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放手
辛歡一愣,便伸手敲門:“爸,起來吃口粥吧。”
辛子陽卻披衣裳往外走:“不吃了。”
辛歡看他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便伸手攔住:“你幹什麼去?”
辛歡擔心他是醒過乏來,又要去找媽和白振軒的麻煩。大新年的,更何況白府還在給和鬱慶生,她不能讓他去鬧。
辛子陽也明白,便嘆了口氣:“別擔心,我不是去白家鬧。以我辛子陽這點微薄的臉面,我還不敢公開跟白振軒與和仲鬧翻。町”
辛歡想想也是。倘若真的鬧開,白振軒會將辛迪加拿走,那辛子陽這麼多年的處心積慮就也白費了。辛歡便問:“那你也得告訴我,你到底要幹什麼去。你這副樣子出門,我不放心,要不你就帶着我一起去。”
辛子陽有些狼狽:“……王亞芝被車撞了!”
“她被車撞了?”辛歡心頭一驚:怎麼會這麼巧謨?
“我得去看看,”辛子陽抱歉地望辛歡:“……就算不是爲了她,也得去看看她肚子裡的孩子。”
辛歡抽回手:“那你去吧。另外,我不方便跟着去,那我就不去了。”
王亞芝在這個節骨眼兒被車撞,如果不是她自己又在演戲,那就是老天報應。只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好歹他也姓辛。
辛子陽走後,偌大的房子一下子空了。辛歡有點不適應,獨自愣在原地半晌。然後摒除雜念,彎腰將滿地的空酒罐都收了,再將沙發上亂了的墊子一直收拾整齊。還覺不夠,索性又吸了塵,並且將所有的傢俱都擦乾淨了……直到將家裡收拾得一絲不苟、纖塵不染,彷彿媽從前做過的那樣,她才滿意地停了手。
卻還是,坐下來發呆。
從前媽會將家收拾得乾乾淨淨,可是從此後,這些家務就只有靠她了。
家裡收拾乾淨了,便更顯得空蕩。辛歡逃回房間,關起門來上網。
也許是元旦的緣故,大家都有安排,所以聊天室裡空空蕩蕩的,除了小蝦米三兩隻,青花和月四位,連同星迴於天等人都沒在。
她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找不見。
正在黯然,忽然接到【和】的短信:在幹嘛?
她答:沒事,翻翻網頁。
和:你等我,我馬上上來。
她愕了下:不用了。你有事的話就先忙吧,我也沒聊天,就是亂逛呢。
他卻不容置疑地發過來:等我。乖。
辛歡望着手機,心中涌滿了感動。沒想到2005年的第一天,所有人都離她而去,可是這個虛擬世界裡認識的人,卻爲了她而願意放下手中的一切,陪她聊天。
不過片刻,【和】便上了線。依舊循例跟在線上的“青花瓷”們打了招呼,問了新年好。便帶辛歡進了小房間。
辛歡心情糟糕,聊天也並不熱衷,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不過有他在身邊陪伴的感覺,確實很好。
辛歡隨便往在線用戶欄裡看了一眼,就被嚇了一跳。原來空空蕩蕩的那邊,不知何時星迴於天已經上線了。就連青花月三位也跟着上來了。辛歡便眯起眼來盯了【和】的名字一眼。
再一次忍不住懷疑,這幾個人在線下都是認識的;而且剛剛他們就是在一起的。所以纔會【和】上線來,他們幾個也同時上線!
辛歡便試探着說:好巧哦,大人你跟青花月那三位大人,以及星迴大人,可真是心有靈犀。你剛上來,他們幾個也同時都上來了呢,呵呵。
白府。
和鬱看見辛歡這句話便一皺眉,急忙指着傅青爵、花上苑和月如璧三人:“唉,你們三個跟着搗什麼亂?趕緊下線!”
花上苑笑嘻嘻湊過來,想偷看和鬱在小房間裡聊什麼。沒得逞,便撅着嘴說:“壽星,我們三個可是來給你賀壽的!可是你倒好,自己扔下那麼多賓客鑽回屋子來,就獨個上網。我們三個不上網,難道傻坐着看你上網啊?”
和鬱皺眉:“別鬧,她起疑了。”
傅青爵凝着他:“她早晚都會知道。你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月如璧便笑:“……我前日披馬甲跟‘桃宴’裡的人聊過兩句,問起妖兒的真實身份,你猜他們怎麼說?”
