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欺負小孩子
“再有兩日,便是永陽姑母的生辰,依殿下之見屆時是否要出宮相賀?”太子妃詢問道。
不久前永陽長公主才因爲蕭節使求情而被聖人訓斥,自那後便閉門未出。
太子想了想,道:“姑母一向不喜吵鬧,加之近日父皇諸事纏身之下脾性也愈發陰晴不定,此時各處皆不宜大肆慶賀——便還和往年一樣,差人將生辰禮送去即可。”
太子妃便應下來。
二人挽手於園中閒步而行,慢慢說着話。
……
知曉了太子與太子妃對出宮之事無異議後,東宮裡的那對師生一拍即合,遂將出宮的時間定在了明日。
晨早時分,嘉儀郡主先是去了趟吉家與自家老師碰面。
離開吉家之際,陪同之人除了衡玉之外,另多了個寧玉與顧聽南。
而值幾人出門不久,恰巧遇着了於城中閒逛的裴無雙,一行人中便又添一員猛將,難免愈發鬧騰幾分,所去之處,也均是熱鬧到鬧騰之處。
待逛得累了,尋了處可以聽曲兒的酒樓用了頓午食,往日裡這般時辰必要午歇的嘉儀郡主不見半分疲色,依舊精神百倍,連道不倦不困,還能繼續。
想到出宮前二人的約定,衡玉遂帶着人出了城去。
馬車在城郊外停下,裴無雙跟在顧聽南後面下了馬車,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農田,不解地道:“阿衡,咱們來此處作何?”
她還以爲是出來踏個晚春,放風箏或是泛舟遊湖呢。
阿衡怎將小郡主帶到這農田旁來了?
“來賞賞景。”衡玉笑着答道,輕吸了口氣,道:“聞見了嗎,有香氣。”
香氣?
裴無雙嗅了嗅,沒嗅出個所以然來。
再一轉頭,卻見那師生二人已並肩朝着田壟處走了過去。
“老師,這可是粟谷嗎?”嘉儀郡主擡手觸了觸穀穗,滿眼好奇地道:“和書上畫的一模一樣。”
衡玉點頭:“是,待秋收後,去殼即爲粟米。”
“還要一粒粒去殼?”嘉儀郡主驚歎道:“那須得勞作多久?”
“春耕播種,秋收脫殼,除草蟲,防旱澇,粒粒皆爲辛勞之果。”衡玉看向不遠處田壟旁坐着歇息納涼的兩名老農,道:“農戶早出晚歸于田中勞作,諸處一日食兩餐之源便起於此。”
嘉儀郡主認真聽着,側首瞧了瞧那兩名老農,又將視線放回到那毛絨絨的穀穗上,眼底有着思索之色。
見她看的認真,一旁的女使笑着提議:“可要婢子替您摘下來細瞧嗎?”
嘉儀郡主搖頭,看着那被她託在手中的穀穗,道:“尚未到收穫時,此時摘下豈非是毀壞糧食,白費了農戶們日日勞作的心血?”
說着,轉頭朝衡玉問道:“老師,一穗穀子可結多少籽粒?”
這問題似有些刁鑽了,但她覺得老師定有答案。
衡玉看着那手託穀穗的小小女孩,含笑認真答道:“各處所植粟種不同、氣候不同,收成故有差異,就近幾年尋常早粟而言,每穗少至九十,密至數百皆有。日後若能於培種、及種植之道上再有精益,或有每穗千粒的可能。”
嘉儀郡主目露驚歎之色:“一穗可結百餘粒米,熬成便是一碗稀粥……饑荒時說不定就能救一人性命呢。”
說着,眼睛愈亮:“……若真能每穗千粒,那便更是功德無量了!”
“是啊。”衡玉看向農田:“民以食爲天,辛於農道者,功德無量。”
二人身後不遠處的裴無雙幾人,看着那田壟旁的師生二人,一時心中各有感觸。
不知爲何,那不過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站在那裡,可此時瞧着,卻叫人莫名覺得心生無限希望。
裴無雙也跟着看向遠處,眉眼舒展開來。
這一處景,的確是值得細賞的。
若靜下心來細嗅,便可嗅得空氣裡的香氣,那是糧食穀物生長的清甜之氣。
一行大大小小的姑娘們于田壟間漫步談笑許久。
待離去之際上了馬車,嘉儀郡主剛在車內坐下,便眨着眼睛提醒衡玉:“老師,您可是還答應了嘉儀一件事呢,老師沒忘吧?”
“自不會忘。”衡玉笑着打起車簾,吩咐車外騎馬隨行的程平:“平叔帶路,往西郊平河河畔去。”
每月旬末,馬哲一行人都聚集在此集練蹴鞠。
見到衡玉過來,在河畔柳樹下蹴鞠場內踢得火熱的一羣少年並無半分意外,揮着手朝她打招呼。
“阿衡,許久未見了!”
