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的引擎之所以總是那麼大聲,是爲了嚎叫她平時發泄不出的憤怒,她氣沖沖地衝進狄家,氣沖沖地上樓去,又跑下來,“小應呢?”
“不知道。”狄中生端着水杯。
“是不是主人呀,什麼都不知道。”
“誰又惹你了?我一直在屋裡,出來喝口水還得捱罵呀。”
樂源一聲嘆息,“沒罵你,我上樓了,你繼續。”
“你真沒事吧,吃飯了嗎?”
“當然沒事,辛苦了,會長。”
“切。”狄中生隨後也端着杯子走上樓。
書銀將高跟鞋甩在路邊,路邊的涼意和咯腳的痛楚透過精薄的肉色絲襪傳入心坎,逼出本就止不住的淚水,她抱住那個高大的背影,“不要離開我,華禹,讓我怎麼樣都行,就是別離開我。”
華禹沒有說話,書銀總是這樣,而他所希望的是她不要追出來,不要總是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不要總是發脾氣,然後又卑微地道歉。這是幹什麼呢,這些事根本就不至於這樣啊,一個女人,一個也稱得上高貴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低頭的話,他總是不好意思拒絕的,可他真的很累,如果總是要靠卑躬屈膝和忍耐壓抑維持關係,那還維持它做什麼。本來就不是因爲相愛才走在一起的,當時一絲感動,一絲憐惜,讓他做出了衝動的決定,可這正是他覺得愧疚的地方,因爲一個女人爲自己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承受了可能會失敗的壓力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爲此他應該加倍補償她的自尊。而且,她是樂源最重要的朋友,而樂源恰巧是把自尊看得比命還重要的人。
“華禹,你說話呀,你不會怪我吧。”她繼續說。
爲什麼要這樣呢,用淚水和哀求去給對方套上枷鎖,兩個人不是都會難過嗎,“回家吧。”他變了,從冷淡的語氣裡就聽得出來,他終究還是厭倦了小女人無聊的束縛。她鬆開手,他轉過身,眼神也失去了平日可以施捨給任何人的溫柔,平日裡,他都只是在忍耐嗎,從這雙眼睛裡,和善隨處可見,卻從沒感到過半點心動或愛意,沒錯,也許只是很變態地把他鎖在了身邊,可即使這樣,也做不到放手,他還是送她回了家,可一路上都只有沉默爲伍。
無論如何,守住這個人才是最重要的,鰱智,過去就覺得棘手,現在又突然冒出來,不行,一定要振作起來,留住華禹已經是生命裡唯一和永遠的目標了,“樂源好像生氣了,我有點擔心。”書銀說。這個在鰱智眼裡毫無戰力的女人總是懂得利用自己所擁有的條件來引起華禹的注意。
“她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放心吧。”他還是迴應了,她就知道,關鍵時刻提起樂源總是管用,這也是頗讓她鬱悶的事。
“也是啊。”只要他願意說話就好了,“樂源應該會回他男朋友家吧,狄總一定會平撫她的,他們感情很好呢,不聲不響就住在一起了,是不是住在一起關係就會變好呢,總之她真有辦法,不像我,我得討教討教才行。”
華禹突然如夢初醒,書銀說的話爲什麼跟何詩虹一樣,她在暗示什麼,爲什麼突然扯到樂源身上,“向男人討教不太好吧,我口味沒那麼重。”
“真是的,沒準她在狄總面前是小鳥依人型的呢。”
“那種傢伙小鳥依人?有點噁心吧。”
書銀安全到家,對,要用樂源套牢他,然後比鰱智更通情達理才行,這種想法是不是很壞,利用了身邊的人,華禹,這一切都不知道是不是爲了你,我產生了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心理,也許有一天,我連靈魂也可以出賣。
