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萬一是海誓山盟
“你說的是咱們副將軍抱着狗送顧娘子的馬車離去,那一幕?”
“沒錯,像不像抱着孩子的妻子送丈夫離家?”
“是怪像的!”
“……”
王敬勇進了驛館,便往蕭牧辦公之處而去。
見四下無人,王副將忽然停下腳步,將懷中的狗子湊到面前嗅了嗅。
他從幾日前便發現,小狗身上的味道又臭又香, 還帶着一股奶味兒,甚至古怪。
怪了怪了些,但莫名其妙地,他沒事又總想聞幾口。
尚不知吸狗爲何物卻已深陷其中的王副將來到了自家將軍的書房內。
“將軍,吉畫師幾人已動身離開了,沿途一應之事屬下皆已安排妥當。”王敬勇想要拱手行禮,這才發現自己仍抱着狗。
蕭牧看向他懷裡的小東西,問:“如今竟多了這麼個愛好嗎?”
勇猛高大的武將抱着只小奶狗, 這畫面多少有些違和。
王敬勇連忙將狗放下, 下意識地就辯解道:“回將軍,這不是屬下的,是那顧掌櫃的!”
蕭牧聞言思索了片刻,點了頭。
看來軍中那些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了。
隱隱覺得自家將軍誤會了什麼的王副將一時面色有些不甚自在,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麼,只能問:“將軍可還有什麼別的吩咐?”
“明早動身,安排下去。”
“是。”王敬勇應下,行禮退了出去。
見他就要退出門檻,蕭牧提醒道:“你的狗落下了。”
王敬勇面色一窘,立時上前一隻手將狗抄起, 隨手夾在胳膊窩裡:“屬下告退。”
見人匆惶離去,蕭牧頗覺好笑。
而片刻後, 便有近隨入內通傳道:“將軍,夫人身邊的春捲姑娘前來求見。”
“讓人進來。”
春捲走了進來福身行禮,道明來意:“夫人讓婢子來給郎君傳句話, 夫人頭痛發作, 晚間便不邀郎君前去共用晚食了。”
“怎會突然頭痛?可請嚴軍醫去看過了?”
“不曾。”春捲儘量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足夠正常:“夫人說了,她這是心病, 只有心藥能醫。”
“……”
蕭牧沉默了片刻,默默看向書案上的琴,道:“……本侯知道了。”
見自家郎君已然領會個中關鍵,春捲便福身退了出去。
……
三月下旬,春深綠濃,萬物勃發。
馬蹄踏着明媚春光,緩緩駛進了京師城門。
時值正午,春陽正暖,衡玉打起車簾瞧着久違的熱鬧街市,笑着喟嘆道:“回家了。”
顧聽南也往外瞧着,只見車外街鋪林立,酒旗招展,一座朱漆高閣內有文人墨客臨窗對酌吟詩,亦有年輕女子着春衫襦裙,高髻簪花,手執團扇,憑窗談笑。
顧聽南一時只覺被迷花了眼, 目光隨着馬車而動:“京師果真繁華熱鬧,遠不是別處可比的。小玉兒,那是什麼?瞧着不像尋常的雜技。”
“是術士。”衡玉面上微斂了笑意。
路上她聽韶言提起,聖人如今病重,除了醫者之外,亦有大量術士暗中聞訊涌入京師。
她待任何謀生之道都無偏見,但如此關頭,聖人若是輕信術士,遭了別有居心之人利用,於國於民恐怕都非好事。
那名在街頭展示奇技的廣袍術士手中捏起一團火苗,頓時引得圍觀百姓喝彩叫好。
馬車沿街緩緩而行,很快有旁的熱鬧轉移了衡玉等人的視線。
車馬穿過朱雀門街,往西而行,翠槐一直張望着窗外默數着過了幾坊,待行過第六坊,小丫頭便難掩喜悅地道:“姑娘,就到延康坊了!”
吉家世代便居於延康坊內。
馬車駛入坊中,在吉家大門前緩緩停下。
“小玉兒!”
“來了來了!”
