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媽媽，我沒事，我不疼的。”
比起無時不在的基因退變的痛楚，體表這些外傷，確實不算什麼。
母親的眼淚大滴地淌了下來：“艾娃，我可憐的孩子！”
一聲冷笑自她們頭頂傳來：“可憐？”
女護士雙手叉腰，凶神惡煞地道：“地丁裡的下三濫，都要死了還要給人添堵，你們要是可憐，那我呢？誰來可憐可憐我？”
“露娜護士。”母親擡起了頭，笑得勉強而卑微：“您別生艾娃的氣，她的病您也是清楚的......”
這話就像是火上澆油，令露娜護士徹底炸開了。
“哈！”她臉上的橫肉被猙獰的笑擠成了一股一股，扭曲而醜陋：
“從昨天到今天，我簡直是苦口婆心，反覆跟你們說不許出去走動，更不能去前院，以免驚擾了貴人。”
“那可是高等星下來的大人物，連院長都得躬身敬着，沒得讓你們這些上不得檯面兒的東西，去礙人家的眼。”
“院裡也都做了安排，不是幫你們把地下室收拾出來了嗎？讓你們先在那安心等着，還免了這兩天的住院費跟伙食費，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露面——可你們呢，是怎麼報答我們的？”
她說得太急太快，不得不停下來歇口氣。那母親就在這時怯生生地插了話：
“可是地下室裡太冷了，我就想着，帶孩子上來曬曬太陽.......”
露娜護士眉毛倒豎，口水沫子都噴到母女倆頭上了：
“下面那麼多地丁，屬你們毛病最多！人都這樣了，曬不曬太陽又有什麼用？再說了，剛纔這死丫頭都快跑到前院起落坪上了，差一點兒就跟那些大人物照了面！”
“啊，這個我不知道。”母親問艾娃：“你爲什麼要去那邊？”
“我只是好奇。”艾娃低着頭，眼裡灰沉沉的：“想看看高等星的閣下們，跟我們有什麼不一樣。”
“你看看，她自己都承認了！”露娜護士冷笑着抱起了雙臂：“要不是我拉得快，剛纔她說不定就讓人家的護衛擊斃了！”
“天啊！”母親的身體瑟縮起來，滿心後怕地將艾娃抱得更緊。
露娜卻並沒有放過她們的意思：“昨個兒我就說了，院裡下了死命令，一個都不能跑出去，誰分管的誰負責。你們這種爛泥似的東西死一百個也不足惜，但我要是丟了這份工作，可是會讓家人蒙羞的！”
母親似乎已經習慣了艾娃的這種態度，完全無視了她話中明顯蔑視與敵意。
“那，那我替艾娃給你道歉。”她顫着身子，膝蓋落到了地上：“對不起了，露娜護士。”
艾娃愣了一下，忽然反應了過來，用力地想要拉她起來：“媽媽，你快起來，你不要這樣！”
她用了全力，手臂上本已凝固的傷口，再次滲出了血，將灰濛濛的病號服衣袖染上了深重的暗紅色，但仍然沒有用。
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病弱孩童，怎麼可能拉得起一個成年人。
“確實用不着，因爲根本也沒用。”露娜點了點腕式終端：“我已經叫了保安。滾回到你們的垃圾堆裡去，自己等死吧！”
話音未落，不遠處已經出現了兩名全副武裝的保安。
“不要，不要趕我們走，求您了。”母親眼中露出了濃重的絕望之色。
她一把按下了艾娃的頭，一起對着露娜重重地叩了下去。
“我保證，絕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了，我一定會看好她......請您讓我們留下來。說不定，說不定這幾天，就能排到一支救命的藥劑了。”
露娜哂笑出聲：“別做夢了，你們是什麼身份，就是真有藥劑，也輪不到你們頭上。”
她的話音剛落，身後就響起了一個陌生的女音：“這麼說，艾娃不在這一期與高等星基因研究所的合作救助名單上？”
“怎麼可能在。那些都是留給有身份的人.......”露娜下意識地回了一嘴，旋即反應過來，回身看向南容：“你又是什麼人，問這個做什麼？”
剛纔下浮空車的時候，南容走在人羣的最後，別說是露娜，就是在現場列隊迎接的人，也未必能記得她。
南容無視越來越近的兩名保安，走到了艾娃身前，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女孩的心氣神，似乎被剛纔被母親迫着叩首消磨盡了，此刻眼神呆滯而麻木，沒有任何反應。
因爲基因退變，這些天她的食慾越來越差，最多也只能勉強咬上兩口能量棒，身子輕得驚人。
“別怕。”南容嘆了一口氣：“知道嗎，你是個幸運的孩子。”
幸運？多麼美妙的字眼。艾娃木然地咀嚼着這兩個字，心中一片苦澀。
半個月前超凡能力露出覺醒跡象的時候，登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人都把這兩個字，掛在嘴邊上。
他們的面上掛着極度羨慕的表情，嘴裡說着各種各樣好聽的話語，笑容比花兒還要燦爛。
可惜那時所有的幸福，都在她覺醒失敗之後，變了模樣。
父親從她進了醫院開始，就根本沒有露過面，還屢次聯繫母親，讓她趕緊回去，留她在這裡自生自滅。
醫生只在她入院當天出現了一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用一句“沒救了”，將她打入了深淵。
在那之後，艾娃更在露娜護士日復一日的漫罵聲中明白，她根本配不上“幸運”這樣美好的詞藻，而是不祥的化身，沒有資格存活於世的廢物。
還是靠着母親伏低作小，又拿出了多年攢下的2000考恩，纔好不容易把她塞進了聯邦基因研究計劃的名單裡，有了排隊等待福利藥劑的資格。
等待的人有很多。但那些傳說中的福利藥劑，數量卻是少得出奇。
起碼在艾娃住院的期間，還沒有聽說有誰等到過。
但不論如何，留在醫院裡，總是有那麼一絲希望在。
可要是被趕回家，媽媽的2000考恩就徹底打了水漂。
她其實並不怕死。死了就不會再有痛苦，但很怕媽媽爲她難過。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她肯定不會爲了自己那一絲好奇心，偷偷溜出來的。
可是，抱着自己的這個高挑颯爽的大姐姐，卻溫和地對她說，她很幸運。
艾娃從愣神中醒來，忽然發現南容加快了速度，正向着醫院主樓的方向行去。
那裡，不是今天接待高等星貴賓的地方嗎？艾娃愕然地圓睜雙眼，滿眼都是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