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側之人不禁低頭看向手中被強行壓制成尺餘長的妖獸,他自然知道雷冬之獸乃是這九荒鏡像幻境中的萬獸之王,自然知道若雷冬之獸一出,眼前這些滾滾而來的獸潮便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停止,但正如白旗所說,雷冬之獸只聽其一人命令,若其不開口,那麼手中之獸絕不會去抵擋這一場災難。
但就在他思緒落下之際,卻猛然感覺雷冬之獸忽然有了異樣的反應,張嘴低吼間雙翅欲展,開始做着劇烈的掙扎。他以爲是白旗在控制,所以下意識的側頭看去,卻見對方眼中和臉上都浮現出了驚色與疑惑迷茫之色,很明顯並非其所爲。他不解皺眉,正要開口詢問,卻聽前方副城主的喝聲了過來。
副城主全身氣勢如狂風,扯動着衣衫和鬚髮亂飛,捲動着斷草亂揚,他右手成掌向後,遙遙對着白旗兩人的方向,掌心間有着一點拇指般大小的血色閃爍,喝道:“放開雷冬之獸!”
聞言,那人手上一鬆,雷冬之獸便低吼着展翅飛上了半空。而白旗則是瞳孔驟縮,臉色漸白,因爲修爲被封又因體內與妖獸之間的感應和聯繫被擾,使得他不禁踉蹌後退了幾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副城主掌心上的那一點血色,如何都想不明白爲何只能與一人建立血契關係的雷冬之獸卻與兩人建立了聯繫。
雷冬之獸飛上半空,於眨眼間恢復了丈於長的原形,然後輕扇着雙翅停在了副城主的上方,繼而全身寒氣瀰漫頸上紅色電光噼啪交錯間張口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傳出。咆哮如雷炸響,聲音似被落石擾亂的水面,形成隱約可見的浪紋向着前方蕩散,所過之處凡是聽見的野獸皆是驟然停下了竭力邁動的四蹄,眼泛恐懼的看向了聲音的源頭。
前方的野獸距離聲音的源頭最近,所以反應最快,邁出的前蹄落地一伸便蹬住了地面,在因慣性而向前滑動了不遠後便停住了身形,而後方的羣獸相隔稍遠,所以反應較慢,於是便轟然撞在了前方的野獸之上,再後方野獸的反應更慢,以至於速度最快,再度撞在了前方的野獸之上。如此,一層層野獸相撞,不斷髮出沉悶的聲響,聲響中夾雜着受傷的悲鳴,夾雜着恐懼的低嚎。
早已護住倪兒躲至持盾士兵之後的莫小九在看見這一幕時只覺得比先前見五萬人生火五萬人踩火堆還要壯觀。只見第一層野獸停下後第二層便撞了上來,然後是第三層第四層,一層一層就彷彿是一波接一波的浪潮在極大着無形的堤壩,濺起了漫天的水花。當然,此處不可能有水花,有的乃是妖獸的血,被相互間的利爪和角抓穿或着刺穿身體後噴濺而出的殷紅鮮血!
血從地面飛濺於半空,染上了同樣是從地面捲起的泥土和草屑,然後再由半空灑下打落地面,於震天的野獸咆哮悲鳴中傳出了細微的聲響,就彷彿是有人在端着巨大的盆潑灑着無盡的血水。
一波波的獸潮如是在衝擊着無形的堤壩,但此處並無堤壩,所以,前方的野獸在因後方野獸的不斷撞擊之下不可抑制的開始向前翻滾或是不得不繼續向前狂衝,所以四萬多人開始後退,速度越來越快的後退。途中,持弓的人紛紛並指拉弦,毫無準確目標的開弓連射,欲射殺這一片片的野獸。
但,野獸之數何其多?怎是些許箭矢就能射殺得完。眼前所見還只是近處第一個峽口兩側山脈上的野獸,而峽口之後,與第二個峽口之間的寬闊草原上更有黑壓壓一片妖獸如及襲來的潮水向着這方急涌。但因草原太平且身前又有不斷堆疊的妖獸以及漫天飛濺的泥土遮擋,所以衆人並看不見,不過卻能聽見那駭人的聲勢。
聽此,莫小九一陣驚駭欲絕,心想這不計其數的野獸若是真的衝了過來,擁有印記的兩萬五千人哪還保得住?還談什麼去往那扇門的所在?僅憑這些野獸,僅憑那站在樹梢上操控着這些野獸的女子便可完全摧毀一座城!又何況自己這相比之下少得不能再少的些許人。只是,一直以來她爲何不以此去攻了白家的那座城?
