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回到房中,坐在杌子上半天才緩過神來。
柳成陵,平日裡不愛說話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說出那樣的話來,尤其是那句話說出口,她感覺到他快速跳動的脈搏。
柳成陵是不是那個意思?楊茉開始希望是她理會錯了,如果柳成陵就是那個意思,她該怎麼辦?她完全不瞭解這個人,在現代時,好友們在一起常常笑談,想要深入瞭解一個男人,就跟他談政治,這樣能引出他對社會的看法,對家庭對工作對未來的規劃,他不浮躁、穩重、家庭觀念強、懂得自制就是能依靠的好男人。
柳成陵從京城到疫區,看似不好親近,卻一直給了她不少的幫助,細想起來符合以上所有的優點,可是除了這些,她再一無所知。想到這裡楊茉心中更加忐忑起來,剛離開常家她還沒做好準備考慮這方面的事,即便是想過,也是將來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想高起高落,不管是她在現代的那段婚姻,還是楊茉蘭對常亦寧的癡迷,都讓她對感情有些望而怯步,更何況柳成陵並沒有清清楚楚地說明白,她若是藉着診治的機會故意和他親近,她成什麼人了?
真要被人看不起,彷彿她是憑藉醫術爲自己謀劃親事,這樣一來失去了她一心行醫救人的本意,再說柳成陵的身份……讓她始終懷疑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商人。
楊茉不由自主地想到柳成陵將她從馬車裡救出來那一瞬間,她仰起頭正好看到他清亮的眼睛,雖然看起來如同佛郎嵌的手爐一樣,看起來冰冷,可是捂在手裡又是熱的。如果他真的就是個草藥商人那該多好,想到這裡,楊茉不禁一怔,原來她心裡一直有這樣的期盼。
現實畢竟不能和期盼的混爲一談。
楊茉想要將剛纔一幕摒除在腦海之外。身後的門被人推開。
楊茉轉過頭看到秋桐,眼睛裡帶了些許歉意,剛纔她就直接將兩個丫頭扔在身後。楊茉收起情緒,儘量表現的和平日裡一樣,也好讓秋桐、春和少了擔憂。
秋桐上前幾步道:“小姐,沈郎中來了,說姚御醫那邊出了事,要小姐過去看看。”
姚御醫出了事?心裡的那些雜念頓時去的乾乾淨淨,楊茉站起身來,稍稍整理衣裙走出門去。一眼就看到沈微言略帶焦急的神情,“姚御醫大約是染上了痘瘡。”
痘瘡通過呼吸飛沫傳染,是烈性傳染病,即便他們這樣防護還是有可能會染病。
可她沒想到傳染來的這樣快,而且是姚御醫。
楊茉邊走邊問,“現在是什麼症狀?可有發熱?”如果是現在發病,應該是纔來治療所的時候就感染上了。
沈微言道:“只是頭疼,我瞧着不對就硬拉着他診了脈。”
楊茉仔細想着,“有沒有開方子?治痘瘡的藥要早些吃上。”早些着手治療。是能否治癒的關鍵。
說着話已經到了姚御醫住處,打開門便看到穿着寬大官服的姚御醫正吩咐學生做事。
治療所醫生不夠,許多重擔就落在姚御醫身上,姚御醫每天要忙到半夜。天不亮就起來督促學生煎藥,整個人瘦了好幾圈,只要想想這個,姚御醫染上痘瘡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楊茉看向沈微言。沈微言忙從下人手中接過藥碗送上前給姚御醫。
姚御醫捂住鼻口咳嗽了一聲,“這是治痘瘡的藥?”