華禹一個人坐在回邱家的計程車裡,雖說邱家爲了繼承遺產名義上收養了他,可他怎麼也不像那個家裡的兒子,即便這樣,他依然記着這份恩典,像兒子一樣把邱楚河和阮玉夙當做父母孝敬,對姐姐邱安晴也保持着紳士般的尊重,在他們覺得他應該出現時出現,在他們厭倦時適時離開,他們並不瞭解他和柯景恩的真正關係,也不屑去了解,關於他的一切,他們平時是不會記起家裡還有個人存在的,他只是一張廢棄的致富通行證而已。算了,邱家不是他可以不請自回的地方,“司機,麻煩改道。”還是去阿景那裡吧。
他看了看計價器上的公里數,繞了個大圈呢,一開始就去阿景那裡不就好了嗎,當初期待什麼所謂的家,真是傻瓜。
把柯家當成避風港了呢,阿景雖然那個樣子,卻有母親般的安全感,想把所有的不開心都跟她說卻又不想她一起不開心,因爲除了她,他已經不能相信誰了。他拿起手機翻着電話本,書銀的話總是在腦海裡迴響,上次阿景和狄中生見面的時候,也可以輕易看出來,狄中生對樂源是服服帖帖的,甚至連幫務大權也交給她。
狄中生端着杯子走在走廊裡,樂源屋裡的鈴聲響個不停,他推開門,瞄了一眼空無一人的房間,牀上某點散發着一塊長方形的光,“出去也不帶電話。”自言自語過後,接起電話。
“這不是樂源的手機嗎?”華禹在另一頭質疑道。
“是啊,你是華禹嗎?”狄中生心不在焉地答道。
“我是,你是……狄總?”狄中生怎麼接了樂源的電話。
“啊,叫我中生就行了,你找樂源啊,她不在。”
“不在?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去找朋友了吧,回來一下就走了,電話也沒帶,你有急事的話我可以轉告她,我的保鏢應該跟着她呢。”
“你不是主人嗎,怎麼不知道?”正常同居的情侶應該不會這樣吧,而且狄中生的語氣也很自然,沒有不習慣的感覺,他們怎麼像鄰居一樣,到底是不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呀。
狄中生總感覺這句話在哪剛聽過,華禹又說話了,“額,我就是有點驚訝,你別誤會,你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這得保鏢告訴我啊,你有急事嗎?”
華禹更費解了,他們真的住在一起嗎?“噢,沒有,不是很急,那你休息吧,這時候打擾不好意思。”
“客氣了。”狄中生語氣裡沒有半點不快。
華禹不太懂了,他們不是感情很好嗎,這難道就叫相敬如賓?這有點太如賓了吧。
樂源的摩托停在柯家大門外,管家將她請上了通往房子的轎車,大門口的保安就像下馬石一樣,即使皇帝來了也得按規矩辦事。
不過柯景恩的規矩還蠻可心的,這麼大的院子,還非得坐熟悉錯綜複雜小路的管家的轎車不可,大門裡面,就像另一個世界,管家會帶每一位來賓走風景角度最美的小路,因此無論多急躁的客人都會願意平靜下來。
樂源坐在車後座,看着盛開至秋季的桃花,這漂浮着香氣的夜景是任何高樓霓虹和公路大橋都無可比擬的,這種感覺讓人脫離了現實的污濁,華禹,你是因爲經過這裡的多次洗滌才保持住了高山的氣息嗎。
這片風景,是柯家獨有的圓明園,沒有人能不爲之動容,可在這簡短旅途中一言不發的,樂源還是第一個,真是安靜的人啊,管家心想。
“小樂源!”柯景恩像個見到母親下班的孩子一樣撲過來,樂源本能地閃躲,撲了個空的柯董努起嘴,“好傷心!”
“柯董,你還好嗎?”樂源斜着眼睛問。柯家真的大到無可想象,奢華中透着滿滿的設計感和藝術的氣息,好似王國的宮殿一般,璀璨而不落俗套。
柯董笑笑,“叫我阿景好了。”
樂源稍愣片刻,又轉而大方,“阿景,我家小應沒給你添麻煩吧?”
“你家小應好可愛,送給我吧!”
“那可不行。”
“好傷心。”
“你心也太脆弱了吧。”
阿景將她拽到沙發上座下,“這麼晚了還叫你過來真不好意思,喝口熱奶茶吧。”說着,滑順細膩的液體從歐式茶壺嘴裡流入潔白鑲着金邊的茶杯裡,阿景就像個普通朋友那樣親自招待着她,沒有半點架子,而且那垂着銀色小象的手腕延伸出有她不及的修長纖細的白玉般漂亮的手指。
“是我的保鏢不懂事,小應怎麼會在你這?”