“阿衡今日穿裙衫,怕是隻能瞧了!”
“如今咱們阿衡可是郡主的老師了,是該沉穩淑靜一些了。”
少年們說笑打趣着。
他們當中雖多是權貴子弟,然而嘉儀郡主爲女兒身,又尚年幼,以往甚少出現在官宦子弟面前,因而此時無人認得出來,只被馬哲他們當作是衡玉帶來的哪家小小娘子。
少年們在晚春午後的蹴鞠場上揮汗如雨,衡玉等人站在柳樹蔭下觀賞着,嘉儀郡主不時目露驚喜拍着手叫好。
此處臨河,不遠處即爲官道,偶有行人路過也會停下看一看這邊的熱鬧景象。
一輛馬車經過時停了下來,車上走下了一位着石青色長衫的少年。
少年身側跟着兩名僕從,其中一人一眼便認出了嘉儀郡主,訝然道:“郎君,那是小郡主!”
少年意外地看過去,見的確是嘉儀郡主無誤,遂走上前去。
嘉儀郡主也瞧見了他,一時眼睛亮起:“少陵阿舅!”
這是她阿孃太子妃的親胞弟,金家六郎金少陵。
“小郡主怎會在此?”少年郎君面容溫潤,帶着笑意。
“阿孃和父王準允我跟着老師出宮走走。”嘉儀郡主壓低了聲音答了一句。
老師?
金家郎君下意識地看向她身側的少女。
見他看過來,衡玉擡手含笑施禮:“金六郎君。”
少女五官明媚,面色卻從容淡然,金家郎君莫名出神了一瞬,適才擡手還禮:“想必這位便是吉娘子了。”
衡玉點頭。
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裴無雙的驚呼聲:“呀!阿衡當心!”
金少陵幾人聞聲擡眼看去,只見一隻蹴球正朝着此處迎面飛來。
金少陵下意識地便要伸手護住嘉儀郡主。
然而下一瞬,只見身前那立在原處的少女身形一轉,粉藕色繡白蘭裙衫飛旋,擡腿穩穩地截下了那隻蹴球,綵球在其腳上轉了幾轉,剛泄了力離了少女的繡鞋,便被她腳下用力踢了回去——
那隻蹴球原路飛回,被馬哲擡手接住。
與此同時,少女輕軟的襦裙剛隨着繡鞋落回到草地上。
四下有叫好聲響起。
“漂亮!”
“這位女郎的動作行雲流水,可是不輸那些郎君們!”
面對這些驚歎誇讚,少女面上無絲毫羞澀或謙虛之色,反而微微揚起下頜,衝蹴鞠場上的好友們自得地笑了笑。
“阿舅,我家老師厲害吧?”嘉儀郡主與有榮焉地炫耀道。
見少年無迴應,她又疑惑地喚了聲:“阿舅?”
金少陵忽地回神,看向小女孩:“怎麼了?”
“我同阿舅說話呢,阿舅瞧見我家老師方纔那一記截球了嗎?”
金少陵點頭,重新看向衡玉:“瞧見了。”
見衡玉看過來,他覆上前一步,道:“早聽聞吉娘子擅蹴鞠,今日方知傳言不虛。”
衡玉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平日裡鬧着玩而已,見笑了。”
“將軍,是吉畫師。”
驅馬行於官道上的王敬勇看到了河畔邊的衡玉,連忙提醒自家將軍。
蕭牧轉頭看去之際,便見氣質不俗的青衫少年正與她談笑。
這一幕看得王副將頓生戒備之心,下意識地就道:“將軍,要不要屬下過去——”
蕭牧:“不必。”
王敬勇雖心焦卻也只能應“是”。
蕭牧翻身下馬。
王敬勇:“?”
竟是這麼個“不必”?
“阿衡,是蕭侯!”裴無雙瞧見了走過來的人,忙對衡玉道。
衡玉看去,頗覺意外。
人多眼雜,她面色如常地行禮,未表露出過於熟識之感。
蕭侯看在眼中,雖覺合理,卻莫名不大受用。
方纔裴無雙已喊出了他的身份,此時嘉儀郡主便驚訝地湊上前來,向衡玉小聲印證:“老師,這位便是蕭節使嗎?”
此前宮宴上她也遙遙看過一回,但隔了好些人,根本瞧不清楚,還不算真正見過。
“正是蕭某。”蕭牧擡手:“見過郡主。”
嘉儀郡主連忙避開,笑了道:“蕭節使不必多禮,如此可是折煞我了。”
那邊,金家郎君向蕭牧施禮之際,自報了家門。
蕭牧眼尾微動:“原是金六郎君。”
這個名號他有些耳熟——主要是熟在此前吉家兄長曾猜測太子妃或有意撮合衡玉與其之事上。
少年的語氣裡有仰慕欽佩:“蕭節使威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爲小子之幸。”
聽他如此自稱,忽然成了長輩的蕭牧默了默。
他真的也沒有很老。
現在的少年人,過分客套了。
“少陵,你也來了!”一名少年從蹴鞠場上跑了過來,邊擦着汗邊道:“我才瞧見你,要一起踢一場嗎?”