“怎麼說?”花上苑永遠是排名第一的好奇寶寶。
月如璧修長的十指相對,目光不疾不徐地滑過和鬱的臉:“……據說,妖兒的真名叫——樑以瑚。”
和鬱輕輕闔上眼簾,心區一痛。
正說着話,駱青檸忽然推門走進來。看另外三人都在,方收斂着些脾氣。不過面上仍舊看得出不快。她走到書案邊兒去,說:“小哥你怎麼還真上網去了?上去看一下就算了,怎麼還不離開了?今天是你生日啊,你怎麼好意思不理我們這麼一大幫人,就去陪那個妖兒?!”
青花月三人彼此對了個眼色,便都退出去,將戰場留給和鬱自己。
和鬱便冷下臉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要做什麼,還要跟青檸你報備了?”
駱青檸惱得一跺腳:“……難道,那個妖兒就比我……們這滿院子的人都重要?我們都是爲了你來的,都是爲了能讓你高興,可是你怎麼忍心讓我……們這麼多人失望!”
駱青檸吞了一口氣:“更何況,還有那麼多長輩。白爺爺、你父母、我父親……他們都在等着你呢。都在問,你忙什麼去了。”
辛歡見線上【和】半天不說話了,便說:大人,如果有事你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會找樂子的。
【和】:……嗯,那我先下了。家裡要開席了,我得去陪陪客。
頓了一下,
【和】:我手機開着機,你如果孤單了,隨時跟我聯繫,不準一個人熬着。聽見了沒?
辛歡的心又被撞了一下,深吸口氣微笑,說:“好噠。大人去吧。大人新年快樂。”
和鬱捨不得走,又磨蹭了一會兒,最後問:2005年,我們正式開始交往了,對不對?
是說網上麼?
辛歡想了想,便笑:“是噠。大人謝謝你。”
【和】:……是我該謝謝你。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下線了。辛歡獨個兒盯着這句話好半晌。心上若酸若甜。
2005年,真的就這樣開始了。想要割捨的,已經割捨掉了吧?想要拾起的,真的已經拾起了吧?
辛子陽慌慌張張跑進醫院去,還沒等問王亞芝怎麼了,辛傑就先向辛子陽嚷起來:“爸,我知道是誰幹的!一定是辛歡那丫頭!她恨我媽,恨我媽肚子裡的小弟!”
辛子陽一皺眉:“你閉嘴!還沒輪到你說話!”
王亞芝臉白如紙,一臉的虛弱,瞄見辛子陽的面色,還是推了辛傑一把:“你別亂說。你爸爸心裡自然有數。”
“怎麼樣?”辛子陽過來看王亞芝。
王亞芝嘴一撇,扯住辛子陽的手臂便哭出來:“子陽你可來了。你要是再晚來一步,你不但看不見我們的辛達了,你甚至可能連我都看不見了……子陽,你不要離開我,我好害怕……”
辛子陽皺眉,望向旁邊的辦案交警:“警官,肇事車抓着沒有?”
辦案交警有點不耐:“按說早就該抓着了,可是——”交警一指王亞芝:“那是你妻子吧?她根本就不配合我們辦案!”
“怎麼回事?”辛子陽也自詫異。
交警說:“你妻子又沒被撞暈,按說一定是看清了肇事車輛的。就算沒看清肇事司機和車牌,但是至少能說清楚肇事車輛的類型,也好方便我們辦案。可是她倒好,這會兒說是個吉普車,過一會兒又說是個轎車……我看她就差沒說是童車了!”
“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交通肇事受害者,像你妻子這樣滿嘴胡說八道的,我還真是頭一回看見!她自己都不着急破案是吧?那倒是我們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辛子陽眯起眼來望向王亞芝,壓低聲音吼她:“別告訴我,撞車是你瞎掰出來的!”
辛傑聽見了,又急了,“媽,你怎麼不告訴我爸!不說了是個摩托車嗎……?”
王亞芝嚇得一激靈,伸腳去踹辛傑:“你別瞎說!我可沒說過!”
“摩托車?”辛子陽雙眼一寒,他想起從前一直在出租車後頭跟着他和王亞芝的那輛重型機車,以及機車上那一身黑的冷酷男子……他便一激靈,問王亞芝:“難道是上回那個?”
