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不知是哪裡的時鐘在走着,一下一下枯燥的聲音在寂靜中聽起來令人想要瘋狂。
蘇沫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一觸手卻被冷意給驚醒。她猛地睜開眼入目卻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以爲自己在夢中,竭力眨了眨眼。她以爲醒來還在簡單卻幸福的婚禮上。美好的什麼都沒改變:她和她重新一段開始,不會再有傷害和失望,也不會再又任何人打擾。
可是身下冰涼的鐵椅卻冷冷提醒着她這一切是真的。她是真的、真的又一次被鎖在這鐵窗之後攴。
她慢慢坐起身,頭髮凌亂垂下,臉上的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幹了,緊巴巴的,想動動表情都難受得要命。
……
”有個人讓我告訴你,蘇沫,你就是海里的泡沫。風一吹,浪一打就永遠消失無影無蹤。王子不屬於你,你註定失敗妍”
黑暗中,這道陰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蘇沫痛苦的呻吟一聲,牢牢捧住了自己發脹的腦袋。
混亂的婚禮、慌張莫名的賓客們、林宅外如嗅到肉骨頭香氣的娛樂記者們蜂擁而上,各種各樣的話筒、照相機、攝像機像是潮水涌來紛紛對準了她蒼白的臉。
她像是一具木偶一樣被拖着費力分開人羣塞入了警車中……
接着就是漫長枯燥的問話,不停的問那兩年前的新天地的項目。各種各樣帶着試探和陷阱的問題接踵而至,各種各樣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兜頭而來。
”南宮沫!你的律師來了,你可以出來了!”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散漫的思緒。
蘇沫木然的站起身,在女警帶着走出了暫時的拘留室。走道的燈光昏暗,腳下的路似乎永遠都看不分明。蘇沫深一腳淺一腳跟着女警來到了一間明亮的房間。
”沫沫!”熟悉的聲音傳來。
蘇沫緩緩擡頭,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咧了咧乾裂的脣想擠出一個笑容,可是下一刻她就被重重揉進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
蘇沫鼻尖有些發酸,想要掙扎出他的懷抱卻發現自己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霄天……你怎麼來了?”蘇沫擠出這麼一句蒼白的話,可還沒說完淚就不住地滾落。
來的人竟然是江霄天,不是他……
……
”他救不了你的……”徐茵冰冷的話又一次在耳邊迴盪。
……
蘇沫痛苦的閉上了眼。看來這一次,他是真的救不了她。
”好了,霄天,正事要緊。”一旁臉色同樣緊繃難看的林楚喬終於出聲打斷。
江霄天放開蘇沫,看着她蒼白如同透明的臉,安慰:”沫沫,你放心。我會把你帶出去的。”
林楚喬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坐下來談。
幾個人在房間中坐下來。
律師翻開手中的宗卷,推了推眼鏡搖頭:”江先生,南宮小姐,實不相瞞,這個案子很棘手。檢方掌握的證據很充分。有錄音帶,有證人,他們還查到了南宮小姐從前一個帳戶,那個帳戶上的確轉過十萬塊。”
蘇沫只是沉默。
江霄天目光凌厲看向律師,快刀斬亂麻:”張律師,這個案子我們勝訴有多大?”
張律師看了一眼沉默的蘇沫,十分爲難的低聲說:”這個我想私下與江先生談談。”
”不用了,我也想聽。”蘇沫緩緩擡起頭,烏黑的眼睛如兩潭深深的潭水:”說吧,我可以承受得住的。”
張律師一愣。
一旁的林楚喬再也忍不住,抓住蘇沫的手,眼神焦急,飛快地說:”沫沫,你放心,我一定會找最好的律師團幫你洗脫罪名。沫沫,我知你沒有做過的。你不會爲那一點錢出賣林氏的商業機密!沫沫……”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看見蘇沫的眼神:平靜中有着無限的絕望。
林楚喬忽然失去了聲音。許久,他放開她的手,緩緩地問:”沫沫,你真的做了……是不是……他?……”
蘇沫想擠出一個安慰他的笑容,一滴大大顆的淚卻忽然滾落。
林楚喬的臉先是煞白,然後突然漲紅。他狠狠一拳捶上桌子。”砰”的一聲巨響,他頭也不回地衝出去,怒吼:”我要殺了他!”
