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臉色逐漸蒼白間,黃沙深處的機關城中,下半城的不大空間內,血色長劍鋥的一聲從上方牆壁一道兩指厚的縫隙裡伸出了半截,然後劍尖處開始有一滴血墜落,滴在了地面漆黑的棺材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一滴接着一滴,連成線的急瀉而下,沿着棺蓋上的複雜圖案消失在了圖案中心處的孔洞中。
如此片刻,忽有密集的機簧聲響起,繼而棺蓋一動,向着旁側緩緩滑開,逐漸露出了一個皮膚蒼白似雪的人影,人影爲男子,着青色長衫,腰間繫一條勾勒着複雜紅色線條的掌餘寬腰帶,頭下有紅色長髮如火如血,如一張血色的布鋪展而開。其貌極爲俊美,輪廓異常分明,劍一般眉毛下雙眼輕閉,高挑的鼻樑下薄脣輕抿。時間似乎絲毫未在臉上刻畫出痕跡,如是從畫中來。
上方壁上血劍正對着他的頭,所以棺蓋移開之後劍尖處流下的血便瀉在了他的額頭,按常理,血水打在皮膚上後應該破碎,朝着四處飛濺,可實際並非如此,他的眉心上有着一個拇指大小的複雜紅色圖案,圖案並不是洞卻勝似一個無底洞,詭異的將流下的所有血水都吞噬了進去,沒有讓一點一滴落於他處。
如此持續了不知幾個時辰,男子的皮膚逐漸開始有了血色,血色以可見的速度越來越濃,很快便淹沒了臉上似雪的蒼白,化作了活人一般紅潤。然後,待得血劍上的最後一滴血水滴落,眉下的右眼陡然睜了開來!露出了漆黑如墨的三個瞳孔,瞳孔如棺蓋上的臉,如莫小九與倪兒所見的壁畫一模一樣,其內竟亦是有一圈一圈螺旋的紋痕形成的深邃漩渦。
男子只睜了一眼,而右眼雖然睜開,可瞳孔中卻無神光,似並沒有轉醒,不過鼻下那抿成一條線的脣間則有一縷氣涌出,在不大的空間中飄轉回蕩,演化成了一聲低沉,低沉之聲並不尖銳,但卻極具穿透力,滲透了周遭精鐵打造的牆壁,滲透了整個機關城,涌出了厚厚的黃沙,於地面半空蕩散了開來,響徹了沙漠,散入了遠處的整個城池。
這道聲音在機關城的各條走廊中迴盪,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的傳出了地面,使得地面一陣輕微的震動,所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聽見了這個如人在將醒未醒間發出的聲音,其中包括顧公子和聶伏尹,包括關雪和機關城中斷了一條手臂的東方問天,包括房間中的莫小九幾人。
莫小九聽着這道明顯帶着沉悶的聲音便不難聽出是來自地下,他仔細一想便想到了那個沉睡的人,於是皺眉看向倪兒道:“丫頭,你不想見的那個人或許已經醒了,就即便沒醒恐怕也即將醒來。”
在聲音出現之初倪兒便感覺到了來自血脈的共鳴,但心中卻沒有絲毫激動,反而讓她的眼中和臉上都染上了窗外夜色的冰冷,她看着機關城的方向,說道:“醒了就醒了,我不想見他也不會見他。”
窗外風沙早已落定,天也已入夜。莫小九凝神望着城外良久,見**之後再無動靜便猜測倪兒的父親應是還未真正甦醒,於是收回目光準備伸手關上窗,然而視線落下,卻於與街道相接的某條巷道口見到有一人影行出,轉向走進了對面閣樓的大門。他瞳孔微縮,欲要看清那人容貌,可一來天色太暗,二來那人速度太快,所以只看了個大概身形,並未見得其面目如何。
但就是那大概的身形體魄和肩揹着的闊劍便讓他確定無疑,那人必定就是顧公子。他緩緩合上窗,來到桌前坐下,臉色漸鬆的撿起了地面上沒有破碎的幾個杯子,心想這顧公子既然能夠回來,那麼這一場戰鬥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變化,以至於關雪並沒有做成背後的那隻黃雀。
他思緒落下,眼角的余光中光亮一閃,耳中聽得一陣破碎的聲音傳來,側頭一看,才發現是來自對面的閣樓,稍一思索便知那肯定是顧公子在因爲寒鳶的失蹤而憤怒,進而忍不住拔劍劈毀着房中一切。
劍光不是很亮,但隱隱照亮了持劍的人,所以站在窗前的寒鳶便模糊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於是便欲推開窗,可手纔剛剛伸出便被抓住,然後嘴亦是被捂住,側眼看去,正是剛還坐在桌前的莫小九。她柳眉緊蹙,卻沒有掙扎,因爲知道掙扎也無用,沒有修爲的她根本不可能從這兩人手下掙脫。
莫小九抓着她的手,捂住着她的嘴,從指尖傳來的溫度以及柔軟細的膩感覺讓他猶如觸電一般一陣酥麻,使得全身都有些乏力,心臟更是不可控制的急促跳動了起來,使得雙眼有些輕微的暈意,更使得臉上驟然涌起了一膜潮紅,不過還好在夜色以及易容符咒的作用下看不出多大異樣。
他低聲道:“姑娘請放心,我們只希望能夠進入九荒鏡像幻境,絕不會傷害你。”
倪兒似聽出了他聲音有些異樣於平常,仰頭看了看兩人身體接觸的地方後冷冷的蹙了蹙眉道:“摸着是不是很舒服?”