“啊不是,不是啦!”王亞芝連忙擺手:“別聽辛傑瞎說。子陽啊,我雖然沒被撞暈,可是連驚帶嚇,是真的有些記不清當時到底是什麼車了。而且那道上剛剛在撒水,交警同志也沒能記錄下車胎痕跡……”
辛子陽再問一遍:“真的不是上回那摩托車?”
王亞芝再保證:“真的不是。不是啦!”
晚上辛子陽滿身疲憊地回到家。辛歡真心沒想到他能回來,以爲他會留在王亞芝家陪王亞芝。
辛歡便問:“沒事吧?”
“沒事。”辛子陽目光陰鬱地脫衣服換鞋,喃喃道:“我只是覺得,偏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件事,就絕不會是個巧合。或許是有人衝着王亞芝,還有她肚裡的孩子去的……”
辛子陽望向女兒:“歡歡,你說,那個人會是誰呢?”
辛歡只能冷笑:“你問我幹什麼?我怎麼知道!一定是王亞芝作孽太多,上天都不饒她!”
終於熬過了新年假期,1月4號一大早,辛歡就押着辛子陽到了民政局。
少頃,白振軒和林寧也到了。白家的司機極爲小心,前後撐起雨傘來,遮住林寧頭臉。
看見這一幕,辛子陽就忍不住地冷笑。辛歡踹他小腿一腳:“你別這麼陰陽怪氣的!跟我媽好聚好散,好歹讓我媽念着你這最後一個好兒。”
辛子陽便再笑不出來,有些失神地迎着林寧走了過去。
林寧今天穿一件粗呢的白色連衣裙,不施粉黛。本就素雅的她,今日看起來略帶憔悴,卻更顯纖塵不染。辛子陽走過去,眼睛便溼了,哽咽了聲,輕喚:“阿寧。”
這一聲呼喚,原本是他們二人情濃之時的愛稱。林寧一聽,淚珠兒便掉下來。
辛歡也跟着心痛,卻還是趕緊走過來隔在兩人中間,推開媽一步,說:“趕緊的吧,趁着早上人少。”
白振軒說:“我事先跟民政局的同志商量了,他們說今天會留出一個小時來專門給我們辦事。”
辛歡讚許地點了點頭,挽起林寧的手臂:“媽,上去吧。”
辛子陽卻望住白振軒,忽地說:“白先生,方不方便聊兩句?”
辛歡一頓,“辛子陽,你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白振軒伸手放在辛歡肩頭:“歡歡沒事的。”說着走向辛子陽:“子陽,沒問題。我們借一步說話。”
辛歡咬牙:“我也去!”
辛子陽目光望向林寧,再盯着女兒:“……這是我跟他,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談話。你們兩個,都別跟來。”
白振軒也淡然含笑:“別擔心,我們去去就來。”
辛歡陪着母親到辦理離婚的房間去坐着,心裡反覆地猜想,辛子陽又要幹什麼。就在她快要等不下去的時候,辛子陽和白振軒一起走進來。
辛歡仔細地瞄了一眼兩人的神色。辛子陽依舊還是色厲內荏的模樣,不過彷彿面頰上泛起些詭異的紅暈;而白振軒依舊平和如初,看不出半點變化。
看見白振軒依舊平和,辛歡猜想不會出什麼大事,便悄然舒了口氣。辛子陽和林寧進去辦手續,辛歡悄然扯了扯白振軒,問他辛子陽找他什麼事。白振軒欲言又止,只淡淡一笑:“沒事。歡歡你爲我們已經操了太多的心,別再左右爲難。”
隔着大玻璃門,辛歡望父親和母親。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最後的一點點時間,再看見他們以一家人的身份坐在一起。從此後,勞燕分飛,婚嫁無尤。辛歡使勁抽了下鼻子——她是他們婚姻的產物,見證了他們這一生曾經有過的那樣一段有愛的時光;只是他們沒緣分攜手到老,他們的愛情遠去、婚姻解體,卻徒留下一個她……
她又該,何去何從?
