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沒有電話,她呆在家裡,仿似與外界斷了聯繫一般,整整一個暑假,她都是一個人,下地撥草,漫步小道,遙望夜空繁星點點,偶爾感嘆,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村裡像她這般大的女孩,都早已離開了校園,踏上了時下盛興的打工之道。
其實,她都知道,並不是這些女孩們不願意讀書,只是村子偏僻,村民思想落後,重男輕女的,比比皆是。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信奉養兒防老的上一輩的人來說,女兒都是賠錢的,養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不如早些出去掙點錢,也好貼補家用。
看着村裡到了最後,僅剩下她一個還在念書的時候,她悲喜交加,淚流滿面。
悲的是,這些女孩的命運,將與村裡的婦人一般,早早結婚,生兒育女,侍奉雙親,話家長裡短,說東家愁西家喜,永遠不會離開村子,闖南走北,不可見世界繁華,不知爲夢想拼博,亦或,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須斤斤計較的柴米油鹽,早已磨滅了,那心中細小的嫩芽。
喜的是,自己打小就深得爸媽寵愛,特別是爸爸,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對她百般疼惜,連哥哥都無法相比,要家裡,撒嬌耍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從天真可愛小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保留着一顆赤子之心。
她知道,相對於她們,她是極其幸運的。
她知道,因此寵愛,她的命運,將與衆不同。
她推開宿舍緊閉的門,沒有人,牀鋪整潔,沒有動過的痕跡。
眼睫低垂,眸光一暗,淺嘆了一聲,她還沒來麼。
她家離學校要比她近得多,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來。
她把東西往牀上一丟,就朝學校的公佈欄奔去。
看着那裡貼着的一張張寫滿了名字的紅紙黑字,她一行行,一排排,一張張的細細的看過,尋找着她自己的名,尋找着代妮的名,也尋找着那個,整個暑假都在她腦海裡不停跳動的名字,黎聰。
她看得太過認真,絲毫沒有注意到早已靠近,站在她身旁不遠的男生。
只見那男生站在那裡,不吭不響,輕勾着脣角,微風吹亂了碎髮,絲絲在額前飄舞。
他緊緊地盯着女生的側臉,眸子裡閃着複雜的光,她好似又高了一點,卻更顯得削瘦,也好似黑了。
原來那一頭烏黑的披肩長髮變成了短短的碎髮,劉海打得極短又薄,露出了淡淡的眉毛和光潔的額,少了幾分女孩的柔美,卻多了幾分利落英姿,也顯得愈發的俏皮。黑色T恤包裹着已漸顯露的曲線,黑色的牛仔長褲勾勒出修長的雙腿,黑色的繡着碎花的淺口布鞋,農家女孩的純樸和混同着少女的青春凌厲的氣息,混雜着一絲的神秘,撲面而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走上前走,拍了一下女生的肩膀,"嗨,小冉,好久不見。"
在那密密麻麻的姓名之中尋得仔細的女生被他這麼一拍,好似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還未來得及出聲喘出那一口粗氣,俊秀白淨的笑臉就映目而來。
碎髮,黑眸,粉脣,白T,風吹過,絲絲縷縷淡淡的檸檬的清香。
她愣了一秒,看着他那高勾而起的脣角,看着那溢滿笑意的眼眸,驀然間想到那一盒的粉蓮,未開口,面已紅,這個自己想了唸了整整一個暑假的男生,就在站在自己的面前。突然間,她覺得有點慌亂,心裡頭仿似跳進了一頭小鹿,在裡面東碰西撞。
她極力控制着越來越快的心跳,輕拍了下胸口,裂開嘴角,用燦爛的笑容來遮掩內心的狂亂,"好久不見,黎聰。"
"來了好久了麼,有沒有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級?"男生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輕笑着開口問道。
"剛來一會。"女生說着,指了指自己看過的那一小部分,"剛看了幾個班,還沒找到。"
男生聞言呵呵的笑着,"班級太多了,不太好找,呵呵,不過,我不巧有看到,你在三七班,代妮也是。"
女生聞言一愣,隨即面露狂喜,"真的?代妮跟我一個班?"呵呵的笑了幾聲,看着面前勾起脣角露出的潔白的牙齒,又緊接着道,"你呢,你在哪一班?"
