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沒料想到一覺醒來,會這般狼狽。衣衫未着,兩人光溜溜的大被同眠,而她便是從他的懷裡坐起身來的。也是因爲這一怔,元灝也跟着睜開眼睛坐了起身。
頭微疼,謝環眉頭微蹙。清醒過來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對方良久,誰也沒有說話。
此情此景,說什麼呢?
謝環下意識的背過身去,重新躺了下來,一言不發的攥緊了被子。
身上傳來的痠疼,清晰無比。
理智告訴她,他們昨夜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可對於新婚夫妻而言,什麼是該什麼是不該,早已沒了界限。
“昨晚我——”
不待元灝開口,謝環突然又坐了起來,伸手取了衣裳便往身上穿。
他清晰的看見,在她白皙的脊背上,一道道傷痕。觸目驚心。
面頰微紅,即便她是傲視羣雄的女將軍,即便她曾經統領十數萬大軍上戰場,可終歸骨子裡還是個女子。但凡女子。初次被男子看光了全身,難免羞怯。
謝環也不例外,一聲低沉,“把頭轉過去。”
“昨晚——”
“大家都喝醉了,不是你的錯。”她的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已經穿好了衣衫。也不去看坐在牀榻上,赤着上半身的元灝,繼續道,“天色還早。你可以繼續睡一會,我先出去了。”
謝環快步朝着門口走去,手剛剛伸到門面上,便聽得身後傳來元灝一本正經的聲音,“我雖然喝了酒,可我心裡很清楚。”
她微微僵直了身子,頓住了腳步。
元灝繼續道,“大夏的男子,不喜歡遮遮掩掩。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謝環,你嫁給了我,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喜歡你才娶你,不是爲了什麼兩國協議,你聽明白了嗎?”
謝環開門。
“如果早在戰場上遇見你,也許大燕和大夏,早就不必打仗了。”元灝穿上衣服,“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候是很奇怪的。有的人,只一眼就刻骨。而有的人,傾盡一生都上不得心。入不得眼。”
“說這些做什麼。”謝環深吸一口氣,回眸看他,“即便如此,我們之間依舊橫亙着兩國界限。”
語罷,她擡步離開。
不多時,哈圖領着婢女進門,“參見殿下。”眸色一頓,“怎麼七皇妃——”
“她出去了。”元灝轉身走向牀榻,取了牀榻的環佩,眼角一瞥,卻看見了牀褥上鮮紅的桃花色。脣角不經意的露出一絲笑意,凝着那抹嫣紅良久。
“恭喜殿下。”哈圖一笑。
元灝拍了拍哈圖的肩膀,“我看你跟青雲眉來眼去,倒是極爲情投意合,改日由我做主,讓七皇妃把青玉給你就是。”
“多謝殿下美意,只不過——”哈圖笑得微窘,“不必了。”
“這是爲何?”元灝一怔,“你有心上人了?”
“有。”哈圖深吸一口氣,轉身將溼毛巾遞上。
元灝蹙眉,心裡顧自偷笑。沒看出來,這哈圖還是個情種,情深意重的癡情種。
院子裡的謝環在練武,青雲讓人端着臉盆在旁候着。等着謝環收功,將長槍丟回兵器架,青雲才擰着溫熱的毛巾上前,“郡主無論何時都不忘練武。”
“武藝這種東西,極易荒廢。雖然來了大夏,但不能忘本。”謝環擦了臉,漱了口,這纔將外衣重新穿上,精神還算可以。
青雲也算看出來了,方纔謝環練武的時候,似乎有些招數不太對勁。尤其是底盤功夫,好像有些偏頗,不太到位。相對於平日裡的精妙,是略遜一籌。
難不成昨兒個夜裡——青雲笑眯眯的望着謝環,“郡主昨兒個夜裡是不是沒睡好?”
謝環瞧了她一眼,笑罵一句,“死丫頭。”
青雲隨即明白了過來,“其實這樣也好,總歸是夫妻。七皇子雖然是大夏人,可到底也是郡主的夫君,來日還得與郡主白首齊眉呢!”
“怎麼來了大夏,嘴巴也變甜了?”謝環緩步走在迴廊裡,“可是哈圖教的?”
