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真的存在嗎,華禹順利地登上船,然後見到了那個被人們奉爲天才卻爲他帶來揮之不去噩夢的男人。
就是這個男人,害死了他的父母,擊垮了他的家族以及衆多的同行友人,並且,完全控制了他。
吳均然是衝着家傳劍譜和天下第一之名而來,他傷害南華劍派只是爲了得到打敗北華的方法,而他們,正是這麼微不足道的存在。
媽媽說上了船就得救了,可原來,苦難纔剛剛開始。
家族和劍譜到底意味着什麼呢,他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可第一次開始覺得,它是那樣沉重地壓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會背無盡劍的心法,默寫你很熟悉吧,這是第一個作業,寫完你就會順利地度過明天。”
不,我不要寫,面對帶着逗小孩那種虛僞笑容的吳均然,他連第一反應都沒有勇氣說出口,只是一動也不肯動。
吳大天才不以爲意,看似和善地伸出手,一把抓走了他懷裡的“水手”,“有一陣子沒喝鴿子湯了,這是你父母叫你送我的見面禮嗎?”
“還給我!”
怎麼可能給他搶回去呢,不管鴿子怎麼掙扎,也無法從吳均然手中逃脫,羽毛散落一地,“默寫完就還給你,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幫你加工,紅燒也可以哦。”
“不要!”華禹的表情無助得那麼倔強。
“呦,別哭啊,真可憐,你要不是華家的孩子,真希望你慢點長大,放心,我暫時還不想吃鴿子,可明天就不能保證了。”
小男孩的鼻涕眼淚一起涌出來。
“小帥哥,你這個年紀做作業是應該的,而且你要知道如果你亂寫或寫錯老師會發現的,而且我這個老師很嚴格。”說着,吳均然捏了“水手”一下,鴿子連撲騰帶叫,聲音宛如哀嚎。
華禹一個人被鎖在船艙的一個房間裡,沒有窗戶,昏暗得就像那個他再也不想回去的地下室。一個人的時候,流下了懦弱的淚水,他四年父母、同學,他又渴又餓,想洗個澡,甚至洗個頭發也好,他委屈得要命,還很害怕,對失去的恐懼和對死亡的恐懼一同腐蝕着他,指甲長得握筆的時候會摳手,而且,很髒,剪一下都成了奢望。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祈禱,讓今晚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吧,水手,媽媽留給我的,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它有黑夜一樣的眼睛,曙紅色的腳,全身是不可侵犯的純白,只有喙尖處生出兩綹向後擴散的金黃色,它是最漂亮的,最優秀的,絕無僅有的,它不僅能夠傳信,還會爲船隻領航,即使在無比陌生的黑夜,暴雨如注的海面,它也能幫助人們找到歸路。
“氣之若華,沉於谷底,形善如煙,扶搖遊散……”他叨咕着寫下心法的開頭。
可再珍貴無比那畢竟只是只鴿子呀,即便少不更事他也知道無盡劍心法的分量,如果真用心法換回“水手”,一定會害了更多人,被所有同仁唾棄。
他停下筆,把手伸進上衣口袋取暖,老天啊,讓我在睡夢中死去吧。這樣唸叨着,摸到個圓溜溜的東西,“國王球!”
他掏出那早已變得無關緊要的玩具,“爸爸,我該怎麼辦……”
已經沒有人可供他提問,白熾燈啊,外面天亮了嗎?他似乎是因爲沒什麼事可做而擰開了國王球,卻盯着裡面的獎品遲遲不肯眨眼,“這是,魂元石!”
傳說中的七個“魔法用具”其中六種代表着法師、騎士、精靈使掌管的六種力量,然而只有第七種代表着世間的靈魂之力,唯有集齊七種“魔法用具”才能得到最強大的魔法,而一切力量的根源魂元石,廠家在生產周邊產品“國王球”的時候爲了牟利就將其設定得少之又少,其它六種“用具”他都已經集齊,有的還重複了好多,班裡、甚至學校裡,也沒有一絲誰中了魂元石的傳聞。
善良的人得到它可以使大地復甦,感化世人,邪惡的人利用它能夠摧毀平衡,散步怨念。最初的元魂之力善惡平衡,它的作用取決於魔法使的意念。
他緊緊握着那剔透的玩物,即使瞬間的驚喜也沒將悲傷和失落蓋過,爲什麼,當我抽中它的時候,那餘下的六件“寶物”已經不在身邊了。
昨夜的精神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太過緊張,直到外面早已陽光普照,他抵禦不了睏倦睡去,夢裡也不能確認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
他睡得那樣沉,彷彿再也不想醒來似的,甚至沒有聽見開門聲。醒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水手”。他回過頭,房間門是開的,桌上的紙張已經不見了,他抱起“水手”痛哭起來。
沒錯,如果不是一字不落他的朋友又怎會回來呢,他捧起鴿子,“兄弟,我保證,我不會再犯錯了,可是現在,全世界都是我們的敵人了。”
那傢伙只是輕描淡寫地歪了歪腦袋,在鳥類的世界,它也只是個小孩子而已。
華禹抱着它衝出船艙,直至跑到欄杆處,那些守衛都沒有攔住他的強烈意願,船不知在向哪個方向行駛,他看了看海天相接之處,又看了看朋友的眼睛,對不起,這種時候都沒有什麼吃的可以給你。
鳥兒隨着他用力地一扔飛向天空,走吧,活下去,去找自由!