車馬還未停穩,衡玉便聽到了自家嫂嫂還有阿姐的聲音,剛要推開車窗去看,又將手收回,乾脆直接打起車簾,提裙下了車去。
“姑娘當心!”翠槐驚呼一聲,想去扶都未來得及。
“你這猴兒!”拄着柺杖的孟老夫人“哎呀”了一聲,緊張地道:“仔細崴了腳!馬車都還沒停穩呢!伱們瞧瞧她……”
“祖母!”女孩子笑着撲向她,一把將她抱住,將滿是笑意的臉頰滿足地貼在她肩膀處。
孟老夫人輕輕撫着女孩子的頭,臉上的皺紋都隨着笑意舒展開:“回來了就好……”
衡玉很快直起身來:“阿姐,嫂嫂!”
喻氏和寧玉一人拉着她一隻手。
“怎瞧着瘦了?”喻氏滿眼疼惜地道。
寧玉也細細打量着妹妹:“豈止瘦了,我瞧着還黑了些……”
“哪有?”衡玉剛佯裝生氣要反駁,便覺衣裙被一道小小的力氣拽了拽,一道聲音奶聲奶氣地喊道:“小姑姑,小姑姑!”
“阿姝!”衡玉立時彎身將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兒抱起,“吧唧”在那又香又軟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我家小阿姝長高了,又長俊了,這些日子可想小姑姑了沒想呀?”
“想,阿姝夢裡都想!”
衡玉笑着拿額頭抵了抵她的額頭,惹得阿姝咯咯笑起來。
剛下了馬車的韶言朝此處走來,見此一幕眼中泛起笑意。
孟老夫人笑着看過去:“此番倒是辛苦韶言了,家中已使人備下了飯菜,咱們進去說話。”
韶言含笑施禮罷,語氣恭儒地道:“多謝老夫人,只是初次離京七八日,殿下必然掛心,今日便不宜久留叨擾了。”
這顯然只是拿來婉拒的託詞而已,面對少年這稍有些反常的拒絕,孟老夫人笑意不減,並不強留:“也好,你這孩子一貫是孝順的……那便改日得了空再來。”
韶言應下。
“不吃飯,進去喝口茶歇一歇吧?”寧玉說道。
韶言笑道:“多謝阿寧姐,我甚少出門,眼下亦是歸家心切,待改日再來拜訪吃茶。”
“既然韶言着急回去,那咱們也就不強留了。”喻氏笑着道。
韶言便看向衡玉:“阿衡,那我便先回去了。”
他接送自己回來,於情於理都該請人入府吃茶用飯的,然衡玉對上那雙含笑的眼睛,到底也只是點頭:“韶言,這一路辛苦你了。今日便勞你先代我同殿下報個平安,待明早我再去看望殿下。”
韶言笑着點頭:“好。”
而後又向孟老夫人、喻氏,寧玉幾人再次施禮,復才帶着小廝重新上了馬車。
看着那輛馬車駛離家門前的青石板路,寧玉從妹妹懷中接過阿姝,柔聲道:“小玉兒必然累了,咱們快進去吧。”
“翠槐,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呢!”喻氏笑着衝仍舊站在馬車旁的翠槐招手,玩笑道:“去了趟北地,你這丫頭瞧着倒呆了許多!”
翠槐福了福身,露出笑意:“回娘子,客人還未下車,婢子豈有先入府的道理呢?”
“客人?”喻氏一手託着隆起的腹部,一面往車廂方向看去:“小玉兒還帶了客人來?”
“你這丫頭,你這車跳得倒是快,怎能將客人獨自丟在車內?”孟老夫人笑嗔了孫女一眼:“還不快將人請下來?”
“是哪一位客人?”寧玉則壓低聲音問妹妹:“娘子還是郎君?”
喻氏聽着這一句,眼中登時浮現八卦之色——若是個郎君與她家小玉兒千里同行那還了得!
她這人好奇心重,忍不住就朝着馬車的方向走近了幾步。
正是此時,只見那車簾忽然被一隻手從裡面打起,裡面的人探了上半身出來,朝她露出燦爛笑臉。
“聽……聽南?!”喻氏既驚且喜地驚呼出聲,險些要跳起來。
顧聽南見狀嚇了一跳,趕忙跳下馬車將其肩膀輕按住:“你這有着身孕呢,怎還和從前一樣!”