話剛出口,臉上突的一紅,她快速的垂下頭去,"呃,那個,我隨便問一下罷了。"
男生依舊淺笑,看着她的發頂,輕風糾纏着她細碎的發,絲絲縈繞,心中不由一顫,這個女生,她的心裡,對他,並不是沒有一點感覺的,對吧。
"呵呵,我在三(17),還在原來的那棟樓。"
"你一個麼,你的那位小女友呢?"
女生聞言,知道他問的是代妮,"她還沒來。"
男生眉眼之間閃過一抹晶亮,"暑假過得還開心麼,是不是有很多農活要做,看你,黑了不少。"語氣些雜夾着不難發覺的心疼。
女生擡起頭,看着他依如繼往的白皙臉龐,"還好吧,呵呵,難得放假,即便要幹活,都還是開心的。呵呵,我們,跟城裡的孩子,當然比不得。"
看着她晶亮的眸間閃着愉悅的光,男生眉眼一轉,"好多同學都還沒來,今天應該不會入班。小冉,你應該沒有什麼事情要忙吧?"
女生聞言頓了一頓,隨即點了點頭。
"不知,我是否有幸可以邀請小冉小姐一起出去走走?"說着向後退了一小步,伸出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頗有點紳士姿態。
女生被他這般動作惹得呵呵的笑着,也學着電視裡小姐的樣子,微屈了屈小腿,"黎聰公子,請。"
一邊說一邊笑着,也不待男生回答,又開口道,"咱們這兩句話這般對起來,我愈發覺得,古人那句'女子無才便是德'頗有道理。你說,他們這般公子來小姐去的,累是不累,呵呵。"
兩個人漫步校園旁的林蔭小道上,陽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枝葉縫,把地面分隔得格外的斑駁。枝葉隨風搖擺,帶來陣陣的清涼。
黎聰看着身邊的女子,斑駁的陽光打落在她的面上,染上了一層幽縕的色姿,伴着走動的步伐閃閃爍爍,閃得他的心也跟着起起浮浮。
他看着她一直都淺勾着脣角的女子,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小冉,那蓮,你可還喜歡?"
小步走着的女子聞言腳步微頓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嗯,喜歡,真漂亮。"說着,裂起嘴來笑得極是燦爛,"你不說我都忘記問了,那是你折的麼,真好看,怎麼折出來的,可不可以教下我?"
看着她這般女孩心性的笑容,黎聰也笑了笑,"我折了好久才折出那麼多,呵呵,你想學,我慢慢教你。呵呵。"
女生聞言,樂開了花,"看不出,你的手工這麼好,呵呵,很少有男生,會像這般做這些小女生纔會喜歡的手工摺紙吧。呵呵。"
黎聰笑了笑,"不知道,應該吧,呵呵,男兒理應志在四方。"
小冉聞言嘟了嘟脣,"男兒應志在四方是沒錯了,但我覺得,男兒也應該有一顆細膩純和的心,德才與柔情兼備,這樣纔是一個讓女人心繫不捨的男人。呵呵。"
黎聰聞言心中一愣,這是她心中完美愛人的標準麼,她心中渴望的,是怎般的一個男子,不由手心緊握,面上泛起一抹淺暈,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一般,"小冉,你可曾發現那荷花裡的秘密?"
女生聞言一愣,"秘密,什麼秘密?"
男生聽着女生拔高了二度的聲線裡隱藏着驚訝與迷惑,眉宇一皺,心頭閃過一陣懊惱,微低下頭,正對着女生疑惑的眼神,彎了彎脣角,"小冉,你果真沒有發現麼?"
說着,擡起頭,看着從樹縫間透射下來的陽光,"那黃色的蓮芯裡有一句在我心頭藏了很久的話。"
"小冉,這麼久以來,難道你從來都沒有發現我對你的不同麼,小冉,這麼久以爲,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我對你的心意麼?"