“追着金絲雀來的,不過我也想和你聊聊天,就順勢把她接進來了,我的保鏢更不懂事,到處留情呢。”
“金絲雀?”樂源好像想起了什麼,在與小應不多的交流中她提起過一個關於金絲雀的故事,她和小聲作爲方家利劍是很少外出的,更不允許單獨外出,可唯獨有一次,幼小的她看見一隻無比漂亮的金絲雀,甩開管家就追了上去,這鬼使神差般的行爲讓她受到了不小的懲罰,因爲忠誠是她們作爲殺手最原始的課題,然而她卻從未後悔,她告訴小聲和樂源,因爲她追着鳥兒跑出去後,遇見了上帝。
“恩。”阿景並不避諱,“秦城的事你大概不瞭解,那是上一個時代的事了,他是定神術的傳人,長得很好,是非常,他聲名大作的時候你還小,小應也還小呢。”
“上一個時代……”
阿景微笑,走到窗口,外面的桃花淡淡地紅着臉顯露妖嬈,“是啊,我只是上一個時代的遺物。”
“不,你比上一個時代耀眼。”
阿景搖搖頭,“那只是因爲我是個不會死的混蛋。我的夥伴全都離開了,我爲什麼而戰呢?這個時代是屬於你們的,你可能不會懂這種無病**的牢騷,可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的周邊過去了,我卻沒有邁過去,我跟守在華家門前的石像沒有區別,只是供人蔘觀指點的老古董,我的世界再也不會改變了,除非死去。”
聽起來很悲傷,樂源喝了口奶茶,因爲不知道該說什麼。奶的香和茶的苦融爲一體,也許她能明白阿景的心情,卻不能體會。很多事情都是非親身經歷而不能體會的,她知道現在沒有什麼話能安慰窗邊那個美不勝收的女人,並不是因爲那女人把自己禁錮在了另一個世界,而是因爲她本身就是一個世界。
“多多照顧小華禹好嗎?”阿景回過頭笑着問。
華禹推開門,“阿景,我來……了。”他對上樂源的目光,“這怎麼回事?”
阿景瞬間活蹦亂跳起來,“怎麼回事,當然是背地裡討伐你了,下次還要叫更多的女性同胞來呢。”
“她也不算女性呀。”華禹打趣道。
“這個梗已經用爛了吧,老華你什麼時候詞彙這麼貧瘠了。”樂源反駁道。
阿景手搭在樂源肩膀上,“沒錯,這就是不好好讀書的後果,哎,小華禹,我和樂源可是同一陣營的,開口時可得小心點哦。”
“那我還是投降吧,耳朵會髒。”華禹說。
樂源站起身,“既然他回來了,我想我也該走了,阿景,可以讓我帶小應回去嗎?”
阿景滿臉失落,“這麼快就走了啊,華禹看見了嗎,都怪你,我們本來聊得很開心呢。”
華禹滿臉豎線,“喂,三十歲的人了,別見到年輕人就抓住說個不停好不好。”
“我就是喜歡年輕人,只是不包括你而已,少眼紅。”阿景白了他一眼,拎起牆壁上的電話,“阿城,把小天使送到會客廳來。”
“對了,驢,剛剛接到駱駝的電話,說探險隊接了個案子。”華禹趁着空檔說。
阿景擡起頭瞄着他,你們學校是動物園嗎?
樂源擡了擡眉毛,“那很好啊。”
“可是他想讓我們一起去執行。”
“我們?探險隊不是全權交給他了嗎?我們已經離開了呀。”
“話是這麼說,可他接了案子之後,告訴他的隊員,那幾個新生卻沒一個肯真的去,都是來報着玩湊數的角色,關鍵時刻掉了鏈子,一忞和戎濱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不能參加,可案子已經接了,他只好找我們。”
“什麼樣的案子?”
他似乎有所顧忌,“我回去把詳細資料發到你郵箱裡。”
她有所領悟地點了點頭。
小應不會說話,但她不需要開口,樂源就能第一時間認出她的腳步,樂源回過頭,她見到小應露出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的幸福表情已經有些許驚愕,但目光很快就被她身旁的景緻強行綁架過去。
天啊,這就是阿景輕鬆叫着阿城的那個傳說中的男人嗎,這英俊,一定是用神的雙手塑造,這氣宇,一定是汲取了所有河流的靈魂而生,這眼睛,一定是經過了地獄的層層錘鍊,他的身體是連光都能吸附的黑洞,他的氣場是讓人瞬間窒息的真空,然而,他不是神,神不會誘惑飛蛾撲火,他是上帝的另一個化身,一個無比美麗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