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消失在走道上。房間中死一樣的寂靜。江霄天死死盯着眼前彷彿失去魂魄的蘇沫,眼裡滿滿是痛心與失望。
蘇沫木然看着他,聲音沙啞;”霄天,其實你也不應該來的。萬一查到了你的身上……”現在的她猶如瘟神,誰染上就有揮之不去的麻煩。
江霄天答非所問,聲音遲緩:”沫沫,爲什麼?你爲什麼要爲了他這樣做?”
蘇沫蒼白的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有爲什麼。也許因爲信任他,也許因爲愛他。也許是年輕不懂事。我也不知道……”她臉上是死一樣的平靜:”霄天,你放棄我吧。”
江霄天狠狠一掃眼前的杯子,額上青筋爆出:”你做夢!如果我這個時候走了,你就只能爛在這裡一輩子,你懂不懂?!”
蘇沫的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一顆顆滾落。
張律師輕咳一聲:”南宮小姐,現在的形勢對你非常不利。就我所知,檢方掌握了很完全的證據。這個案子因爲還涉及到了市政工程,所以也沒有辦法走尋常的灰色通道。唉,不瞞兩位,這個案子,我們爭取的不是勝訴與否,是爭取減刑或者緩刑……”
張律師不停的分析這個案子。蘇沫一動不動,江霄天的臉色也是陰沉得可怕。
忽然,江霄天開口:”要是有人出面認罪,主動承擔是他指使沫沫做的,沫沫會不會因此脫罪?”
”不!”蘇沫猛地擡頭:”不,霄天……”
江霄天冷笑如刀:”我只是假設。他如果肯主動來認罪,現在坐在這裡的人就不會是你,而是他!你到現在還想着替他求情嗎?他根本不需要!”
蘇沫緩緩低頭,心中像是有一把刀一樣來回割着,鮮血滴滴……
張律師嘆息:”如果他肯向檢方自首認罪,那南宮小姐頂多算是從犯,罪刑就會很輕了。頂多拘留或者罰款就行了。可是……江先生,他真的會來認罪嗎?而且這件案子還牽扯到林氏集團的聲譽……”房間中無人吭聲。沉默像是一塊重重的毯子覆蓋下來簡直要令人窒息。
許久,江霄天揉了揉緊繃的額角:”張律師,今天辛苦你了。麻煩你和同事研究一下這個案子。先以無罪辯護吧。”
張律師欲言又止,臉上都是爲難。不過他看着兩人的臉色識趣地拿起卷宗告辭。
房間中只剩下兩人。
沉默依舊在繼續。江霄天緩緩開口,聲音疲憊:”沫沫,我告訴過你。林楚生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男人。你現在明白我的話了嗎?”
蘇沫捂住臉,靜靜的笑。
是的,她明白了。
有一種男人明明是毒,可是她卻固執而含笑吞下了這杯毒。
”沫沫,我會盡力把你救出去的。”江霄天直視她的眼睛,鄭重許下自己的承諾:”不管要花多少錢,不管需要走多少關係,沫沫,我一定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蘇沫緩緩擡起頭,久久看着他。
”時間到了!”古板的女警走來冷冷地提醒:”江先生你得走了。嫌疑犯現在要押送拘留所。”
江霄天起身。
蘇沫心裡忽然掠過一陣惶恐。現在又要剩下她一個人了。
”霄天……”她情不自禁的向他伸出手,聲音顫抖:”霄天,我真的好害怕!”
江霄天走了幾步,忽然返回身猛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沫沫,沒事的。我會救你出去的。我發誓!他如果不要你,我要你!”
