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整個帝都中絕大部分的人家已經熄了燈火,而那些燈火還亮着的人家,則是因爲天空中那見勢是要徹夜不停的煙花爆響聲而未能入眠,所以有不少本就恨透了那風月場所的婦人便在窗前指着河畔的方向大聲的罵着身旁的男人,而不管是做過還是沒做過虧心事的男人都只得低着頭忍受着女人那來得莫名其妙的怒火。
河畔的煙花連續在高空怒放,隆隆之聲如滾滾春雷遍及了小半個帝都,而不斷的炸響聲中有着一個人影扯掉了身上的染血白衣,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在房屋巷道中急掠,最終,在看見了那一個掛着鈞家牌匾的龐大府邸後停下了身形,躍上了近前那一幢高樓樓頂的飛檐之後。
高樓不算太高,但莫小九站在其上正好能夠看見鈞家府邸內那個偌大的花園,和花園中房屋前那一條環形的走廊,以及走廊上刀帶的侍衛。
他站在飛檐後,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煙花下閃爍,他在閃爍的各色光亮中擡起了左臂,將臂中的那一面九荒鏡凝聚了出來。
那一面九荒鏡在他的臂間浮現,於途中不斷變化至一人多高後沿着身下的木樓而下落至了巷道之中,然後沿着巷道貼着地面悄然飄近了鈞家府邸的那一堵圍牆,緊接着沿着弧形的圍牆而動來到了府邸的後方,從後方的牆頭上飄過隱入了那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
九荒鏡落在幾根瘦竹上,壓彎了竹梢,掃在了下方那幢三層高的木樓頂,掃出了一聲輕響,不過,那樓中此時並無人,竹葉與屋瓦間摩擦出的輕微響動並沒有傳入任何人的耳中。
此時夜已深,但鈞千羽並沒有休息,也沒有在木樓的二樓中對着帳紗下衣衫凌亂的幼小女孩作畫。他在鈞家的書房中,正淺抿着一杯新泡的茶水在與鈞隆談論一些事情,當然,談論自然不是倪兒,因爲到此時遠在河畔的消息還未能傳回府邸,他們談論的乃是關於鈞氏一族謀劃多年的大事。
然而,就在鈞千羽與鈞隆的談論之中,花園中靠近府邸後方的一片竹林內,從青色的竹葉間忽然有着青色的霧氣瀉落,如水一般在地面盪開,以極快的速度沿着地上的淺草花朵蔓延,蔓延過了石板小道、小湖和湖中假山,蔓延上了假山旁側的蜿蜒木橋,蔓延上了木橋盡頭的走廊。
青色的霧氣因吸收了天空中煙花的光色變得不再是單純的青色,而是帶着交織的各種顏色瀰漫,幾個呼吸間便瀰漫了整條環形的走廊。
走廊上有着侍衛,侍衛自然發現了這突如其來的詭異變故,在一怔之後便紛紛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發出了警告的高呼,於是,整個鈞家府邸在一瞬間醒了過來。
莫小九站在飛檐上,將身後的九條尾巴鋪展在了屋瓦上,他不怕鈞家人發現青霧,因爲在這一刻,青色霧氣已經將鈞府的花園充斥一滿,已經能夠殺死那些處於霧中的侍衛,而只要再過片刻青霧便能從門窗的縫隙間涌進,將每一幢木樓充斥一滿,殺死房間之內的人,其中或許就包括鈞千羽。
在進入青龍帝都之前,在擊殺那輛馬車上的女人之時他便發現九荒鏡的青霧不會被吹散,所以,今夜註定是鈞家血流成河的夜晚,所以,他的手指開始動作,那偌大的花園中的地面上開始開出了深青色的九瓣花朵,湖面上開始長出了九瓣花朵,走廊上開始長出了九瓣花朵,那些侍衛的身上自然也盛開出了詭異的九瓣花。
侍衛才發現瀰漫的青色霧氣便發現霧氣已經瀰漫至此了他們的腳下籠罩了他們的身體,才高喊出聲便驚恐的發現全身的衣衫上長出了一朵朵有九瓣之數的花朵,於是所有人開始抓住花朵想將之拔掉,可無論如何都拔不掉,於是所有人便開始逃,便在逃竄中慘叫着倒地死亡。
而那些暫且還未死亡的人在看見同伴的血肉如浸泡得太久的泥土般垮塌時便開始驚懼恐慌的脫掉衣衫,用脫的太慢,便用手生生將之扯爛,可讓他們更恐懼的是,那些花朵並不僅僅是開在了衣衫上,還開在了皮膚中,所以,他們抓扯皮膚抓下了一塊又一塊淋漓的鮮紅,將自己抓入了死亡的懷抱。
花在花上開放,原本屬於鈞府的花朵便化作粉末飄散。花在地面開放,地面便有着碎屑如沙,花在小湖上開放,水面便水氣升騰,那是水在變得更爲細小,花在水上的蜿蜒木橋上開放,木橋便不斷垮塌,花在走廊上開放,走廊便發出了崩碎的轟然之聲,花在走廊旁的屋牆上開放,或木或石的牆壁便在無聲中浮現出了一個個的大洞。
五哥在書房內,在鈞千羽和鈞隆之前衝出了門,衝進了正在坍塌的走廊中,他聽得那一聲聲震天的慘叫卻看不清青霧中的情形。他背後五道靈輪齊開,全身氣勢驟然狂卷如風,欲將周遭瀰漫之物吹散,可讓他疑惑震驚的事,那淹沒了鈞家府邸遮蔽了天空煙花光亮的霧氣不知爲何物,竟絲毫不被風吹動。
莫小九能感應到那一面隱藏在竹林竹梢之上的那一面九荒鏡,便能清晰的感應到被青色霧氣瀰漫了的整個鈞家,自然便感應到了衝出門外的五哥,於是,他擡起了左手上的黑弓,抽出了肩後箭筒中刻畫着符文的漆黑箭矢,然後緩緩拉開了弓弦,瞄準了五道在走廊上泛着光亮的靈輪。
鈞千羽衝出了書房,他如五哥一般雙掌齊出間想要將眼前的霧氣吹散,可卻未能將之吹散分毫。鈞隆不分先後的衝至,亦是衣衫頭髮狂亂間氣勢猛卷,但與兩人不同,他乃是六道靈輪之境界,比九荒鏡的操控者莫小九高出了一個大境界,所以,他的周圍瞬間便出現了一片開闊的地帶。
亦是因爲修爲高於莫小九之故,他隱隱看清了花園中的景象,看見了那些死得慘不忍睹侍衛。他臉色頓時大變,他感覺不出青霧有毒,但見那些白骨浮現的屍體後便斷定了此霧有毒。他大怒咆哮的將鈞千羽和五哥扔出了已然殘破卻還在繼續殘破的走廊,將兩人扔上了屋頂,然後怒目圓睜的朝着某一處房屋急掠而去,“是誰!是誰歹毒至此,竟然要毒滅我鈞家!”