“郡主胡說什麼?”青雲的臉蹭的一下紅到了耳根,“若是教人聽見,還以爲——”
“以爲什麼?”謝環頓住腳步,笑着追問,“以爲你恨嫁?”
青雲一跺腳,臉更紅了,愣是急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去花廳用了早飯,謝環站在高高的假山上,將偌大的七王府盡收眼底。
青雲站在身旁,面色有些微恙,“一路上都能收到消息,郡主離開之後,咱們得到的消息是睿王府出事了。睿王爺舉兵闖宮,說是跟夏雨有關,如今獲罪囚禁清梧宮,永世不得外出。”
謝環點了頭,“這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只不過我沒想到,他連一刻都等不得。早年他還說我呢,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卻是如此的不明白。計劃提前了那麼多,成與敗在他的心裡,約莫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
“王爺如今是被迷了心竅。”青雲輕嘆。
謝環搖頭,卻是不怒反笑,“不,是動了真情。”她走進亭子裡,徐徐坐了下來,“難得他也有一個可以值得爲之傾盡一切的女子,否則漫漫長月,何以爲寄?他這一生,爲仇恨所擾,如今難得放下,倒也不失爲一件好事。知交一場,我當爲他高興。”
青雲蹙眉,“郡主不怕王爺功虧一簣嗎?籌劃多年,如今眼見着要成功了,若是一着不慎,那便是滿盤皆輸。何況,侯爺還在京中,若然出了事,侯爺也難逃一劫。”
“我相信蘊兒。”謝環捋直衣袖,“也相信睿王。大智者至融天下,卑劣者小肚雞腸,不外如是。人各有命,我既然來了大夏,自然也只能聽天由命。只不過,坐以待斃並非我本願,人總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哪怕不能更改既定的結果,至少也能讓自己心安理得。”
“王爺突然之間將計劃提前,也不知道侯爺他們,是否能接替得上。”青雲擔慮。
謝環一笑,“你忘了他們兩個是誰了嗎?如何接替不上?”
青雲頷首,“郡主所言極是,我倒是把這一層關係給忘了。”一扭頭,“殿下來了。”
聞言,謝環的身子微微一僵,青雲便知情識趣的退了下去。
元灝緩步走進謝環的視線裡,面色紅潤,站在陽光裡淺淺的笑着,“今兒個天色真好,我想帶你出去走走。這大夏的皇城,你該見識見識。”
謝環搖頭,“既然來了,來日方長,還怕沒時間去走嗎?”
“那倒是,你這一輩子有的是時間。”他緊跟着坐了下來,“不過我這一輩子,也有的是時間作陪。”
“你何必呢?”謝環一笑,“昨兒個夜裡——”
“生米煮成熟飯。”元灝知道她要說什麼,七皇子殿下慣來聰慧,這是大夏人盡皆知之事,“有些話說過就當真,但有些話說過了就跟沒說一樣。我的話,你自當認真,你的話——就看本夫君願不願當真了。”
謝環蔑笑,“七皇子殿下,好大的口氣。”
“口氣不小,但也不大,不是你們大燕朝的夫爲妻綱嗎?”元灝的嘴皮子太溜,謝環是個武將,自然說不過他。想了想,在嘴皮子上較勁也委實沒有意義,便也不去說什麼,顧自起身就走。
“太子元弼想要見我。”元灝開口。
謝環頓住腳步,轉身望着他,“見你做什麼?”
“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我哪裡知道他要做什麼。”元灝起身走到她身邊,突然握住她的手,“陪我一道去!”
“放手!”謝環蹙眉,“走就走,別毛手毛腳,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元灝環顧四周,“難不成你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七皇子殿下與七皇妃不睦?這大燕和大夏剛剛和親,你就想要四分五裂的結果?”
謝環冷凝,“你威脅我?”