從背影上看得出來,林寧一直在壓抑地抽泣。辛歡明白,直到這最後的一刻,也許母親在心底對父親還是有所留戀的。直到這最後的一刻,辛歡才真正地相信,原來母親是真的愛着父親的……只是辛子陽自己將一切做絕,讓母親再沒辦法折損自尊委曲求全。
因爲事先在辛歡的策動之下,辛子陽早已簽好了離婚協議書,對於財產分配、孩子的撫養權問題上,雙方並無糾紛,於是離婚的程序很快完成。
可是站在門外的辛歡,卻彷彿凝立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終於,工作人員站起身來,將兩個小紅本本收回去後,再將兩個同樣顏色的小紅本本分別遞給林寧和辛子陽。隔着玻璃,聽不清工作人員說什麼,可是從那帶着撫慰的表情上來看,便猜得出是宣佈兩人婚姻關係已經結束……
辛歡就開始控制不住自己。死死咬着嘴脣,眼淚還是不斷往下掉。白振軒走上前來攬住她的肩膀。辛歡不想在白振軒眼前這樣哭,於是用力說着:“真是扯蛋。結婚證是紅的,離婚證好歹也該是綠的呀。怎麼交回去的是兩個小紅本本,發回來的還是兩個小紅本本?這太不對勁兒了——難道,還有誰會認爲離婚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兒嗎?”
玻璃門內,林寧和辛子陽也都各自起身。林寧一直捂着臉在哭泣,辛子陽也有些身形遲滯。彷彿有那麼一瞬間,辛子陽似乎是想要向哭泣的林寧伸出手臂去的,也許是想要擁抱一下林寧,卻終究,還是沒有伸出來……
辛歡用手背使勁抹着自己的眼淚,伸手推了身邊的白振軒一下:“你別管我,你去接我媽去。現在我把我媽徹底交給你了……你要是敢讓我媽受一點委屈,我一定跟你沒完!”
白振軒嘆了口氣,便連忙邁步迎上林寧去,伸手將哭泣的林寧納入懷中,柔聲哄慰。
辛歡將兩手插在口袋裡,忍着難過望着一步一步頹然走過來的辛子陽。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推了辛子陽一下:“唉,辛子陽,你別裝這副模樣。想想你泡妞的意氣風發,或者你上王亞芝那去吧,討論討論你家辛達。”
“那你呢?”辛子陽疲憊地望向女兒,“你跟他們去麼?”
“當然不去。”辛歡又伸拳頭擂了辛子陽一下:“忘了我跟你說的了?我姓辛,我會在泥潭裡陪着你。”
辛子陽一把將女兒擁抱在懷中,將面頰埋在女兒的髮絲裡。有熱熱的東西流淌下來,藏進辛歡的髮絲間。
走出民政局,王亞芝和辛傑也等在外面。辛子陽略有些尷尬,望望林寧,又看看女兒。辛歡故作無謂地聳了聳肩膀:“……是我叫他們來的。”
辛歡走到母親面前,再擁抱了母親一下,卻沒放縱自己擁抱太久,而是很快鬆開手。她笑着望母親:“媽,你跟白振軒去吧。我沒事兒去看你們。”再望白振軒:“早點結婚。我可不希望我媽再名不正言不順地跟着你。”
白振軒鄭重點頭:“你放心,我儘快籌備。”
林寧抱着女兒哭成了個淚人兒:“那離婚協議書是你親筆寫的吧?傻歡歡,你爲什麼不肯跟我一起走,啊?”
辛歡倔強一笑:“我叫辛歡啊,我姓辛,我又不姓白。”
白振軒面上涌起黯然。
辛歡卻笑,伸手拍了他一下:“白振軒,我雖然不肯去你家,可是看在我媽的面兒上,咱們當年的仇就也解了。我會對你像對辛子陽一樣地尊敬。”
白振軒伸手擁抱辛歡:“歡歡,我早在心裡將你當成了女兒……”
林寧流着眼淚,再望一眼臺階下的王亞芝。多年的情敵,多年的互相折磨,到了今日此時,終於可以放下。林寧對辛子陽說:“……我跟她同樣都是女人,我恨過她,可是我也明白她的瘋狂都是所爲何來。既然你跟她已經又有了一個孩子,請你別再繼續辜負她——就讓她正正式式陪在你身邊,也讓那兩個孩子有一個正式的名分吧。”
辛子陽兩眼的淚,望着林寧,搖頭,卻終究,點了點頭……
辛歡告別母親和白振軒,走回去伸腳踢了辛子陽一腳:“要是換了以前,你要是敢讓我知道你去王亞芝家,你看我不親手打折你的腿!不過今天,我饒了你了,跟他們去吧。晚上要是不回來,就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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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