做了。
王檀繼續對她道:“你放心,大表侄兒去松山書院的束脩和生活費用,以後都由我和二爺來負責。”
桑大少奶奶聽到這裡,連忙高興的起來,笑着道:“那就太謝謝表弟和表侄兒了。”
桑三夫人看到這裡,不由有些羨慕起來。她自然也聽過鬆山書院的名聲,那書院可不是誰都能去的,有時候有錢都未必能進去。況且瑛外甥還管束脩和生活費用。桑三夫人也有個小兒子,比桑大少奶奶的大哥兒大不了幾歲,她有些意動想求王檀將他也送進松山書院去。
只是又想到松山書院路途遙遠,而小兒子又從沒離開過她的身邊。百姓愛幺兒,她平時最疼愛的便是這個小兒子,她到底是捨不得讓兒子去那麼遠的地方,最終還是打斷了這個念頭。
王檀又與她們說了會兒話,中午時又留她們在內院吃了一頓中午飯,接着便給她們備了裡,讓人送她們回去了。
等送走了桑大少奶奶和桑三夫人,王檀想起周世瓏,轉身便想去她的院子看看。
香櫞卻在此時進來與她道:“少奶奶,陶二爺和陶二夫人求見。”
王檀有些意外,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上門了。
王檀不想應付他們,但又不好將他們攔在府外,便對香櫞道:“將他們請到花廳裡喝茶,上過兩次茶之後,便找個理由將他們打發回去吧。”
香櫞道是,接着出去了。
王檀則轉身去了周世瓏的院子。
周世瓏的院子是個名爲清涴院的一進小院子。正房三間,左右廂房各兩間,還有一個倒座,庭院裡面種了幾棵垂柳,養了幾大缸睡蓮。院子雖小,但只有周世瓏一個人住,倒是也夠了。
王檀進來時,周世瓏正坐在稍間裡的炕上做針線,屋裡的桌上和案上擺滿了綢緞、首飾、字畫及一些古董。她的兩個丫鬟丹珠和丹釵正領着幾個小丫鬟對這些東西上冊入庫。
周世瓏見到王檀進來,連忙放下針線,穿上鞋子迎上來道:“二嫂怎麼來了?”
王檀看着周圍擺着的這些東西,顯得有些驚訝,開口問道:“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她是知道周世瓏的實際情況的,這些應不是她原先的東西。
周世瓏淡淡的道:“是父親讓人賞下來的。”
王檀聽後微微點了點頭,卻不好再問。
周世瓏將她迎到炕上坐下,親手給她斟了一杯茶,接着又吩咐丹珠丹釵道:“你們先下去吧,等會再收拾。”
等丹珠丹釵等人下去之後,周世瓏才坐到另一邊問道:“二嫂,您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王檀卻是在看着炕上小几上的針線籃子裡面放着的一個還沒繡好的荷包。明黃色的緞面,上面繡着五爪龍,荷包四角的地方用白色的雲紋裝飾。
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能用五爪龍來做裝飾。
王檀不由問道:“你這是給皇上繡的?”
周世瓏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道:“上次在宮裡,皇上見我身上戴着一個荷包,說荷包很別緻,稱我手藝很好,想讓我給他也繡一個。”
她的聲音平淡,沒有羞澀沒有高興也沒有不好意思,平平靜靜的,彷彿只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王檀有些看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了,不知道經上次的見面之後,她對皇上是什麼感覺,對進宮是什麼看法。
王檀開口問道:“瓏姐兒,你實話跟我說,你真的想進宮嗎?”