“實話實說。”他牽着她手往前走。
不過元灝說的確實也有道理,哪有新婚夫妻如同陌路的道理,自然是要顯得親暱一些纔算正常。罷了罷了,昨兒個夜裡啥都做過了,今日牽手便牽手吧!若有什麼不忿,夜裡回房關起門來,好好揍一頓便是。
因爲大夏太子元弼是被軟禁的,所以即便要見元灝,也必須通過大夏王的同意。
右相在太子府外頭候着,見元灝偕同謝環到來,急忙上前相迎,“七殿下,太子爺要見你。”說着,蹙眉瞧了謝環一眼。
元灝一笑,“多謝右相大人,這是本皇子的皇妃,自然要隨身攜帶。謹遵父皇母妃教誨,夫妻之間,無可相避,方得舉案。”
“七殿下所言極是,快些進去吧!”右相領着元灝朝府內走去。
太子府重兵防守,太子被軟禁在自己的寢殿內。
“不如讓微臣派人先進去,制住太子殿下,七殿下再行——”
還不待右相說完,元灝便搖了頭,“我有七皇妃在側,何懼他人。”含笑望一眼謝環,極具信任。
謝環點了頭,“右相放心,我必護殿下週全。”
右相頷首,“如此,你們小心點,太子殿下精神不太好,容易激動。”
“好!”元灝領着謝環進門。
偌大的太子府寢殿,空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不遠處的牀榻前,橫七豎八的翻倒着不少酒罈子,方纔推門進來,有風拂過,酒罈子咕嚕嚕的在地面上轉圈圈。太子元弼披頭散髮的靠着牀柱坐在地上,手中還抱着一罈酒,擡頭看人時,眸色潰散,一臉的鬍渣子。盡顯憔悴與狼狽,哪裡還有半點大夏太子的威儀。
“皇兄。”元灝上前,俯身蹲下,“何必這般不珍惜自己,酗酒傷身。”
“你來了。”元弼乾笑兩聲,扭頭去看一旁眸光銳利的謝環,“謝環?”
“是我。”謝環上前,她還得防着元弼,這人雖然醉醺醺的,難保不會拼死一搏,突然襲擊元灝。且不說元灝是自己的丈夫,便是元灝的身份,也容不得有絲毫閃失。
否則大夏亂,大燕更會亂。
“很好,好得很!”元弼笑着飲酒,濃烈的酒就這樣被他仰頭灌入咽喉裡,放下酒罈子的那一瞬,他笑得更大聲更淒厲,“沒想到吧,廝殺了一輩子,到頭來你也不過是個犧牲品。大燕,還是不要你了!功高蓋主,也不外如是。”
“大燕何時不要我了?我若不肯,誰人能替我點頭?”謝環冷眉,“我是爲了大燕而嫁,俯仰之間無愧天地。”
元弼勉力扶着牀沿起身,卻因爲腳軟,跌坐在牀榻上,無力的靠在牀柱處,笑得冷冽,“你們以爲自己贏了嗎?本太子雖然落魄了,可你們也贏不了,這天下你們若真的想要,就拿血來償。”
元灝瞧了謝環一眼,似乎是有些不太明白元弼的意思。
謝環淺笑,“太子殿下這話,只怕是自欺欺人了。”
“是嗎?”元弼冷笑,繼而望着元灝,“你以爲她是真的嫁給你嗎?喜歡你嗎?你看看她的樣子,哪裡有爲人妻子的樣子?她不過是爲了她的家國天下,你不過是她手中的提線木偶。七弟,你醒醒吧,別到時候讓大夏的天下,都落在這樣的女人手裡。她就是個包藏禍心的女人,她嫁給你,根本就是有意而爲之,幾欲圖謀我大夏的江山!我輸給你,無話可說,但如果是她——”
“她是七皇妃,是我的妻子。”元灝淡然迴應,“她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睡在我枕邊的人,是她,不是你。我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可我知道將來與我生兒育女,共度餘生的人,只有她。”
謝環微怔,蹙眉望着元灝。
有那麼一瞬,心裡升起微弱的不知名的情愫。
“這樣一個女人,如果還不值得我信賴,那我不是傻子嗎?或者,皇兄覺得,我該相信處處陷害自己,幾欲置我於死地的——皇兄的話?”元灝負手而立,眸色微冷,“離間計只對於心胸狹隘之人,方可用。對於我,皇兄用錯了。或者,皇兄應該多用用美人計,說不定我這心一軟,也就遂了你的願。”
謝環嗤笑,也不說什麼。
“你會毀了大夏!”元弼渾身顫抖,看得出,有些歇斯底里。
“難道大夏交給你,便是好的嗎?”元灝問,“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能擔起重責?是福是禍都好,我活的清醒,過的也清醒,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自己不該要什麼。只是這些,皇兄興許都看不到了。”
“你說什麼?”元弼突然撲過來,元灝身子一側,快速避開,肩上一沉,謝環已經上前一步攔在了他的身前。
“太子殿下最好安分一些,我無意傷你,但你也別逼我。”謝環口吻無溫,眸色素冷。
元灝一笑,緩步上前,“皇兄就是想對我們說這些嗎?如今說也說過了,我們走了。”
“就算你當了大夏的皇帝,那又如何?這大燕還不是會亂成一團?”元弼咬牙切齒,一身的酒氣熏天,“大燕沒了,我看你們還如何囂張。就算簽訂了議和協議又怎樣?一紙協議不過是一張紙罷了,早晚有一天,都會變成空口白牙。”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元灝蹙眉。
元弼仰頭長笑,笑得如此凜冽,“你說我是什麼意思?”