“聽南!”喻氏驚喜至極:“你怎來了?!”
“怎麼,這是不想見到我?”
“豈會!”喻氏一把就要將人抱住,“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過來!怎也不提早傳個信兒給我!”
“當心當心……”顧聽南輕輕將人推開,轉而挽住喻氏的手,笑着道:“提早說了還如何給你驚喜?”
“又不是三歲孩童了,要得什麼驚喜呀,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卻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喻氏高興地拉着顧聽南走向孟老夫人幾人,從中介紹道:“祖母,阿寧,這便是聽南了。”
顧聽南將手從好友手中抽離,笑着福身行禮:“老夫人,寧玉娘子。”
“終於見到顧娘子了。”孟老夫人親自擡手虛扶,笑意和藹親近:“我們阿衡此去營洲,多虧了顧娘子幫忙。”
寧玉笑着點頭:“是啊,我也總算見到顧娘子這個大恩人了。”
這句“恩人”,指的自然不單單是對衡玉的照料。
當初那刺青圖紋的線索,便是這位顧娘子幫忙查到的,這一點,吉家人都很清楚。
“我與阿瑤自幼便玩在一處,情同姐妹,老夫人和寧玉娘子哪裡用得着這般客氣,況且我也未曾幫上什麼忙。”顧聽南難得如此謙虛,面上的笑容卻是真心實意。
人與人之間也是講求眼緣的——而她一見吉家人,便覺一個比一個順眼可親。
“咱們進去說話……”孟老夫人握起顧聽南一隻手,笑着說道。
衆人說笑着在僕從女使的擁簇下進了院中。
“對了,阿兄呢?”衡玉問。
“這般時辰必然是在東宮忙着呢。”喻氏道:“但他出門前說了,午後會想法子同太子殿下告半日假,儘量早些回來。”
“這倒也不用的,還是公事爲重。”
“我們也這麼同他說的,他自顧非要如此呢。”喻氏輕嘆氣:“我總也不好直接同他說‘小玉兒也沒那麼着急見你’不是?”
“小玉兒沒那麼着急見他,他卻是着急想見小玉兒了。”寧玉緊緊挽着妹妹的手,小聲道:“若非是那封書信……阿兄便要親自去營洲逮人了。”
所謂“那封書信”,指的自然是蕭牧從中作保會保證衡玉安全的書信了。
彼時收到那封信時,吉家衆人皆是震驚茫然的。
當然,如今這茫然尚在——蕭侯怎會寫親筆信來保證他們家小玉兒的安全?
如今人回來了,今晚必然是要好好問一問的。
……
“郎君,方纔孟老夫人開口讓您留下用飯,您爲何拒絕啊?”
馬車出了延康坊,車內的貼身小廝不解地問道。
“我開口拒絕,總比有朝一日阿衡會厭煩我來得好。”少年半垂着眼睛說道。
小廝聽得一怔,而後忍不住道:“郎君爲何會這般想?此番您將衡姑娘接回京,本該是高興的事,可小人瞧着您這幾日好像有什麼心事……”
說着,便不安起來:“郎君,該不會是衡姑娘她……另有了心上人吧!”
韶言並未接話。
小廝只當自己猜對了,頓時着急起來:“那郎君您怎麼辦!不然……去求殿下替您做主?”
“我如何,是我自己的事,阿衡並不欠我什麼。反而,她給了我許多。”少年透過半鏤空的車窗看向車外,像是在說服自己:“她是自由的,何時都是。”
……
吉南弦顯然是未能告得了假,待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然漆黑。
聽說家人都在膳廳等着自己,他不由加快了腳步,官服也顧不得換,便趕忙過去了。
“小玉兒呢?”