女生聽着他這般話題,心控制不住的怦怦地跳着不停,低下頭,不敢去看男生面部的輪廓,聽着他那略帶急切的聲線裡夾雜着的失望,心尖一陣輕顫,禁不住開口,"黎聰,我,真的不知道…"
"小冉,不要說!"不待女生說完,就被男生急促地打斷,"小冉,我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看着眼前女子欲言又止的顫抖的脣,他突然間想到那句詞,顫抖的脣,得不到你的吻,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這個女子,是否一樣,容易受傷。
這個女子,是否一樣,害怕受傷。
"小冉,不要現在就拒絕我,好麼?"
"小冉,給我,一個機會,好麼?"
莫小冉愣愣地看着這個男生好看的臉龐,帶着焦急,帶着迫切,匯合成一抹讓她心爲之顫的神態。
"黎聰,我,我真的沒有看到。"
"那一盒蓮,我一直都保管得好好,從未想過要拆開它來,我,是真的,真的,沒有看到,黎聰。"
黎聰聽着女生近乎解釋般的話語,也聽着她語氣中的那一抹心急,一瞬間,心中甚是甜蜜,"小冉,那荷花你一直都放在身邊?沒有捨得拆開過??
女生聞言,面上一臉,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男生滿目的笑意,極不自然的別過頭去,看着從旁邊走過的小情侶,手挽着手,淺淺漫步,輕喃低語。
她突然覺得,這畫面,是那般美麗。
她突然覺得,這情形,是那般的熟悉。
好似她早已擁有過,似曾相識的甜蜜,好似,是在夢裡。
是啊,洋溢的青春裡,哪裡能少得了對於愛情的嚮往,激情的少年,誰沒有一腔浪漫情懷。
在情竇初開的年紀,誰遇到了誰,共譜青春的愛戀。
在如花的年少青春,誰又愛上了誰,共歷一場繁華青夢。
如果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換來今生與你的擦肩而過,那麼,前世要修多久的緣,才能換來今生的一段情。
冥冥之中的那個人,一個之前不可能想到,不可能意識到的人,各自不同成長的兩個人,卻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相遇相識,毫無徵兆地住進了你的心裡。
眼前的這個男生,前世與她相互凝視了幾許,才能結下這一段塵緣。
他的心,是否在因她顫動。
他的情,是否已爲她點燃。
黎聰看着面前臉色紅潤得極其誘人的女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對學生情侶正牽手而行。
心中一動,他輕輕靠近一步,"小冉。"
纖長的手指伸向女子,小心翼翼地欲牽起她的手。
誰知剛剛纔觸碰到,女子的手猛地一縮,避了開去。她看着眼前這個目光已漸灼熱的男生,"黎聰,我,我先回宿舍了。"也不待男生回答,就朝學校奔去。
她不敢看,不敢去看那熱切的目光,不敢去看,那目光中的流光溢彩,不敢去看那光華的中誘惑,她怕,她一眼望進去,就再出不來。
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男生的一個眼神就可以讓她這般的緊張,她從來都不知道,兩隻手之間一個如此簡單觸碰,就可以讓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男生已經可以這般輕意的擾亂她的平靜的心湖。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覺着心臟跳動的聲音。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心動,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喜愛,她只知道,知道她的心,在因他而加速,她只知道,這個男生,是真真切切的在他的心裡佔了一席之地。
脣角忍不住地勾起一抹輕笑,原來,他對自己,也是這般心情。
一路奔回宿舍,急切地打開被放置在牀頭的方盒。
她細細地看着那荷心裡的明黃,慢慢地伸出手指,輕輕地拿出其中一個。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荷心與花之間,並沒有用膠水粘貼,就那般輕塞在裡邊的,要拿出來,是那般的容易。