“你是指攝政王府吧?”謝環冷笑,“如果是這樣,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太子殿下,是你錯了。大夏沒有你,亂不了。大燕沒了東方越,也亂不了。”
“睿王府已經出了事,你們還以爲我不知道嗎?”元弼冷嗤,“睿王趙朔下獄,大燕也算是完了。沒有睿王這個絆腳石,這大燕天下,早晚都會變成別人的囊中之物。你們大燕那個廢物皇帝,根本挑不起擔子。我雖然輸了,可你們也贏不了。到頭來,誰死誰活,還不一定呢!”
謝環笑得輕蔑,“太子殿下想必是囚禁了太久,腦子越發的不清楚。睿王下獄那又怎樣,你可聽說睿王死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算輸。與你廢話太多,太累。七殿下,咱們走吧!”
元灝頷首,理直氣壯的牽起她的手,朝着外頭走去。
“你們都去死!”元弼突然飛身撲向了元灝。
說時遲那時快,謝環隨手將元灝推出門,一個騰空,腳尖狠狠擡起,踹在元弼的下顎。旋身便是一個橫掃腿,快速落在元弼的面頰處,元弼的身子就像失控的物件,毫不留情的撞在了柱子上。落地時,一聲悶哼,便沒了動靜。
元灝站在門外,饒有興致的雙手抱胸。
挺好!
“放心,死不了。”謝環瞧了一眼右相,而後睨一眼看戲的元灝。心道,早知道就不出手了,讓他自己去折騰。
謝環下手的力道,自己是控制住的,自然不會要元弼的性命。
元弼的生死,只能由大夏王來決定。
走出太子府,上了馬車,謝環扭頭望着身邊的元灝,“你沒想過嗎?也許元弼說的,有些道理。我畢竟是大燕朝的人,於你們大夏而言,是個異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不懂嗎?”
“我說過,你就算死了,墓碑上也得刻着我的名字。”元灝煞有其事,“你是我的妻子,即便來自大燕,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我便是大夏的女子。”
謝環輕笑,“你倒是心寬。”
“因爲覺得信任,所以不必猜忌。”元灝定定的注視着她,“我所希望的是,無論什麼時候,你若心裡有事,能第一個想起我,第一個告訴我。我不是不喜歡去猜,而是怕猜錯了,會錯過。”
錯過二字,是人生中最可怕的。
因爲很多人很多事,一旦錯過,那就只能將錯就錯,沒有重來的機會。
馬車還沒到王府,便聽得後頭有馬蹄聲急促傳來,一大波的皇宮侍衛攔住了馬車,爲首的是大夏王親近的侍衛長,“七皇子殿下,皇上病重,請速速入宮。”
音落,馬蹄聲聲,直奔皇宮。
大夏王的病,原本就拖了很久,到底是拖到了使團歸朝,便再也撐不住了。年邁的老者,躺在牀榻上奄奄一息,眉目微合,看上去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進去的時候,文武百官都已經跪在了殿內,連右相都急急的趕回來,同擬遺詔,以便確定皇位繼承的正統性。不少皇子也都席地而跪,妃嬪們嗚咽着,抽泣着。
寢殿內,氣氛微涼,透着瘮人的寒意。
“你們都下去,七皇子留下。”大夏王閉着眼睛開口。
謝環看了元灝一眼,元灝對之一笑,便獨自留了下來。
退出殿外,謝環站在巍峨的宮殿門前,一代帝王的隕落,也不過是新的開始。人生人死,都不過一場荒涼。有人在荒涼中活出了精彩,也有人就此墮落,淹沒在塵世間,無人記得。
深吸一口氣,她就在外頭靜靜的等着。
耳畔是百官的議論聲,是妃嬪們的低咽。
誰都知道,皇帝要死了。
新婚之期剛過,轉瞬間她將面臨着,朝代的更替。對於謝環而言,算是不小的波折,她這一輩子都想過,有朝一日踏入大夏的國土,竟然站在了大夏的皇帝身邊,成爲一朝之後。
當然,這是後話。
元灝進去了良久,出來的時候眼眶微紅,卻定定的看着謝環,“父皇讓你進去一趟。”
謝環一怔,“我?”