前腳剛跨進膳廳,吉南弦便揚聲喊。
“阿兄!”少女的聲音傳來,吉南弦含笑走進廳內。
“阿兄怎纔回來,都等了你半日了。”衡玉自椅中起身。
吉南弦先將人打量了一遍:“不錯,好歹也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那當然。”衡玉微揚起下頜,做出自得之色。
“還未用飯吧?”孟老夫人問孫兒。
“是。”吉南弦的目光依次看向完完整整坐在那裡的家人妻女,道:“你們不必等我的,大可先吃了便是。”
喻氏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們的確已經吃過了啊?”
“?”吉南弦看向那空空如也的飯桌,不禁默然。
“去讓廚房給郎君下碗麪吧,夜深了也不好再折騰其它,吃多了也不易克化。”孟老夫人交待身邊的婆子。
吉南弦:“……多謝祖母。”
“再加幾塊兒滷肉吧。”喻氏加了一句。
吉南弦心裡頓時暖暖的。
挺好的,滿足了。
面很快做好端了上來,在家人們的陪同下,吉南弦將一碗麪吃得乾乾淨淨。
放下了筷子,漱口罷,接過僕從遞來的溼布巾擦拭了手,便看向了衡玉:“現在說說吧。”
“說什麼?”衡玉看着自家兄長。
該說的信上不是大致都說完了嗎?
吉南弦揮手屏退了身邊的下人。
翠槐見狀拉起阿姝的手,將人哄着帶去了外頭玩。
“說說定北侯何以會寫親筆信替你的安危作保——”吉南弦道。
此言一出,衡玉便察覺到自家祖母,阿姐,嫂嫂的視線皆不約而同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此事倒的確是得好好說一說的。
至於如何說,是早已打算好的,此時便沒有遲疑地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但大致可以歸結爲,我與蕭侯一見如故,在營洲時,他幫過我許多。且經過這半年來的瞭解,又可知此人秉性仁善,處事嚴謹。並非是只通曉帶兵打仗的武將,更是難得的智勇雙全之人——”
聽她上來便如此大誇特誇,廳內氣氛有些微妙的緊繃。
吉南弦與妻子幾人互相交換了一記眼神後,遂戒備地向衡玉問:“……所以呢?”
“所以,我私下與之……”在家人們的屏息中,及自家嫂子忽然莫名瞪大的一雙眼睛注視下,衡玉謹慎地壓低聲音道:“我與之結盟了。”
“結、結盟?”吉南弦一下沒反應過來。
“只是結盟?”寧玉忙問。
衡玉覺得此問古怪:“不然呢?”
“結得什麼盟?”喻氏不甘放棄般追問。
萬一是海誓山盟呢!
衡玉如實答:“自然是共同對敵之盟。”
得了確切答案,吉南弦微鬆了口氣,整個人緊繃的身軀都放鬆了下來:“我就說是阿瑤胡思亂想,怎麼可能的事。”
衡玉已隱約察覺到了衆人的思路劈叉向了何處,不禁試探問:“嫂嫂是如何想的?”
一家人一貫是有什麼說什麼的,喻氏輕咳一聲,便也直言道:“都怪嫂嫂瞎想,起初瞧見那封定北侯的親筆信,還當是……還當你去替人說媒,反倒將這紅線牽到自己身上來了呢。”
“不是就好。”吉南弦長吁了一口氣,似乎終於放心了下來。
衡玉強笑了一下。
那倒也……
阿兄這口氣,興許鬆得略早了些。
“那共同對敵之盟,究竟是何意?”吉南弦安心之下,很快將心思放到了正事上,正色看着妹妹:“仔細說一說。”
孟老夫人也平靜地等着孫女說下去。
定北侯身份立場特殊,按說絕非是結盟的好對象。
但阿衡的眼光和決定,他們都信得過——既有此選擇,那這其中必有足夠說服他們的緣由。
“此中原因有三。”面對家人無條件的信任,衡玉亦認真以待,仔細講道:“其中第一條,便是方纔我所言及蕭侯之品性仁厚,沉穩而有謀略,雖善卻不愚頑,有原則且知變通,並且手握重兵,對各方局勢瞭如指掌,是一位能帶來諸多助益的結盟對象。”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是爲此次結盟之根本——”
是五千字的章節,算算也算加更了嘿~
大家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