金少陵笑了笑:“我哪裡是你們的對手,還是不獻醜了。”
“又非是正賽,踢着玩兒罷了,走走走!”少年熱情地拉過金家郎君,就要往場上走。
馬哲也走了過來:“趙五他們兩個累趴下起不來了,正巧差了兩個人,阿衡,這位可是伱的好友?可會蹴鞠,要一起踢嗎?”
他說話間,笑着看向蕭牧——不過怎覺得阿衡這位“好友”有些眼熟呢?像是在哪裡見過。
“他啊。”衡玉看一眼蕭牧,笑着道:“他之前便說了,不能欺負你們這些小孩子,怕你們回頭輸了要回家哭鬧。”
馬哲一聽這話頓時面露驚詫,直起腰桿道:“那可一定要較量較量了!”
說着,便向蕭牧拱手請戰:“不知這位郎君可否賜教?”
少年意氣不肯服輸,秉持風度之餘,更是將好勝心寫在了臉上。
偏生對面那負手而立之人,聞言微一頷首:“可。”
馬哲更是瞪大了眼睛——放眼京中,於蹴鞠一事上,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狂傲之人!
遂擡手側身讓路:“請!”
蕭牧擡腳往蹴鞠場走去。
衡玉看得呆了去——今日他就這麼閒?
莫名讀懂了自家將軍此舉背後用意的王副將,默默有些心酸——將軍很努力在讓自己顯得青春年少些了。
“他人呢?”裴無雙不關心蹴鞠場上的動向,跑到了王敬勇身側悄聲問道。
王敬勇無聲避開一步,面無表情地道:“在靈雀寺陪夫人誦經。”
若問爲何如此輕易便暴露同伴的行蹤——他不擅撒謊,更不想被這位裴姑娘不停糾纏逼問。
至於此舉是否會給同伴帶來麻煩,王副將並不在意。
“靈雀寺……”裴無雙面色雀躍。
“阿衡,我去寺中上炷香!”丟下這麼一句話,裴無雙便帶着女使上了馬車,很快不見了蹤影。
顧聽南見狀走到了王敬勇身邊,語氣隨意:“出城上香來了?”
王副將這一次沒有避開的動作,只將後背挺得愈發筆直了:“陪夫人去了廟中還願,夫人要在寺中持齋誦經三日,我隨將軍先行回城。”
答罷不禁兀自皺眉。
分明一個“嗯”字便可解決的問題,他爲何要說這樣一大堆?
這種言行不受控制的感覺讓王副將有些慌亂,強作鎮定着看向蹴鞠場。
顧聽南瞭然點頭,笑着陪他一同去看蹴鞠場的情形。
這般一瞧,不禁“嘖”了一聲:“這可不就是在欺負小孩子麼。”
從上半場便已可看出,勝負並無懸念。
一連輸了兩場,累得只能彎身扶着膝蓋大喘氣的馬哲欲哭無淚——他承認他先前說“請”字時的聲音大了點嗚嗚嗚!
此人到底什麼來頭!
看向那接過侍從遞來的汗巾,邊擦汗邊離開了蹴鞠場的青年,馬哲強忍着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
想他縱橫京城蹴鞠圈多年,還從未輸得這般毫無還手之力!
“我……我方纔聽金六郎君稱那人爲蕭節使!”有一名少年跑過來同他說道。
馬哲垮着的哭臉霎時間一收:“……什麼?!”
蕭節使?!
“我說怎麼有些眼熟呢,此前蕭節使入京時我在街上遠遠見過!……他們怎麼不早說?害我白白輸得這麼慘!”
那少年悻悻道:“早說晚說不是一個道理麼?難道早知道了身份,便能贏了對方不成?”
“若是早知是蕭節使,打死我也不比了!”馬哲說着說着又想哭了。
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人,“殺”他們那還不得跟殺小雞崽子一樣麼!
嗚嗚果然是欺負小孩子,阿衡誠不欺他也!
……
當晚,嘉儀郡主回到東宮,便將一整日的見聞興致勃勃地同太子妃說了一遍。
“……看蹴鞠時,還遇到了蕭節使呢!蕭節使也受邀上場了,且將那些人踢了個落花流水!他們輸得都快要忍不住哭鼻子了!少陵阿舅也是不走運,和馬尚書家的郎君分作了一隊……”
“說什麼呢,在外頭可是都聽見了。”太子走了進來,笑着說道。
太子妃含笑起身行禮。
“見過父王!”嘉儀郡主上前牽住太子一隻衣袖,興致不減地道:“女兒在同阿孃說今日蕭節使於西郊蹴鞠之事呢。”
太子聞言看向女兒:“蕭節使……也擅蹴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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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