“是。”元灝頷首,右相在一旁點頭,應聲附和,“皇上召見,請七皇妃入殿。”
雖然不明白,大夏王臨死前爲何要見自己,但不管怎麼說,她都該尊他一聲父皇。該盡的禮數,她一樣都不會少。
默然無聲的走進寢殿,大夏王就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若非看得他胸口微喘,當真與死無恙。
謝環近了牀前,跪身行禮,恭恭敬敬的喚了一聲,“謝環參見皇帝陛下。”
蒼老的眸,微微打開,大夏王轉過臉,眼底泛着羸弱的光,“你該改改稱呼了。”
聞言,謝環擡眸瞧了一眼大夏王,深吸一口氣重新行禮,“謝環參見父皇。”
他點了頭,繼而笑了,“朕沒想到,最後的最後,竟然是你做了皇兒的皇妃。”
“謝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謝環垂眸。
“你起來吧!”大夏王氣息奄奄,“那一日,飛鴿傳書,他說他要娶你爲妻。朕猶豫過,畢竟你與大夏交戰多年,若是讓你做了七皇妃,便如同養虎爲患,不可爲之。可當時,朕又在想,除了你,似乎無人敢與太子爲敵。元弼此人,心狠手辣,朝中黨羽衆多,若無雷厲風行,只怕絕無勝算。”
謝環蹙眉不語。
大夏王繼續道,“這般一想,朕便同意了,雖然有些冒險,可朕撐不了多久,實在也是沒辦法了。朕的回覆是,納妾不復妻,慎重。灝兒極爲聰慧,不會不明白朕的意思。可他那性子,像極了朕年輕的時候,一慣的固執。”
“終歸,娶你爲妻,而非妾。朕不是拿他沒辦法,只是他認了真,朕也就隨他吧!從小,他聰慧過人,可朕忙於政務,很少陪着他。所有人都說,他是最像朕的,朕也是最喜歡這個兒子。”
“可是——朕還是擔心,這大夏的江山,若是交給他,他是否能幫朕扛起?此次去大燕,便是抱着試探的心思,若是能安然歸來,朕也就放心了。朕不是不知道,赫里居心叵測,可朕也沒有辦法。”
謝環點了頭,“父皇不必說了,謝環心知肚明,都知道。”
“是啊,你都知道。”大夏王喘了口氣,好久沒說話。
殿內一下子噤若寒蟬,落針可聞。
隱約可聽得自己的心跳,在胸腔裡撲通撲通的跳着。謝環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大夏王還想說什麼。
“朕——”他閉上眼睛,“只想問你一句,你可願意真心待他?”
謝環蹙眉,這大夏王對元灝,還真的是疼到了骨子裡。難怪所有人都說,七皇子元灝,是大夏王最寵愛的兒子,果不其然。
“我,願意。”謝環低語。
倒不是違心的話,只是你若真心待我,我必真心相付。
人與人之間,不就是這般嗎?
大夏王點了頭,“灝兒待你是真心的,這世上有一個人對你真心,那便足夠了。如此,朕也就放了心。他若挑不起,你便幫着他挑起,雖然你是大燕的人,可朕相信,你們謝家世代忠良,骨子裡的傲氣和忠義,是不會變的。”
謝環行禮,“謝環不求功名天下,也不會做哪些卑劣勾當。無論輸贏,都會光明正大。父皇放心,我要的,只是天下太平,而不是永無止境的廝殺。”
“好。”大夏王已然氣虛至絕,“你下去吧!”