周世瓏低着頭收拾着桌上的針線籃子,並沒有說話。
王檀則繼續道:“我知道,皇上外表看起來或許十分出色,但他畢竟不是良人。按我和你哥哥原來的想法,是寧願你嫁在宮外的。這樣不管如何,你哥哥總能替你撐腰。只是,經上次在宮裡你和皇上單獨相處的事,你進不進宮卻不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了。”
周世瓏擡起頭來看着王檀,然後道:“二哥和二嫂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於我來說,進宮和嫁在宮外根本沒有什麼區別。”這是她的實話。
就算嫁在宮外又能如何呢,還不是得給男人娶妾納婢生女育女。難道嫁到宮外,她就不用跟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不用伺候男人嗎?她不相信男人的真情,這世上會像二哥這樣只守着二嫂一個人的男人又有幾個。就算是父親,自認爲喜歡姨娘,可還不是照娶續絃,照納其他的妾室。
女人苦,進宮是苦,嫁在宮外也是苦,既然如此,她何不選個對兄長有利的方式。
王檀又問道:“那你對皇上呢,對皇上是什麼看法?”
周世瓏道:“皇上是這個世上最有權勢,最富貴的人。”但僅此而已。
王檀聽完,不知該在心裡嘆口氣還是鬆口氣。她既不希望她會喜歡上皇上,以後爲此落得個傷心,但又希望她能去喜歡一個人,去嘗一嘗感情的滋味。
她始終覺得一個人再如何,心中對感情還是應該要有期待該有渴望的。若沒有愛人的能力,我們跟其它的動物還有什麼區別呢。瓏姐兒這輩子能喜歡的只有皇上這一個選擇了,但愛上天子,對女人來說卻並不是一件好事。
瓏姐兒太讓人同情,同情得讓人明明想憐惜她愛護她,但卻不知道該怎麼憐惜她愛護她。
王檀最終還是嘆息一聲,接着轉移話題道:“對了,我讓人去外面找了個宮裡出來的麼麼來府裡教你宮裡面的規矩,想來過兩天就該到了。趁着進宮前的這些日子,你跟着麼麼好好學吧。”
周世瓏淡淡的笑了笑,道:“謝謝二嫂。”
王檀道:“你不用謝我,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夠,讓你以後會受了委屈。”
周世瓏淡笑着道:“二嫂對我好,我是知道的,也記在心裡。”
王檀又道:“你以後進宮,跟其她伺候皇上的妃妾免不了會產生矛盾。你跟其她的妃妾小打小鬧沒關係,但有一樣你要記得,千萬不要傷害皇上的子嗣。沒有男人會喜歡傷害他的孩子的女人,哪怕這個孩子再不得他喜歡。”
周世瓏道:“我曉得的,二嫂。”
王檀繼續道:“還有,你進宮之後,所能依靠和攀附的只有皇上,不管你喜不喜歡她,用心去對待他。倘若皇上和侯府有了利益之爭,你永遠要向着皇上,站在皇上那一邊。”
周世瓏默了好一會,然後纔出聲道:“嗯,我知道了。”
王檀又道:“再有,記住一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特別是對待皇后,哪怕皇上不喜歡她,你也不要弄到與她不死不休的地步。”
周世瓏繼續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王檀又道:“最後,多防着些人,特別是以後有了孩子之後。”
周世瓏道:“好。”
王檀又與她聊了半天的話,接着才從清涴院裡走了出來。
看着身後的院子,想到周世瓏的以後,王檀再次嘆了口氣。接着才邁開腳步回了景瀾院。
剛剛走進正院,香櫞又走了上來與她道:“少奶奶,陶二爺和陶二夫人已經被打發回去了。”
王檀點了點頭。
香櫞又繼續道:“只是,陶二爺和陶二夫人帶來的禮十分的厚重,我不知該如何處置。”
王檀道:“你讓人擡上來給我看看。”
香櫞道是,接着沒一會,她便帶着四個小丫鬟,將兩大擡的禮盒擡了進來。
王檀讓人打開來看,裡面放着的全是金銀玉石首飾,古董字畫,名貴的衣料綢緞等。這些東西加起來,少說也值一萬兩。
她自來知道江南陶家不差錢,但沒想到他們可真下得了血本。連人都還沒見到呢,就捨得送上這樣厚的禮。這次陶家上京結交的,定不止他們繼遠侯府一家,也不知陶二爺這次帶了多少金銀上京。
王檀擺了擺手,讓人將禮盒合上,然後對香櫞道:“讓人去庫房裡挑些東西來,按陶二爺送的厚重程度,明天將禮回回去。”
香櫞道是。
所以產量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