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行,”楊茉皺起眉頭,“必須要在我這裡,方便我給你用藥。”
周成陵看着楊茉,神態有些慢條斯理,就像一個人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努力調整自己的精神,然後很清楚地說,“我要回去……我的事還沒做完。”
楊茉道:“還不是時候。”
周成陵更加安靜下來。
楊茉道:“我說了,還不是時候,我說了算。”
周成陵搖頭,很是堅定,“不行,你要給我……時間……”
很多時候他都說好,到了現在他的態度十分強硬,沒有商量的餘地。
獻王太妃站起身,“他要走就讓他走吧,他在這裡也不會安心讓你醫治。”
她不可能將周成陵強硬地留在楊家,不管她同不同意只要獻王太妃安排,就會有人來擡周成陵回去。
不到半個時辰,周家的車馬到了門口。
楊茉看向躺着的周成陵,“是不是不準備用我給你治病了?”
周成陵擡起眼睛,明亮的眼睛裡有她的影子,“你……不願意……給我……治病了?”
楊茉從來沒有在病患面前用過脾氣,現在卻冷冷地看他,“沒見過你這樣不懂事又不聽話的病患,讓我怎麼治病?”
楊茉趁着這個機會一鼓作氣,“晚上沒有人看護你,不知道情況,你留下觀察兩日再說。”
周成陵搖頭。
這個時候晃動頭是很辛苦的,如果能說話,誰也不願意搖頭。
他卻搖頭來反駁。
楊茉氣急了站起身,二話不說地走出屋子,魏卯等在門口,看到楊茉,立即道:“師父,我們要跟去周家治病嗎?”
楊茉不說話。其實在哪裡治病又有什麼,她只是覺得周成陵不應該被搬動,而且他這時候回去是做什麼?只要想到這裡她就抑制不住脾氣。
可是她又隱約知道周成陵要回去做什麼。
“你跟去那邊看護,如果情況不好就回來告訴我。”
魏卯應了一聲,立即跟着周家人一起去搬動周成陵。
楊茉走出廂房,楊名氏立即迎上來。
“怎麼了?”楊茉看到楊名氏的神情有些奇怪。
兩個人走出院子,楊名氏才道:“外面的家人說,外面有不少人探頭探腦向我們家看呢。”
周成陵病了的消息定然已經散了出去,大家都來打聽周成陵是不是死了,她能不能將周成陵的病治好。
不知道怎麼的想到那麼多人都願意看着他死。她就彷彿被油濺了般,說不出的難受。
想看他死沒那麼容易。
楊茉看向楊名氏,“嬸孃讓人將堂屋收拾出來,我要在裡面會診。”
楊名氏忙下去安排。
不一會兒功夫,白老先生、濟子篆和丁院判都被請到了。
楊茉換了身衣服進了門。
濟子篆急着站起身,“楊大小姐,十爺的病要怎麼治纔好,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濟子篆話音剛落,秋桐進來稟告。“大小姐,有位周夫人說,周家長輩要拿十爺的脈案。”
這位周夫人一定是李氏。
周成陵才病,這些人就已經按捺不住要動手。
楊茉看向秋桐。“將周夫人請進門。”
白老先生皺起眉頭,“大小姐若是不願意,讓她們回去就是。”
楊茉搖搖頭,“今天我就讓她知曉。楊家沒那麼容易來。”
秋桐下去將李氏帶進內宅,眼看着楊茉帶着下人進了屋,李氏立即迫不及待地道:“正好楊大小姐在家。”李氏目光閃爍,裡面夾雜些得意的神情,讓楊茉看着不舒服,“我們家的長輩要十爺的脈案,要請太醫來診症呢。”
說到這裡李氏忍不住眼角上揚,真沒想到忽然聽說周成陵病了,讓人一打聽更大的喜事卻在後面,楊大小姐這個神醫也治不了周成陵的病,獻王太妃已經讓車將周成陵帶了回去。
聽到這個消息,李氏就再也坐不住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上次她是等着周成陵死了再求爵位,這次她要伸手促成,免得又要讓她等這個病鬼十幾年。
“獻王太妃讓我給周十爺診治。”楊茉不冷不熱地看着李氏。