鈞隆的去向並非莫小九的方向。莫小九將目光從其身上收了回來,落到了遠處屋頂的鈞千羽和五哥。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弓弦已被拉開將滿,只要再開一分便是那一道錚然作響。
他自然不可能收箭,所以,那一聲錚然顫動之聲便在夜色中,在煙花爆炸響動的掩蓋下蕩散了開來。
弓弦,從他的右肩側回彈,箭矢,從回彈的弓弦上飛奪而出,於離弦的一剎那箭簇便在空氣中摩擦出了一道極其尖銳呼嘯,同時帶起了一條螺旋的湍流向後延伸,在半空中留下了一條白痕射向了遠處房頂那一看便是鈞千羽的身影。
箭出風驚,如一道黑色閃電的箭矢所過之處,周遭的風便驟然狂亂了起來,隨着急速旋轉的箭身旋轉,但狂亂的風卻並沒有撕碎箭羽後留下的那一條白痕,於是,莫小九再度勾弦開弓,將第二支箭重合在了身前的白痕之上。下一刻,顫響再起,舊痕在新痕下消失,新痕分毫不差的沿着舊痕急速而去。
兩道幾乎不分先後的錚然顫響驟然入耳,纔剛落足於屋頂的鈞千羽和五哥不由大驚,同時轉頭看向了遠處那一幢高出府邸圍牆的的木樓,看向了飛檐下的那一道漆黑身影,可還未來得及看仔細,卻聽見有破空之聲以極快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尖銳,見得有一抹在煙花下泛起的寒光在一股螺旋的狂風中襲來。
五哥冷怒的暴喝,一步跨前便從屋頂上躍起,躍起之後便是鋥的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刀舉過了頭頂,發出一道濃烈的劍芒直劈螺旋狂風中的箭矢。
狂風在劍芒中破碎紊亂,箭矢在破碎的狂風中與劍芒相接,發出了砰然作響,聲響中,並非特製的箭矢陡然破碎成屑,劍芒化也作光了點消散,而光點纔剛要消散之際又有一道漆黑如電的黑影從中穿過,傳出噹的一聲刺耳震響中擊在了五哥雙手中還未來得及發出第二道劍芒的劍身之上。
五哥從屋頂躍起,所要躍向之處正是莫小九的所在,可第二箭上的巨大力量透過刀身生生阻下了他的去勢,將之撞停在了半空,然而就是在其身體滯空的這個一剎那,又一道錚然顫響傳來,又一道如電黑影比顫響先至,狂猛的擊在了刀身之上。
第一支箭在刀芒中破碎,第二支箭擊在了刀身之上,將五哥的身形撞停在了半空,第三支箭擊在了第二支箭所擊在的地方,箭矢破碎的同時也將刀身生生擊斷,將五哥的身體狠狠的撞回了鈞千羽的所在。
五哥倒飛而回,雙腳落下時將石頭壘砌的屋脊踩成了一片粉碎,他在穩住身形的同時瞳孔驟然緊縮的擡頭,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實力,卻不知爲何同爲虛王境修爲,那個站在飛檐後的人影竟然能以三箭將自己擊回原地。他扔掉了手中的斷刀,反手將背後的另一把刀拔了出來,厲道:“你是誰?!”
話落,那站在飛檐後的人影向側橫跨了一步,當得腳步落定之際背後猛然有着九道影子呼嘯而起,在天空煙花的光亮下怒張而開,在夜風中招搖,猶如一朵黑暗中怒放的恐怖黑色花朵,要擇人而食!
莫小九眼中怒火升騰,緊咬的齒間迸出的聲音卻冷如冰雪中的寒風拂過,“今夜鈞家人的死傷只是警告,鈞少爺還請記住,你鈞家不過是一個沒落的家族,不是每一個女孩都是你能夠抓的!你那特殊的嗜好最好還是收斂一些!”
說罷,他左手一招,竹林中茂密的竹葉間的九荒鏡掠過半空飛回,隨着他消失在了木樓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