沈微言道:“就是這幾日我們用的方子。”
楊茉仔細看姚御醫,除了因發熱眼睛有些發紅。並看不出來有痘瘡的症狀,痘疹要在發熱幾天之後纔會相繼出現,可等到那時再用藥難免會耽擱病情,“看症狀像是痘瘡,現在吃治痘瘡的草藥總是有益無害。”在這種高傳染的地方又抵抗力下降,病情會發展的很快。
姚御醫搖手,“若是痘瘡,我更不能服藥。”
這是爲什麼?楊茉不明白姚御醫的用意。
姚御醫看向旁邊裝抗痘瘡血清的盒子,“現在大家都爭論楊大小姐用的血清並沒有效用,病患還是吃了草藥才痊癒,我們不敢不給病患用草藥光用血清,是怕害了病患的性命,若是我得了痘瘡,我願意不服藥只用血清,來試血清的藥性,若是能說服大家,將來痘瘡就能有更好的藥來治。”
楊茉驚訝地看向姚御醫,姚御醫這是要拿自己來試藥。
姚御醫道:“我已讓人向丁院判稟告,除了楊大小姐的血清,什麼藥我都不會服用。”
姚御醫臉上是堅定的神情,彷彿已經拿準了主意說什麼也不會改變。
沈微言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習慣地看向旁邊的楊大小姐。
“血清不能清熱,兩種藥合用纔會有更好的療效。”楊茉試着說服姚御醫。
“混用其他藥方,總會留給旁人把柄,”姚御醫切盼地看向楊茉,“楊大小姐可知一張新的單方,要如何才能讓人信服以供使用?大周朝年年都有痘瘡,我那兩子就是死於痘瘡,聽說這裡痘瘡流行,我便自動請命留下,就是爲了能救染病的病患,只要能治好痘瘡,哪怕就是死我也心甘情願。”說着將懷中兩封信放在矮桌上,“昨晚我已經身痛發熱,這是我寫下的兩封家信,無論試藥是否功成,都與人無尤。”
姚御醫緊緊地攥着放血清的盒子,身如磐石般坐在那裡,只等着丁院判帶御醫們過來。
楊茉忽然發現在姚御醫面前,有些詞窮,不知道怎麼勸說姚御醫回心轉意。
……
阿玖從柳成陵屋裡出來,小心翼翼地來打探情形,然後回去稟告,“楊大小姐和沈郎中一起去治療所了。”
柳成陵擡起眼睛,上一刻還從他這裡奪門而出,現在又去忙着診治病患,再一次讓他覺得她不是普通的內宅婦人,她有她的想法不會輕易被誰左右。也許無拘無束地做一個郎中,將來纔會有更大的建樹,這樣她纔會覺得更快樂,柳成陵伸手摩挲着腰間佩戴的羊脂玉。
阿玖低聲道:“楊大小姐大約是沒想到少爺那樣說,難免的……會有些慌張,要不然……”
話說到這裡,看到少爺清冷的目光,頓時住了嘴。
柳成陵拿起桌上的書看,阿玖恭敬地退了下去。柳成陵將手裡的書翻了兩頁,就起身推開門出了屋子。治療所的御醫邊說邊向姚御醫住處走去。
“姚御醫是不是瘋了,得了痘瘡竟然連藥也不吃。”
“唉,你是不知道,他向來是倔,別說丁院判,就算是聖旨來了,他也不一定……”
“呸……呸……這種話你也敢說。”
“楊大小姐那藥真的行嗎?別因此丟了性命……太不值得。”
丁院判吩咐下去用楊大小姐的新藥,下面人各懷心思,多數還是不肯相信血真的能拿來治病。柳成陵走向治療所要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形。
丁科正好這時也趕過來,眼見就要進姚御醫的住所,丁科不經意地側頭忽然在人羣中看到一張讓他覺得熟悉的面孔,他想要仔細去看。那人卻一轉眼就又不見了,他不由地怔愣了片刻。
“丁院判您快勸勸姚御醫吧!”
身邊的聲音讓丁科回過神,徑直走進屋子。
姚御醫坐在牀邊和學生說話,看起來精神有些疲憊。
“將藥吃了。”丁科皺着眉頭看向桌上的藥,“身爲朝廷命官豈能肆意妄爲?有什麼事等到平了瘟疫再說。”
姚御醫不禁苦笑着看丁科,站起身上前行禮。“若是沒有染病,定然不敢這般,如今上天有此安排。朝聞道,夕死可矣,請院判大人全了我的心思。”
楊茉遠遠地聽着裡面的聲音。
丁科威嚇、勸說,恩威並施,姚御醫卻依舊沒有半點動搖。
丁科皺起眉頭,看向身邊的太醫院學生,“來,給我將藥灌下去。”
姚御醫一下子跪在地上,“院判大人,您要屬下死也不能體面些麼?”
丁科望着地上的姚御醫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晌纔看向身邊人,“去將楊大小姐請來說話。”
屋中人讓出一條路,楊茉帶着秋桐走進去。
丁科轉頭看過去,楊大小姐穿着簡單的衣裙,頭上只戴着玉簪,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安靜、秀麗。
丁科自先帝時就任太醫院院判,在太醫院中數十載,眼見着姚御醫等人從學生考進御醫,姚御醫和童院使等人不同,是太醫院中少數能專心醫術的御醫,而今姚御醫這般信楊大小姐,甚至用性命來試藥,這樣的舉動讓丁科不禁有幾分敬重。再看眼前這個小姑娘,能讓姚御醫如此,豈非更加不能輕視。
“楊大小姐,姚御醫這病什麼時候能用血清?”
姚御醫痘疹未出,她不能斷定就是痘瘡,“要等到出了痘疹再用才更妥當。”
丁科點了點頭。
屋子裡說着話。
董昭從外面走進穿堂,正好看到前面的柳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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