這句話突如其來,讓莫小九一時未明其意,待得反應過來後臉色不由變得更紅了起來,險些就要撒開手,他厚着臉辯解道:“我這不是迫不得已麼?對面的人已經回來,難不成你想讓那人發現我們的所在?然後一劍一個送我們上天?”
倪兒沒有站在凳子上,身體沒有窗臺高,雖然聽見了外面傳來的聲響,但並不知道原因,此時聽他說,才知那個姓顧的人已經回來,於是道:“那我們藏在這麼近的地方豈不是很容易被發現?”
莫小九搖了搖頭道:“閣樓這個藏身之處已被發現,顧公子不可能在此久留,說不定不用多久就會離開。”
如他所說,對面閣樓中很快便歸於了平靜,然後再未傳出聲響,顧公子在發泄完抑制不住的怒火後便縱身躍入下了街道,落地砰然踩碎了一片石頭鋪就的地面後消失在了房屋間的陰影之中。
倪兒已然跳上凳子,從窗戶的縫隙間見得顧公子遠去,她回頭看向捂在寒鳶脣間的莫小九的手,轉身擡起小腳便狠狠的踢了出去,冷聲道:“你是不是想抱一輩子?還不放開!”
莫小九眼有尷尬之色,但臉上卻毫無變化,說道:“我這是爲了防止顧公子還沒走遠知道不?是爲了保證你我徹底安全,再則說人家寒鳶姑娘都沒有急,你個小丫頭片子急什麼?”
倪兒臉上全是不信之色,跳下凳子道:“我的修爲比你高,看得比你遠,那個姓顧的人有沒有走遠我比你清楚,而且你完全可以將你口中的寒鳶姑娘打暈,至於非要抓着手捂着嘴麼!”
莫小九張嘴欲辯卻發現無話可說,在思索半天也未找到合適理由之後一怒說道:“我剛纔沒想到行不行?你想到了怎麼不說?想到了怎麼不做?還賴我,真真是沒有道理至極!”
倪兒一腳踢在他小腿上,使得其身體向前一撲,然後垂於身側的右手五指一緊,攥成小拳頭逆空而上,砰然擊在了他的下巴,將之打得仰天倒下,落地震開了一片塵沙,她走上前擡腳踩在他的胸膛,說道:“上次見了一面之後你就魂不守舍,做夢都在叫她的名字,你敢說你沒有想什麼?!”
莫小九以爲倪兒要說出自己是誰,急忙就要用眼神制止,可剛眨了下眼就聽得了後半句話,心中不由得一怔,心想自己似乎做夢時並沒夢見過寒鳶,又怎麼可能叫她的名字?細細一想才知是這個小丫頭片子故意亂說,於是大怒的抓住其腳欲要將之撂開,可奈何修爲不濟,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不得已只能以言語報復,說道:“你睡覺時還叫少爺我的名字呢,你是不是也在想什麼?!”
話出口他才覺得太過於沒有力量,兩人長時間相伴,夢到對方實屬正常之事,夢中喊出對方名字也屬情理之中,此話根本就起不到報復的作用。他索性把心一橫,看了一眼寒鳶道:“寒鳶姑娘容顏絕色,上次於街上偶然相見便驚爲天人,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然傾心,但這是處於欣賞的角度,欣賞的角度你知道不?!小丫頭片子!”
倪兒雙腿一彎,重重騎在他的胸膛上,雙手伸出成掌蓋在他的臉上,使勁的搓着,搓得五官都變了形,哼哼出聲的說道:“街上漂亮的女人那麼多,你怎麼沒有欣賞其他人呢?”
寒鳶望着顧公子遠去的方向啓了啓脣,但最終沒有喊出口,房間中的這對兄妹雖然抓了她,但並沒有加以毒手,再加上身爲醫者的憐憫之心,所以不忍看着這一少一幼死在愛人手中冰冷的劍下。
她走到牆角撿起被黑布裹着的火靈石,解開捆縛的細線照亮了房間,坐於梳妝檯前靜靜的看着打鬧的兩人,緩緩說道:“雖然你們不會聽,但我還是想勸你們放棄,畢竟你們的修爲……”
莫小九自然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