李氏微微一笑,真不知道這個楊氏是聰明還是笨,就算周成陵和她有婚約,到了這個時候她也該爲自己打算打算,現在爲周成陵得罪了宗室,將來周成陵死了誰來給她撐腰?宗室還不是隨便折騰她。
李氏眼睛一轉,“俗話說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現在大小姐還沒有進周家門,”說到這裡李氏特意看了看周圍,“楊大小姐不也是沒有辦法,才讓人將十爺擡出去。”
秋桐不禁聽得臉紅,李氏怎麼能這樣說話,小姐還沒過門怎麼就和十爺成了夫妻,這是要逼迫小姐讓步,否則李氏就會出去亂說。
楊茉冷冷地看着李氏,“我還以爲,李夫人出自名門,定然知曉禮數,誰知道竟然在我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李氏不禁臉上一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叫她李夫人沒有冠夫姓,這是在羞辱她,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和她說話。
李氏豁然站起身,“楊氏,我是給你留着臉面,你不過是個女醫……”
楊茉看向李氏,“李夫人沒有聽清我的話?若是要診治李夫人請御醫直接去看病患就是,何必來楊家鬧,拿脈案也要看誰從我這裡拿,無論哪個病患若不是真正關切的親人來要,我都不會給,想要從我的脈案上看出病患的病如何,沒有那麼容易。”
李氏氣得嘴脣哆嗦,“若是因爲你耽誤了老十的病,宗室長輩饒不了你……”
楊茉豁然起身,嘴邊綻着笑容,眼睛說不出的清亮。
李氏突然看過去有些駭然。
柔弱的楊氏隨隨便便站在那裡,彷彿誰也不懼怕一般。
李氏不知怎麼的,心頭的歡喜一下子跑了乾乾淨淨。只覺得脊背發涼,好像有汗順着脖頸流下來。
楊茉向李氏走過去。
李氏彷彿已經站不穩,卻咬緊牙關看着楊茉,她還能不如一個十幾歲的丫頭。
看到李氏的模樣,楊茉忍不住心中輕笑,不過是這樣的膽色也敢來楊家鬧,今天她就讓李氏好好認識認識她楊茉蘭,“若是太醫能治,早就治好了,何必等到現在。太醫有什麼辦法?李夫人說出一個來,我就送上脈案。”
楊氏小小年紀竟然敢這樣和她說話。
李氏覺得臉皮都緊起來,氣得連頭上的步搖都叮噹作響,“你又有什麼方法?”
楊茉忽然微微一笑,“我自然有法子,除了我還能誰有辦法?”
這樣的大話楊氏也說的出來。
最重要的是,楊氏這樣說,她卻不能不信。
楊氏還有辦法,李氏睜大了眼睛。聲音顫抖,“你……你……”
楊茉道:“夫人不用驚訝,有我在十爺就會沒事,難道夫人沒聽過有人叫我神醫嗎?”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楊茉伸出手來一把抓住李氏的手。
李氏想要掙扎。楊茉卻掐住了李氏的手腕不鬆開,定定地望着李氏,“夫人手背上這顆痣長了多久?不出五年定然會流血、破潰。”
楊茉從李氏的眼睛裡漸漸看出了恐懼,她猜對了。
李氏臉色瞬間蒼白。她最近確實覺得手背上的黑痣癢,這種事楊氏怎麼知道。
楊茉迎着光,她早就發現李氏手背上有抓痕。如果不是癢誰會去抓。
黑色素瘤早起表現就是黑痣瘙癢,黑痣長在手背近手腕處,應該會經常被袖子磨到,符合黑色素瘤高危的症狀。
楊茉伸出手指來細數,“病會傳到夫人的內臟,”說到這裡,楊茉將指尖挪到李氏的胸口,腹部,腿腳,最後來到李氏頭上。
每看到那手指挪動,李氏就覺得身體酥軟一分,她不想相信楊氏的話,可是她的眼睛盯着楊氏的手就是挪不開。
難道她這麼多地方都會生病?
“夫人身上很多地方都會生病,說白了比十爺的病還要難治,比七老爺家的孩子還要難受,到時候夫人就能嚐到十爺和十二小姐的痛苦。”不將別人的性命放在眼裡,早晚有一天自己的性命也會如同草芥。
眼看着李氏眼睛裡有了驚駭,楊茉接着道:“夫人不信?那我和夫人打個賭如何?”