他說完頭也不敢回地離開。
溫暖離去,蘇沫頹然坐下,終於她捂住臉痛哭出聲。
……
接下來的日子漫長而痛苦。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難熬。拘留所中,她剪去了一頭秀麗的長髮,穿上了樸素的衣服。每天麻木地由着女警帶去偵訊室錄口供。一天下來,幾乎虛脫。
據說這個案件牽扯到了市政工程,還因爲今年的領.導班子換屆所以分外敏感。她在拘留所中度日如年。每隔幾年林楚喬就會來看她,可是從他越來越沉重的臉上,她看到了自己不妙的前景。
江霄天與張律師四處奔波,從他們隱晦的話語中蘇沫明白了一切。
新天地的項目因爲牽扯到了百億的資金,檢方傾向以經濟犯罪將她判刑。無論她得到的結果是怎麼樣,這個污點永遠都會跟隨她一輩子。換一句話說,她被徹底毀了。
“沫沫……”江霄天無言地看着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
蘇沫已平靜很多,甚至學會了安慰他:“張律師說經濟犯罪只要數額不大,量刑不會太重。頂多五年。而且那十萬塊我給了A市兒童福利院。院長會爲我作證。也許法官會從輕量刑。”
她擠出笑容:“霄天不用爲我擔心。”
江霄天無言地看着她,千言萬語都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如果她不是蘇沫,如果她不是嫁給林楚生,哪是隨便甲乙丙丁,整個A市對她的關注度都不會那麼高。可是蘇沫與林楚生的關係,還有曾經與他的若有若無的關係,都是可以發揮想象力的疑點。現在整個A市都在拿眼看着她,紛紛猜測當初林氏集團與江氏集團是怎麼拿到新天地項目。
是不是存在受賄?
是不是存在潛規則?
……
雖然明知在A市林氏集團與江氏集團實力最雄厚,拿到新天地項目是板上釘釘,可是因爲這件案子,所有的人都懷疑曾經的A市的領導班子決策是不是摻雜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爲了證明ZF的決策是公平公正的,蘇沫的量刑,絕對不會被輕判只會重判。這是隱晦的,不能宣之於口的定論。
他不知道要怎麼與她說。
蘇沫笑了笑:“反正你不用替我擔心。”
江霄天看着她強顏歡笑,忽然開口:“沫沫,他出國了。”
蘇沫一愣。
“林楚生出國了。”江霄天木然地說:“他陪林老出國做手術了。聽說沒有半年無法回來。”
蘇沫“哦”了一聲,目光茫然。
“沫沫,忘記他吧。”江霄天看着她,目光惻然:“他不會出面承認自己是主謀。那個污點證人是林夫人周玲。她應該會在法庭上藉着你的案子把他一起拉下水,所以他第一時間先走了。”
蘇沫想擠出無所謂的笑容,不知爲什麼卻一動也不能動。
“沫沫,無論怎麼樣,不到最後關口我不會放棄你。”江霄天握住她冰涼的手,試圖將她溫暖。
蘇沫茫然看着他,不明白自己要說什麼。
許久許久,她目光漸漸恢復寂靜:“霄天,明天你找到方戰叔叔,我要見他。”
江霄天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卻依舊點了點頭。
蘇沫臉色很白,卻依舊很美:“霄天,爲什麼有時候美夢這麼容易破碎。”
江霄天深深看着她,無言以對。
……
半個月後,案子開庭。蘇沫坐在被告席上,神色平靜。檢方和控方展開了激烈的辯論。她靜靜看着證人席上許久不見的林夫人——周玲。周玲被她的目光看得低了頭。
一輪辨認過後,休庭。
張律師搖頭:“除非證人改口供,不然的話這個案子真的很難打贏。”
蘇沫只是不語。
第二天開庭,周玲忽然開始翻供,令檢方措手不及。她說這錄音帶是自己誘使蘇沫唸的,所說的文件也不是新天地的項目,是另一個半公開項目合同。蘇沫依舊靜靜看着她,旁觀席上,方戰與方雲兩人坐着朝着她點了點頭。
這一次庭審結果大大逆轉。張律師深鎖了大半個月的眉頭終於展開。
他信心十足:“證人主動翻供,江先生、南宮小姐,很有可能這案子會有大逆轉。”
送走張律師,江霄天若有所思地盯着蘇沫:“是怎麼回事?”
