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說這鎮北軍行軍非止一日,有探馬軍士轉回營中,報中軍道:“啓稟將軍,人馬已進清章地界。”
譚笑雷得報一聲令下:“離閻蔓十五里安營,放炮吶喊,先行參謁。”遂按兵不動。
再說那閻蔓中軍亦有探馬報入大塢堡:“啓稟首領,那譚笑雷親率大軍,看那旌旗、營盤,約莫有十數萬人馬。”
那閻蔓首領項卓宸凝重的點了點頭:“叫衆將前來參議。”立時升帳,衆將齊聚一處。
他閻蔓早年雖與大興乃是一奶同胞,習俗也多有相近之處,可幾千年過去了,由於地域環境皆不相同,如今看來,閻蔓人曾經沿用過的大興習俗早已廢除,就拿這升帳參議來說,大興恪守禮法,主將位於上首,而從將則分作兩排,立於下首。他閻蔓久處北地,地寒天凍,有低矮塢堡貯存熱力,人站不挺,只得席地而坐,衆將圍在大塢堡中心的火堆之旁,化成一個圈,不過那上首的位置仍是留待這閻蔓首領,項卓宸坐。
如今再看,那項卓宸正襟危坐,當先掃視周圍羣將,又把腦袋歪向身旁,當先衝着身邊之人發問道:“陳軍師,那譚笑雷用兵如何?”
那陳姓軍師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常伴閻蔓先鋒大將韓愈身邊的綠袍秀士,再看這人,長相十分俊美,袍上繡着金邊兒,華麗已極,身材頎長,端的是一位偏偏美男子。
這人也是當仁不讓,直開口道:“着首領下問,在下不得不如實稟報。”
項卓宸納悶道:“怎麼,聽你話來,那譚笑雷想必是塊難啃的骨頭咯?你自歸順以來,我常引你爲心腹,你若有話,但講無妨。”
得了此話,那陳軍師這纔開口道:“那譚笑雷子承父業,其父譚老將軍昔年南征北戰,乃是大興先帝重臣,平日裡多有倚仗之處,而自打譚老將軍歸去,那譚笑雷接了鎮北將軍的位置,卻是少有徵伐,在下亦是看之不清,不過這大興北地多匪患……”
話說至此,陳軍師忽而心頭一驚,自知失言,忙擡眼偷瞄項卓宸,只聽項卓宸道:“無妨,且接着說下去。”
陳軍師雙手抱拳小施一禮,這才接道:“以我觀察,這北地匪患叢生,他譚笑雷引軍平亂之時,多有出彩之處,看其用兵,亦可算是上乘之選,只是年紀尚輕,不過而立之年,是以多被他人小視,說其乃是子承父業,無有真憑實學罷了。”
“那鎮北軍,軍將如何?”項卓宸又問道。
陳軍師答曰:“軍容整肅,軍士用命,立營甚有章法,有愛將齊淮桓,張全等人,俱是軍中猛將,胸中有韜略,勇猛如獅虎;更有老將馮習輝,劉四奇,董志成等沙場常勝將軍爲輔,眼下局勢,實在堪憂。”
陳軍師剛說完,四下裡一片噓聲,紛紛聲討陳姓軍師,罵他枉漲他人志氣,滅了自己威風。
可那陳軍師卻充耳不聞,只一雙眼緊盯項卓宸。
項卓宸沉吟一番,揮手阻止了帳中激憤的將領,又開口道:“依軍師所見,我兩軍對壘,勝負幾何?”
“我閻蔓必勝!”陳軍師也不多想,直出言答道。
“哦?”項卓宸似是另有疑慮。
陳軍師搖頭道:“雖必勝之,卻也無力南下,止於北地二州,柳、桓矣。”
項卓宸又問道:“何當如此?”
陳軍師解釋道:“想我閻蔓生於北地,長於北地,環境多惡劣,少壯難活,更有他方小族時時侵擾,軍士多戰死沙場,千年來不過積存青壯二三十萬,
帶甲之士也僅不過二十餘萬。再看他鎮北軍,雖久無大戰,卻是軍隊完好,這些年也累積下近二十萬軍兵,若是我等依着勇猛之勢一鼓作氣,再另施小計,與其周旋一二,現如今,我軍奇襲南下,打了大興一個措手不及,柳州大半已入我手,不過此法已然失效,只得徐徐圖之,待得明年冬天,如無太大意外,北地二州可盡歸我閻蔓所有。”
“可他鎮北軍也不是省油的燈,若是彼軍堅壁清野,如此蠶食消耗,我閻蔓亦是受之不起,再者說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一場大戰下來,我二十萬帶甲之士又能省下幾何?更兼大興地大成深,城,縣,鎮,鄉,村何其多也,如若介時我分兵據守各處關要,剩餘兵力根本不足以再興戰事。”
陳軍師說完,那些抱有反對意見的將領均再不做聲,他陳軍師之言卻是十分有理有據。
項卓宸點頭道:“依軍事之見,閻蔓又該當如何?”
