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飄起,那原本縹緲的笛音便有了定向,所有人都齊齊將目光落在了小輦上,也是因此,那男子似是不喜,失去了吹奏的興致,睜開眼向外看了出來。與之正面相對的莫小九才發現此人長得極爲俊美,長髮後束,打理的一絲不苟,耳際有兩縷髮絲垂於肩頭金邊衣領側,頗顯幾分高貴氣息,只是他似乎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呆的太久的緣故,臉上毫無血色,比身上的衣衫還要白,瞳孔也是小於正常人,倒像某種妖獸的眼睛。
衆人警惕的後退,卻發現身在半空毫無着力,根本不得退後半步。盧宏握上腰間佩劍,臉色一沉道:“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男子起身拂簾走出,袖間沾染了一些簾上的塵灰,他以手中笛將之彈去,環視了一眼衆人,最後纔將目光落在了盧宏臉上,似覺得他這話問得很奇怪,又似太久沒開口以至於聲音有些沙啞,說道:“我是守墓人,當然該在這裡,倒是你們如何進來的?又爲何進來?”
守墓人?衆人眉頭一皺,心想這座埋於沙漠之下的城莫非是一座墳墓?倪兒則是在看到男子的第一眼後,瞳孔便以可見的速度收縮,直至變成針眼大小,不過這次卻並沒有痛苦襲來,腦海中也沒有浮現什麼畫面,只是涌起了一股強烈的熟悉與親切,進而莫名的激動,好似自己與眼前之人應是認識,又或者,或者是親人。她將雙刀化作黑霧收回掌心,凝視着男子道:“你是誰?”
所有人來時,男子都清楚的知道,其中自然也包括倪兒。他將目光落在小女孩臉上,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笑得雖然有些僵硬,但卻充滿了讓旁人莫名其妙的慈愛,點了點頭道:“你最終還是回來了。”
此話出口,所有人都是一驚,紛紛將目光落在了倪兒身上。莫小九雖然早已猜測小丫頭與這裡有着莫大的關係,但得到證實還是不免心中震動,這機關城不知長埋地下多少年,這男子也不知道在這小輦中呆了多少年,眼下出口便是一句帶着故人相見口吻的話,那麼這丫頭片子現在是什麼年紀?到底活了多久,又是什麼來歷?想着想着他便有些想歪了,便開始糾結鬱悶惱怒,自己不過才淺活十幾二十年,以後該如何稱呼這個小魔女?是不是該尊稱一聲前輩?
倪兒定定的看着男子,體會着這句話中的各種意思,問道:“你是誰?你認識我?”
男子在簾前坐下,將笛放在膝間,依然笑道:“你與我乃是親人,曾記得當初是我親手爲你打造的棺材,親手埋的你,又怎麼會不認得。”
莫小九皺眉,聽此人前後之話,明顯是知道倪兒被埋葬之時還活着,心中不由怒意升騰,聲音帶着冷意道:“意思是說你是將她生生活埋的?!”
男子沒有側頭看他,仍是嘴角帶笑的將目光落在倪兒身上,點了點頭道:“當時她睡着了,我把她抱進了棺材,埋在了一個我已經記不清的地方。”
莫小九怒意如火,熊熊燃燒,眼前這人到底有多冷血殘忍以及變態,談論親手活埋親人的事竟然還這般平靜,而且埋的還是一個小女孩。他咬牙道:“你倒是下得去手!”
倪兒臉上泛起從未有過的冰冷,指間黑霧涌動,不多時便重新將兩把長刀凝聚了出來,聲音讓旁側衆人聽了都有些微寒。她道:“你是我父親?”
男子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你父親,我是你叔叔。”
倪兒雙刀向前,刀鋒閃爍着寒光,“你爲什麼埋我。”
男子沒有回答,手指摩挲着笛子,“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只還記得埋你是爲了讓你能夠回來。”
回來?莫小九完全聽不懂他話中之意,心想世上哪有爲了讓人回來而將人活埋的道理?就即便是能回來,恐怕也只是魂能回來,除非這人有萬分把握倪兒不會死在棺材中?可若是如此他的用意又是什麼?百思不得其解中不禁將目光投向了身邊的丫頭,說道:“把人埋了讓人回來的道理恐怕沒人能懂。”
男子眉頭漸皺,倒不是因爲莫小九的無禮質問,而是他現在也覺得自己殘剩不多記憶中的畫面也很荒謬,但卻不知爲何心中到現在還堅信這樣做是對的,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原因,眼中有因竭力回憶而產生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過,然後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只記得當時必須這樣做,至於爲什麼,我已經回憶不起了。”
盧宏心中思緒電轉,聽此男子話語,其與小女孩的身份都是神秘異常,不知存活了多久,其中必然隱藏着巨大的秘密,且說不定這人就是這裡的主人,知道這裡的一切,知道深埋在這裡、對於九荒鏡像幻境的指引在何處,甚至還有可能知道九荒鏡像幻境裡的一些信息,於是帶着晚輩對前輩的語氣問道:“不知前輩讓這小女孩回來的目的是什麼?”