他們離開的時候也和我現在的心情一樣吧,希望你走下去,即使美歐我陪在身邊。
他沒有回到房間,因爲吹着海風很舒服,飢餓和睏倦都隨着時間告一段落,新一輪的無力感還沒襲來,奇怪的是此刻毫無內疚感,反而突然覺得那些義憤填膺的守護者可笑得很,也許,船靠岸之後,世界還會有一些美好之處。
太早了,這纔剛剛開始而已,海的對岸,可沒有能讓他走出陰霾的東西。
他坐在筆記本的內置攝像頭前,衝着對面那個從沒見過卻異常親切的哥哥緊張地假笑,手裡那張寫有吳均然爲他設計好臺詞的紙條几乎被汗水浸溼了,“哥哥,我叫華禹,是南華劍派的傳人……”
即使並不自然,九歲的他依然擁有足以令人信任的憐愛和嫩臉,哪怕哥哥壞一點,如果是個混蛋就好了,這樣他也不必太過自責,可這次不是爲了救贖他人,他無法推諉活下去的慾望已經戰勝了一切底線,現實總是這麼殘忍地讓人面對人性的醜陋,那一天,孩子第一次見識到罪惡的形態,那正是透過屏幕反光映入眼中,自己慌亂的輪廓。
如果不是礙於謀害雙親之仇,身後的那個男人,絕對是崇拜的對象,可那一刻華禹清楚地認識到,他的家庭、榮耀、心靈、人生,他的一切,都被這個男人徹底摧毀了。
禁足、監視、威脅、暴力、陰暗、飢餓、孤獨,他忍受着連放風都沒有的牢獄生活,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道外面已經是什麼樣子,他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他知道哥哥是好人,也知道他是北華劍派的唯一傳人,更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在幫助敵人爲同宗的北華家族挖一個巨大的墳墓,可是若非親身經歷,也許他永遠不會真正瞭解自己,“我不會在犯錯了。”他冷笑着自嘲,爲了活下去,竟不惜停留在這毫無光亮的黑暗道路之中。
反抗,逃跑,他嘗試過各種各樣的方法,可在大人眼裡不過是幼稚透頂、隔空瘙癢。吳均然有很多事要忙,並不經常來這裡,他從不會打罵他,有時也很喜歡自言自語些他聽不懂的話,他有一把叫做千鳥魂的劍,即使帶着鞘也讓人覺得冷。通過他的手下越來越暴躁的脾氣,華禹感覺到吳均然的某些計劃並不順利,他不再試圖逃跑,因爲那魔頭來的越來越頻繁。
直到有一天,吳均然不再離開這裡,他因爲私吞神兵鉅款被政變搞得一敗塗地,可他仍是那麼冷峻寡言,“喂,小子,你知道是誰透露線索我才成功弄垮了你們嗎,是獨孤家,你說我跟你哥決一死戰,誰會贏?”
“哥哥一定會贏的。”華禹毫不猶豫地答道。
“即使你明知道我會贏也不會說的對吧,因爲只有他贏,才能減輕你的罪孽。”
“你會殺了他嗎?”華禹弱弱地問。
“如果我殺了他,你也沒有臉面活下去了吧,可又明明爲了保全性命才做出這種事,義氣赴死對你這個年紀是不是太難了?放心吧,如果我贏了,我會殺了你的。”那時候,華禹一點也沒覺得他說出了可怕的話。
與其要面對那場戰役的到來,他寧願永遠過囚禁的生活,可若真如他所願,他也就永遠不會遇見那個人,再次改寫了他命運的,柯景恩。
初見之時,她已是那麼耀眼,對背叛者的他毫不見外,他知道她百分百會願意照顧他,儘管當時她自己也過着行走於刀鋒之上的生活,可是他不願意,哥哥的原諒像最清澈的湖水一樣以回憶的方式映出他的惡劣,爲此他獨自一人踏上征程。
“你們已經有一個女兒,按規定來說是不可以再辦領養手續的。”邱楚河和阮玉夙正想方設法補全繼承財產的條件。
“老爺子朝不保夕,就沒有別的辦法嗎,世上哪有沒洞的網啊?”
“辦法……一定是有的。”律師在邱楚河耳邊的嘀咕換回了邱家和華禹各取所需的結果。
再次見到柯景恩,已是幾年之後的事,哥哥已不在人世,柯氏日益壯大,沒錯,“不要在馬桶坐太久會便秘的”正是“水手”的後代。
與誓約的相遇是一次奇妙的探險,也因爲這把絕世寶劍他才堅定了武學修行。
“喂,金大部長,我找到你想見的人了。”
“你是說……荊珉,她在哪?”
柯景恩故賣關子,“先說你要怎麼還這個人情吧。”
“你想要什麼?”
“你的鏈子,放心我不要什麼力量,只要你能隱藏力量的那一條。”
“替華禹討的吧,好,不過你們要記住,鏈子與我相連,締結契約便可以生效,生效後他的武功和誓約之劍旁人都無法察覺,我和他都可以單方面切斷鏈子,但這條鏈子和別的不同,一旦斷掉,就再也不可能重建聯繫了。”
如今長大成人挑起重擔的話語又再次進入了黑暗無光的房間,一閉上眼睛,他就會想起囚禁的歲月,那段發黴的歷史從不曾淡化,他的本領是敵人教的,九歲的時候,武學奇才吳均然就給過他莫大的誇獎,他是這樣說的,“你會很強,比我們任何一個都要強,因爲爲了活下去,你什麼都可以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