似知道他所想,與他並肩而站武小劍思索着道:“她應該控制不了野獸太久。”
如他所說,樹梢上的女子之所以不用妖獸去攻城,一來是因爲從此到城甚遠,途中並無山脈,而對於野獸來說沒有山脈便沒有實物,所以它們很難堅持到目的地。二來則是因爲在倪兒之父進入九荒鏡像幻境之前幾乎所有的七道靈輪強者都在城中,即便是成功的控制着野獸前往,她也絲毫沒有成功的機會。
更如他所說,她的聲音的確持續不了多少時間,但此時纔過去少頃,不但沒有達到極限,反而纔剛剛開始。於是,在兩人的話間思索間,迴盪在夜色中草原上的歌聲陡然一變,變得極其高亢,變得更爲美妙。雖然,沒有一個人聽懂歌中所唱何意,但卻清楚的知道歌中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彷彿如抽打着野獸的長鞭,使得原本恐懼悲鳴的野獸忘記了恐懼,忘記了對於雷冬之獸的膽怯,一個個開始目露兇光的揚蹄咆哮,繼續朝着人羣狂麼衝。
衆人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逐漸從起初的邊退便射箭變成了轉身奔跑射箭。見此,副城主一聲厲嘯出口,鬚髮皆張間右手向天一伸,掌心所對的雷冬之獸便是雙翅猛展昂頭向前,一聲更爲劇烈的咆哮如泉一般噴涌了出來,震得所有野獸齊齊降低了速度。緊接着,副城主身體中磅礴的星輝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提聚,一路經過手臂和掌心上那一點閃爍的血色,開始沿着與雷冬之獸無形的聯繫涌入了其體內。
如無盡浪濤一般的星輝入體,雷冬之獸於空中一顫後身體以可見的速度發生了變化,不斷扇動的雙翅開始伸長,一根根白色的絨毛相互靠攏,攏成一簇一簇,然後開始凝化,凝化成一片又一片的羽毛。其雙腿亦開始伸長變大,變得鐵爪如鉤,變得佈滿了鱗片。與此同時,其嘴中向下延伸的兩顆白色獠牙不斷變粗變銳,而瞳孔中則出現了一團紅白交織的光。
幾個呼吸之後,變化止。原本丈餘的雷冬之獸已然變成了數丈之巨。下一刻,已暫化作成年之形的妖獸將雙翅一收,身形如一座小山般從半空落下,轟然砸在了地面,雙爪於地面抓出了兩個巨大的深坑,雙翅於地上捲起了兩片如牆的泥土。然後,於此處有前所未有的咆哮響起,咆哮震碎了兩牆還未來得及墜落的泥土,從紛飛的泥屑間穿過,如一道衝堤壩破碎處噴涌的洪水衝擊在所有野獸的身上。
這一聲咆哮何其之駭人,直震得至近前如蟻遍地的野獸七竅流血,紛紛悲鳴倒地。直震得再前方即將奔涌而至的野獸以及更遠處草原上所有的野獸都無論如何和也不敢再向前一步。更讓人震驚的是,這一聲咆哮並非單純的咆哮,咆哮至極時從雷冬之獸怒張的口中傳出的便不只是聲音,還有濃到了難以想象的寒氣。
寒氣落地如濃霧墜地,以極快的速度從落點向着兩側蕩散向着前方翻滾,只不過十來個呼吸的時間便使得極大的範圍變成了白茫茫一片,使得所有妖獸都如落進了厚厚的雲層當中。然而,如臨雲中卻並沒有實臨雲中之感,因爲凡是被寒氣觸及者皆是頃刻間就軀體生霜、結冰,生生變成了無數的雕像。
然後,雷冬之獸頸間交織的紅色閃電開始於噼啪聲中密密麻麻掠出,仿似一條條燃燒的長鞭甩動落下,凡是落處便有凍結了的妖獸被抽得破碎死亡,化作紅白相間的碎冰鋪滿地面。有此可見,那寒氣達到了何種程度,竟然將一隻只野獸從裡到外都凍了個通透。
火紅的閃電從雷冬之獸頸間延伸而出,然後一分爲二、二分爲三、三分爲數,若從其下野獸的地方擡頭看去,便會恐懼的發現整個天空都被縱橫交錯的閃電佈滿,整個天空的夜色都彷彿被燃燒殆盡,變成一片刺眼的紅色。瞬息之後,織成了一張網的閃電開始下落,如天欲塌一般籠罩向無數的野獸。
閃電落至地面一定高度,野獸頭上的角便開始破碎,繼而頭被切割成碎塊,然後是身體四肢,無一能保持完好。於是,在人們震驚駭然的神色中,所有被凍結的野獸於片刻間就化作了滿地紅白色的碎冰,碎冰之中有血流淌,卻是來自一些衝進閃電形成的大網之下未被凍結的妖獸。
草原上所有的野獸都停止了前衝,倒不是因爲眼前這一幕,而是因爲之前雷冬之獸口中來自成年萬獸之王的咆哮。但,峽口處的山脈上,女子還站在微微搖晃的樹梢上,所以,歌聲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