之前莫小九與盧宏三人的一幕男子清楚知道,也就知道了雙方之間的關係。他臉色驟然一寒,擡手一甩,長笛便化作一道幾不可見的影子射出,沒帶其任何聲響,待得再倒飛回來落於指間時其上已然沾染了血水。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絲帕擦拭着血跡,冷聲道:“曾記得以前殺了太多人,所以從某個時候起便立誓不再殺人,但這並不代表我不可以將你、或者你們打成殘廢,又或者永遠囚禁在這裡,成爲墓中的活死人,所以不該問的最好還是別問。”
笛子剎那間去而復返,待得男子將其上血跡擦拭乾淨話音落定,盧宏的右肩才傳來噗的一聲輕響,一縷鮮血飛濺了出來。盧宏陡然大駭,臉色蒼白,心想自己雖然修爲被封,但屬於六道靈輪強者的感知還在,可卻絲毫沒有察覺到眼前之人出手的動作,更沒有捕捉到笛子的動向,所以連躲避的想法都不曾泛起,直到疼痛傳來才知已經受傷。他連忙低頭應是,“晚輩無禮,還請前輩恕罪。”
倪兒看了盧宏一眼,握着刀柄的指間因星輝凝聚而泛起的光芒不斷閃爍。倪兒雖然知道了男子與她的關係,但說話間並沒有尊稱,仍是冷冷的道:“那你等我回來是爲了什麼?”
男子五指微曲,掌心中染血的絲帕便在一閃而沒的微光中變成了極細的碎屑。他將目光重新落到倪兒臉上,說道:“讓你去一個地方,你父親正在那裡等着你。”
從男子的話倪兒便聽得出自己的父親還活着,但她並沒有問在什麼地方或是什麼地方,眼中也沒有絲毫激動期盼,反而更加冰冷,因爲她猜測得出,當時自己被活埋時,所謂的父親必然知道詳情,可正因如此,她心中的恨意才更加濃烈,因爲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作爲父親都不該眼看着旁人將自己未死的女兒放進棺材長埋於地,於是說道:“我不想知道他在哪裡,也不想見他。”
莫小九與倪兒談論過這個話題,所以深知她心中想法,想了想揉着她的頭道:“丫頭,或許你應該去見一見,瞭解清楚其中的緣由,萬一你父親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這樣豈不是讓他心寒,再則,若是你的母親也在……”
他話還沒說完,倪兒便出聲打斷,說道:“他口中所謂的我的父親既然知道躺在棺材中的我沒死,那麼叫做母親的人也定然知道一切,所以我兩個都不想見。”
男子聞言閉眼搖了搖頭,嘴裡傳出一聲嘆息,說道:“看來你出棺材之前已經醒了,若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怨恨,可你的母親已經想見都見不到了,你要是再不去見你的父親,他最終也會死的,到時候你後悔都沒有機會了。”
聽到母親已死,倪兒體內源於血脈不可磨滅的親情仍是讓她不能自已的涌起了悲傷,心臟如是被針紮了一下,使得小臉有些蒼白,但她仍是沒有答應,說道:“我已經死過一次,他再死一次才公平,而你親手活埋的我,也應該死一次。”
男子似是沒想到她小小的心會這般硬,眼中微有怒意浮現道:“可我們都知道你不會死才這樣做的,試問天下父母又有誰願意眼睜睜的將自己沒有死的孩子裝進棺材埋進土中。”
倪兒緊抿着脣,眼中冷光似刀,過了許久似才平息下心中越來越濃的怨恨,說道:“就算你們知道我不會死在棺材中,可又知不知道我醒來後會不會遇見其他危險,會不會死在別人的手裡!”
男子幾度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再次化作了一聲嘆息,知道已經不可能說通,便看了看她旁側的莫小九道:“可若是不去見你父親,你就根本不可能走出機關城,就即便你無所謂,但我們看得出你與他的關係很好,那麼是否也忍心看着他死在這裡?”
倪兒不語,回想着腦海中不知何時變得極爲清晰的畫面,將目光落在小輦下不知多高的石塔上,說道:“還有一條路可以出去。”
男子知道她體內的封印,所以沒有驚訝,說道:“雖然那條路可以不用經過機關城的下半城,但你們很可能過不去。”
倪兒從畫面中就能感覺到那條路有多危險,不由陷入了沉默,過了良久才轉頭凝視着莫小九,小臉上露出了無盡掙扎之色,然後散去長刀拉着他的手道:“我不想見他,可也不想你死。”
莫小九不想強逼小丫頭,彎腰將她抱起在臂間,揉了揉她的頭道:“你若真不想見,那咱就不見,很可能過不去並不等於完全過不去,既然有機會那麼我們去闖一闖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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