“是!”謝環退下。
她從不知道,原來大夏王的本意,是讓她做妾,是元灝不肯,硬是要讓她做妻。她不懂,元灝與自己也不過短短接觸,何以他如此信任?
只是因爲謝家的忠義和傲骨嗎?
走出寢殿時,她出神的望着佇立在廊檐下的背影。
頎長的背影,負手而立,遙望天際。
他很少這樣沉默寡言,可這一次好像真的傷着了。皇家,何時還有這樣情義的人?她見過涼薄的皇家廝殺,也見過殘忍的兄弟鬩牆,父母之愛,兄弟之情,都不及高高在上的赤金龍椅。
“你在想什麼?”謝環上前,與他並肩而立。
“父皇跟你說了什麼?”元灝問。
謝環一笑,“猜猜看。”
他眸色黯然,“父皇放不下我。”
“父子之間的緣分,有時候挺不公平的。”謝環深吸一口氣。
“父皇是覺得愧疚吧!”元灝垂眸,“我的生身之母,當年是被父皇誤會而賜死的。始作俑者,是太子元弼的生母。後來,父皇把我交給別的嬪妃養着,我便不太願意再見他。他每次來,我都躲着,久而久之,他便心生愧疚,奈何得不到我的原諒。”
“你——”謝環蹙眉,“那現在呢?”
“剛纔父皇問我,是否還恨着他。我說,我從未恨過,只是覺得人這一輩子難得一個真心人,覺得父皇可憐!後宮佳麗那麼多,可真心實意的又有幾個人?”元灝凝着她的眸,“我跟父皇說,這輩子我不想納妾,只想尋一人白首,與一人同棺長眠。足矣!”
謝環定定的望着他,良久沒有回過神來。
深吸一口氣,她垂眸,“男兒大丈夫,如此矯情做什麼?”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這輩子算是完了。生死都吊在我一個人身上,別想在逃開。”他低語。
“爲何選中我?”謝環問。
元灝嗤笑,“喜歡一個人,必須得有原因嗎?”
謝環不語。
“如果真的要有原因,大概是你的傲氣,像我母親。尤其是看人的眼神,就好比我母妃至死都不肯向父皇解釋。”元灝紅了眼眶,擡頭望着天際。
“我有那麼老?”謝環剜了他一眼。
身後,有腳步急促行來。
內侍一聲高喊,“皇上駕崩!”
謝環驟然盯着元灝。
元灝的身子一顫,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有淚從眼眶裡出來,沿着面頰緩緩而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了一輩子的皇帝,臨死前不忘自己還是個父親。這對元灝心裡的觸動,是極爲深刻的。土盡在弟。
他是在用命來教育兒子,帝王家並非涼薄無情,只是生在帝王家,多少不由己。
皇帝,即便是錯了,那也是對的。
因爲,君無戲言。
此後,元灝必須爲自己的言行負責。
一言一行,都是天下。
謝環跪在元灝身後,終歸這大夏的江山,落在了元灝的肩上。皇帝之位,是多少人覬覦貪戀的。有的人爲之殺人無數而不得,有的人卻是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要擔任的準備。
這便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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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潮溼的茂王府地牢裡,烙鐵落在皮肉上,皮焦肉爛的滋滋聲,瞬時蔓延開來,一股子焦肉味,瀰漫不散。
“暈了。”暗衛道。
趙譽握緊了手中把玩的玉件,蹭的一聲站起身來,“簡直是廢物,抓到人那麼久,竟然一句話都問不出來,要你們這幫蠢貨何用?”
孫啓瞧一眼木架上綁縛的人,一道長長的刀切傷痕劃破了整張臉,看上去面目全非,極難辨認,“王爺,這賈大海死活不招,這樣下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好不容易把他從趙朔手中搶到,可這賈大海竟然是個硬骨頭,千般用刑都熬過去,實在可恨。”趙譽冷哼。
“王爺要做好拿不到傳國玉璽的準備。”孫啓蹙眉,“卑職有個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
“說!”趙譽冷然。
孫啓笑了笑,“既然暫時拿不到玉璽,那咱們是不是留條後路?”
“什麼意思?”趙譽一怔。
孫啓瞧一眼暈死的賈大海,笑得凜冽,“所謂退路,比如謝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