陳軍師晃腦一陣,終開口答道:“俗話說:擒賊先擒王,我軍或可一路向南,直搗大興腹地,殺了那大興皇帝隆祥,再招安各處兵馬,安撫百姓,自立新朝。”
項卓宸眉頭一皺,沒有搭話。
陳軍師早知如此,自己苦笑一聲:“不過此法甚險,此間乃是大興北地,距那京城何止萬里之遙?陣線太過深長,補給線十分容易被切斷,如若大興四方軍統來援,京城久戰不下,立時便要被包了餃子,到那時孤軍奮戰,四面環敵,真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必死無疑了。”
項卓宸又問道:“軍士可別有良策?”
“如今之計,當趁冬日天寒,大興軍士皆有不適之時多多搦戰,廣占城池,待得來年春天穩住陣腳,內撫百姓,耕種以待來日,南聯闔閭海國,相約共圖大興,另可着人策反久居關外的鎮西大將軍何馳平,其人於吾父尚在之時便有反意,那大興皇帝隆祥當年剛即位時,便送其大量黃金珠寶,這纔將他安撫下來。如今借我閻蔓南下之機,不若許給他半座江山,不怕他不上鉤。”
項卓宸默然不語,只是兩眼直勾勾盯着陳軍師,半晌才道:“陳子龍,我可能相信於你?”
被項卓宸稱作陳子龍的陳姓軍師聞言面色陡變,大驚失色道:“大王何出此言?子龍忠心耿耿,可昭日月,便是拋卻公事不提,論及私,那隆祥狗皇帝殺我父母,滅我陳氏一門,這筆賬我又豈能輕忘?蒙大王不棄,願意收留子龍,子龍定然鞠躬盡瘁,以報大王隆恩。”
項卓宸見陳子龍說的情真意切,點點頭,站起身子,向塢堡外走去,邊走邊道:“諸位在此少歇,子龍,你且隨我來。”
衆將皆覺莫名其妙,卻也不想忤逆了項卓宸的意思,只坐在遠處,互相附耳竊竊私語。
再說他陳子龍隨着項卓宸到了帳外,二人一前一後,直走到閻蔓軍營一角。
二人隔着營盤柵欄,面衝南方,只見除卻那一片銀裝素裹的大地,遙遙幾可見得一條黑線,綿延數十里,想必那便是大興鎮北軍了吧。
項卓宸伸手一指道:“你出生於官宦世家,對這大興的歷史想必也是多有了解。”
陳子龍不知項卓宸何意,卻也點頭道:“略知一二。”
項卓宸接道:“想我閻蔓一族幾千年前也是這片蒼茫大地中的一員,只不過在羣雄逐鹿之時,項氏一脈敗給了那荀世龍,一路被追殺至北地,家祖僥倖得脫,便留在了北地,繁衍生息,纔有瞭如今的閻蔓。”
項卓宸說罷,再次看向陳子龍道:“有些事情,我可告知與你,只盼你日後盡心盡力,莫要三心二意,與我共謀大業!”
陳子龍聽完立馬跪倒在項卓宸面前,恭敬道:“大王以誠待我,我陳子龍敢不效死命!”
項卓宸十分滿意,彎下腰來,雙手一託將陳子龍扶起,這才緩緩道:“此番我閻蔓出兵,乃是那隆祥授意的。”
項卓宸不開口則以,這一開口真是石破天驚,直嚇得陳子龍臉色蒼白,嘴脣發抖:難不成,這項卓宸竟然也是那隆祥狗皇帝的人麼?那我豈不是如同認賊作父一般?
陳子龍此時猶如被那晴天霹靂打中, 化作了石像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
那項卓宸卻是笑了笑道:“子龍切莫胡思亂想,且聽我一言。”
項卓宸見陳子龍仍是未有反應,只自顧自的道:“他隆祥所求,不過是借我出兵的由頭,助他掃除一些障礙,又許我兩州之地,我也遂了他的願,早派人去道門求援,不過,在我眼裡,這區區兩州卻是太也小氣了。”
說完也不等陳子龍有反應,直接道:“我之志,是那天下啊!”
陳子龍聽到此言,這才轉過彎來:原來他項卓宸卻不是像看來這般文弱,這心裡也是含着一團火啊!如是真如他所說,那之前與隆祥皇帝暗地裡互有協議,也正是天授予他的機會,叫其下定決心,明着是按照隆祥的意思出兵,而暗地裡打着的卻是真真正正的侵略旗幟!
項卓宸語不驚人死不休道:“那鎮北軍軍統譚笑雷,乃是隆祥的心腹愛將,看其架勢,便連此人都未有得到隆祥的信任,不過在我看來,再有幾日光景,待得京中消息傳來,他鎮北軍便要被調走了,而由那鎮西軍填補上來,是以這一仗,我們便是不打,這柳州也會盡入我囊中!”
陳子龍道:“那道門仙長?”
“鎮西軍乃是老狐狸,未必便能與我真正發了狠,介時我們只消詐敗幾次,再去求那仙長相助,待得仙長一出手,鎮西軍還不是手到擒來麼?”
“到那時,我軍順勢而下,往西而去,佔了他西邊的易州平州,以三州之地,背靠道門,便有與那隆祥一爭長短的資憑了!大興朝,我項卓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