只是,她從未捨得,也從未想過,要這般的把蓮心拿出來。
蓮心與花接觸的部分被裁捲成了圓錐的形狀,粉紅的紙張,上面用豔紅的筆勾勒着一個一個小小的心形,寫着一行一行小小的字:小冉,我喜歡你。
一句一句地重複着。
她看着那豔紅的色澤,嘴角裂得老高。
細細的撫摸着那小小的字體,耳邊迴響着男生急切的話語:小冉,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她一個一個地把所有的荷心都拿了出來。
每一個都是這般,粉紅的紙張,用豔紅的筆勾勒着一個一個小小的心形,寫着一行一行小小的字。
鼻頭猛地一酸,兩滴清淚滑落。她輕輕抹去,對着那紅字的筆跡傻傻地笑着。
原來,他早就喜歡自己了。
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就對自己有了特別的感覺。
原來,在送她回校的那一晚,他已想對她表白了。
原來,原來…
原來,自己不是自作多情,原來,自己喜歡着的人,也跟自己一樣喜歡着自己。
最開心,亦莫過於此。
整個暑假裡那種患得患失的糾結情緒彷彿一下子全都消失了,這一刻,她只知道,自己是開心的。
這是一種,不同於以往任何一種的開心。
她只覺得小小的心臟裡,裝了千千萬萬的小糖人。隨着自己內心溫度的升高,小糖人就一點一點的溶化在了心房裡,而那溫熱的液裡卻又倒映出一個一個的影子,不停地在她的心裡搖來擺去,帶着熱,夾着甜,盪漾着化不開的甜蜜。
是否,是否,這就是愛情,是否,是否,這就是因愛的味道才涌起的思緒。
如果,這就是愛情,如果,這就是愛情的味道,她願意,願意爲這甜美的感覺傾心去感受,傾心去給予。
代妮推門而入,就看到那個女子呆呆地坐在那裡傻傻地笑着,連她進來,都沒有發覺。
她輕輕地走進去,"妞,我來了。"
說着,走到她的身邊,把揹包往牀上一丟,"累死我了。"
莫小冉看着一屁股坐在身旁的好友,"這麼累?坐好,我給你捏捏。"說着放下手中的蓮心,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怎麼到現在纔來,這麼晚了。"
代妮享受着好友雙手揉出的溫暖,舒服地嗯嗯了兩聲。"往邊上一點,往邊上一點。"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巴着肩膀,"家裡臨時有點事,就來得晚了一點。"
"你在哪個班啊?看了沒有。"
莫小冉輕輕地揉捏着肩頭,看着上面被揹包帶子勒出的紅痕,更加放輕了手上的動作。
"呵呵,你不說,我都忘記告訴你了,三(7),我們在同一班哦,呵呵,特大好消息吧。"
代妮扭過頭看着身後女生裂開的嘴角,心中一暖,一路的辛苦隨着這個消息一瞬間煙消雲散,"真的?"
"呵呵,這確實是個好消息。"
"這是哪來的?"說着指着桌上的那一荷蓮和那被擺在桌上的蓮心,一眼飄過去,卻又看到蓮心上那豔紅的字體,伸手拿了一個擺在手心,眸光一暗,"誰送的?黎聰?"
女生聞言手中的動作頓了一頓,還是點了點頭,"嗯。"
代妮的手指滑過那一點點的紅心,莫名的心中一陣疼痛,這個女生,這個自己疼了二年的女生,現在,她的身邊出現了一個與她爭着寵愛她的男生,這個女生,是否,即將不再專屬於她。
"他對你表白了麼?什麼時候?"
女生聞言面上一紅,停下了動作,嗯了一聲,在好友身邊坐了下來,拿起盒裡的蓮,一個一個地把蓮心又重新放進去,"下午,我遇到了他,他才…"
"今天下午表白的??拿這個?"
女生搖了搖頭,"這個,是放假前出去K歌的那天晚上他送給我的。"她接過好友手中的那個蓮心,"只不過,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心意藏在了這紅蓮裡。"
代妮坐正了身體,拿了一朵蓮在手心把玩,"小冉,你是怎麼想的?你也喜歡他,對不對?"
女生面上一紅,垂下了頭,沒有出聲。
她知道,代妮不想她在這個時候談戀愛的,她是這麼的關心她,如果她點頭,一定會傷極了她的心,可是如果她搖頭,就是欺騙她,同時也是欺騙自己。
她仍記得,那天她說過的話,她說,小冉,我不希望你在這個時候分心,我們說好,一起考復旦的。
她現在這般蠢蠢欲動,如何對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