蘇沫露出恍惚的笑容:“讓一個人徹底改變,是因爲付出的代價夠大。”
江霄天慢慢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摟入懷裡:“沫沫,你一定會沒事的。”蘇沫靠了靠他的肩頭遞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然後由女警帶走了。
三天後,因爲證人的翻供。蘇沫罪名不成立,當庭釋放。形勢發生了大逆轉,各路媒體紛紛堵在法庭外現場報道,蘇沫披着一件黑色外衣由保鏢護送着走出來。
記者們爭先恐後地伸出話筒採訪:“南宮小姐,爲什麼證人會翻供?有人懷疑這其中有內情,難道證人受了某些脅迫嗎?”
“南宮小姐,您與林大少的婚事會不會因爲這件事告吹?”
“南宮小姐,您能不能說說您從籍籍無名的養女到現在坐擁億元遺產的豪門之後,您有什麼感想……”
“這個案子當年是不是別有內情?……”
“……”
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加長林肯車外。車窗搖上,蘇沫只留給他們一道美麗的側面輪廓。車子緩緩開走,車廂中,坐在最深處的慕言司微微一笑,點燃了手中煙:“沫沫,按着你的要求。給了周玲一億美金。今天就到賬了。”
蘇沫看向對面慵懶坐着的慕言司,動了動脣:“有錢能使鬼推磨。比起扳倒我,扳倒林楚生,周玲果然還是更願意爲了這一億美金搏一把。”
慕言司輕笑:“你早就應該下這個決定了。白白在拘留所關了十幾天。還讓江霄天奔波了這麼久。”
蘇沫掀了掀單薄的脣角:“不這樣,怎麼看清楚人心呢?”
慕言司深碧色的眼眸深深:“你恨他嗎?就這樣丟下你一走了之?”
蘇沫搖頭:“不恨。但是也不想再愛了。”
車子平穩地行駛,車廂中有一陣長久的沉默。
慕言司忽然開口:“不管怎麼樣,這一次也算是因禍得福。我們找到薇薇安的蹤跡,所以離找到尼古拉只有一步之遙。除非他永遠也不聯繫薇薇安,不然的話,他的行蹤始終會被我們掌握。”
蘇沫此時才露出一個真正的笑容:“謝謝你,言司。”
慕言司爲她倒了一杯威士忌,地給她:“祝你我從此以後都順利。”
蘇沫一笑,仰頭喝下這一杯剌剌的苦酒。窗外風景飛快一掠而過,她的思緒也飄得很遠很遠……
……
案子虎頭蛇尾地終結,雖然還有很多疑點,但是卻沒有證據證明林氏集團與江氏集團在新天地項目中有違法行爲。檢方又結合了三大會計事務所查兩大集團的財務報表,都沒有什麼問題。
這件事這麼順利地結束,簡直出乎所有的人意料。
大排檔上,電視上播着審判結果。底下吃飯喝酒的人熱熱鬧鬧,不以爲意。對尋常百姓來說,這種事太過遙遠,頂多作爲飯後談資罷了。
“要我說啊!這些大公司大集團哪那麼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啊?”有個喝得面紅耳赤的酒客大聲地說:“面子上都做得乾乾淨淨的,怎麼查都查不到什麼的。再說了,這證人還是那個啥……林氏集團曾經的前股東呢!還是林太太呢!所謂打斷骨頭連着筋,她難道胳膊肘往外拐啊?”
“你這話不對。那個周玲早就在林大少進了董事會就被莫名其妙地撤掉手中的股份了。”有人爆料:“她一直躲在國外就是因爲林大少回來,不敢和他爭鋒芒啊!”
“那這麼說,她作證就是爲了扳倒林大少和他的未婚妻了?”有人問,“那她爲什麼最後會翻供?“
“那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林大少給了她封口費吧。”那人嘟噥:”要是給我足夠多的錢,我也可以活得說成死的。死的說成活的。“
”可是聽說,那個周玲是繼母啊!她是在原配出車禍後才進的林家。林大少應該恨死她纔對啊!”
“唉,誰知道呢。這些豪門恩怨咱們可不懂。”
……
遠遠的,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停着。大排檔的話語隱約傳來。緩緩的,車窗慢慢搖下,露出一張清俊的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