李氏覺得自己的手疼的厲害,手指開始顫抖,“我爲什麼跟你打賭。”
“夫人不是不信我的,就等着看看會不會如此,”楊茉說着頓了頓,“若是夫人不信我的醫術,去找別的醫生來診治。”
楊茉鬆開手,李氏早就怔愣在那裡,半晌纔去看哆嗦的手,她忽然覺得那黑痣癢的厲害,好像有隻螞蟻在裡面爬。
李氏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抓,卻又怕像楊氏說的忽然流血,然後流到身體裡,李氏覺得心跳都停止了。
“夫人,”楊茉聲音冷漠,“請回去吧。”
楊茉準備要出門,李氏忽然跑幾步上前,“大小姐,我這病要怎麼治?要怎麼才能治好?”
這次和之前不一樣,她已經完全相信楊大小姐說的是真話,她真的有病,她的病會比周成陵還要重。
她只要想一想就毛骨悚然,她的胸口說不出的疼,她整個人彷彿都沒有了力氣。
“大小姐啊。”李氏眼淚橫流,剛纔得意的神態已經消失殆盡,雙膝幾乎要跪在地上,死死地拉住楊茉的衣襟不放。
“夫人請走吧。”楊茉看向旁邊的婆子,婆子立即上前攙扶李氏,將李氏的手拿開。
“行醫之人有六不治夫人可知曉嗎?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楊茉不再理睬李氏,轉身出了門。
身後傳來李氏的叫喊聲,“楊大小姐,楊大小姐……”
痛快,這是這幾天來最痛快的一天,相信李氏聽了這些話再也不敢來鬧,她一心要給周成陵治病,沒有時間打發這些事,楊茉一路回到堂屋。
白老先生道:“脈案可給了?”
楊茉搖頭,“沒有。”李氏不懷好心,她肯定不會讓李氏如意。
濟子篆道:“那現在要怎麼辦?”
白老先生伸出手來讓濟子篆先不要說話,然後安穩地看向楊茉,“大小姐不如先歇一歇,十爺病的急,大小姐難免壓力太大,亂了方寸,我們醫家早有規矩,病不治己,旁觀者清,現下十爺的病只能靠大小姐,大小姐避不開只能儘量穩下心智。”
楊茉點點頭,長長吸了口氣,然後看向白老先生,“先生放心我已經想通了。”上門來鬧的李氏,已經提醒了她。
楊茉看向蕭全,蕭全立即準備出紙筆。
楊茉道:“讓魏卯將病患的尿液都收起來,根據尿量來補鹽水,這一點很重要,病患吃不下東西,容易脫水。”
楊大小姐沒有說十爺的名字而是用病患兩個字代替,是想要將十爺當做普通病患來對待。
楊茉道:“將粗針、套管、消毒用的酒和藥粉,還有水晶針管都要仔仔細細地泡煮消毒,明日我們去周家,我要給病患治病。”
濟子篆驚喜地看着楊茉,“楊大小姐想到了治病的法子?”
不算是想到,周成陵的病複雜,她也希望能有用。
楊茉說完和白老先生商量,“先生有沒有適合病患現在用的止血方子,病患現在吃不下東西,就算喝下去容易嘔吐,藥性不能太刺激。”
白老先生思量半晌才道:“倒是可以試一試。”
現在她能想到的就是這些,楊茉看着濟子篆,“濟先生給老王爺診過病?”
濟子篆點頭。
楊茉儘量穩住心神,“老王爺的脈案先生還有沒有?”
白老先生不禁一怔,他怎麼沒想到這個,既然有相似的病症,老王爺的脈案應該能參照。
濟子篆想了想立即道:“應該在周家,老王爺去了之後,我就將脈案還給了十爺。”
既然是這樣,明天她就去周家拿。
……
周成陵靠在炕上,讓蕭軻進門。
見到周成陵,蕭軻臉色蒼白,“王爺的病如何了?”
周成陵徑直看向蕭軻,“先生將我寫好的那份名單拿出來。”
蕭軻頓時驚詫,“王爺要用名單?已經到了這個時候?”
周成陵凝視着蕭軻,眼底起了波瀾,“沒有……我要知道……萬一我死了……我在意的人……能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