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了火車,就瞧見蘇佩清已經來接了。
涼若玖緩步上前去,笑臉盈盈打趣道:“新姑爺來接我,倒真的是給足了我面子呢。”
蘇佩清接過涼若玖手中的行李,笑了下,沒說什麼。
凝蘭欠了下身子,恭敬道:“蘇大帥。”
蘇佩清微微頷了下首,以示迴應。
涼若玖哆嗦了下,緊了緊衣衫,說道:“北平的天,可真冷啊。”
蘇佩清聞言,言道:“大戲都唱了好幾日了,即便是冷,這個親也是要成的。”
涼若玖聽着,倒是覺得稀奇了,反問道:“怎麼?蘇大帥是想清楚了?”
蘇佩清笑了下,什麼都沒說,只是拉開了車門,對涼若玖道:“請上車。”
“多謝蘇大帥了。”
上車後,涼若玖便對蘇佩清道:“成親只有這麼一次,雖說男人三妻四妾,但是,你的妻子永遠只有那麼一個。所以,表哥,待蒲家小姐好些。”
蘇佩清微微頷首,沒說一個字。
涼若玖也沒有再說什麼。
她深知,像蒲家小姐這樣的深閨秀女,自然不知勾心鬥角。無論做什麼都是家族安排好的一切,她只是照做。不似上海那個紙醉金迷的地方,儘管是一個女子,可這心機卻深到令人髮指。
而蒲家小姐,真的很好。
端莊得體,又識得大體,終究和珠簾是不同的。有些人值得,可有些人,就不見得那麼值得了。
到了蘇府後,到處都張貼着喜字,那樣的紅色是格外喜慶的。涼若玖着實替蘇佩清高興,她將賀禮親手給了蘇佩清,笑顏道:“一點綿薄之禮,不成敬意,還望蘇大帥可以笑納。”
蘇佩清聽着,微微皺了下眉頭,問道:“你什麼時候說話這般油腔滑調了?”
涼若玖淡淡笑了下,反問道:“蘇大帥認爲我是一個油腔滑調的人嗎?”
蘇佩清搖搖頭,答言道:“那倒不是。”
“那不就是了。”涼若玖含笑,意味深長。
蘇佩清意會了過來,笑了下,言道:“先去見過父親吧。”
涼若玖頷首。
進去後,涼若玖便感覺後背寒意襲來。對於涼若玖而言,蘇清人她是怕的。她規矩欠了下身子,恭敬道:“表叔。”
“節哀順變。”
蘇清人開口便是如此,涼若玖也不知該怎麼去接話。緊接着,蘇清人又道:“宋青一事我有耳聞,目前沒能去綿州看望你,望你可以體諒些。我對你深感同情也憐惜,也覺得難以置信。”
蘇清人緊蹙着眉頭,模樣看起來也着實多有些黯淡。涼若玖微微頷首,示意收下,回答道:“表叔有心了,若玖記下了。”
蘇清人又對涼若玖說了些安慰的話,這也是涼若玖第一次聽到蘇清人對自己說安慰的話。語氣好像和格外柔緩。好像這已經成了一個現狀,別人對她的關切都是憐惜和同情的。她需要,可她又不想要。
涼若玖同宋青一樣,都是要強的人。可往往有些時候,這樣的要強根本是不需要的。涼若玖也漸漸低下了眉,這一刻,心底竟劃過了一絲自卑來。
“聽佩清說,你和尹之合作了?”蘇清人問。
涼若玖點頭,回答道:“是,我和尹之合作了。”
蘇清人微微皺了下眉頭,揭心提醒着涼若玖,“你和尹之合作我不會干涉任何,但是我作爲你的長輩,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尹之城府極深,你不適合和他這樣的人打交道。儘快了斷吧。”
涼若玖聞言,笑了下,回到道:“表叔的提醒我收下了,但和尹之合作,也是我想要合作。”
蘇清人沒有再說什麼,反倒是涼若玖同蘇清人寒暄了幾句。
晚些時候,凝蘭來了,稟告道:“夫人,今兒晚上有夜戲,是柳小姐的戲。蘇大帥請您過去看呢。車子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凝蘭是一臉高興,確實應該高興。
是喜事,自然要去,涼若玖款款道:“既然是蘇大帥有請,那自然是要去的。”
凝蘭“哎”了聲,說道:“夫人這邊請。”
蘇佩清給涼若玖拉開椅子,紳士道:“請坐。”
“多謝表哥。”
謝過後,涼若玖才坐了下來。
蘇佩清坐在涼若玖身旁,說道:“柳小姐一會就上場了,我先來敬你一杯。”
涼若玖聞言,眼神從戲臺上移開,落在蘇佩清身上,挑眉問,“蘇大帥敬我一杯?”
蘇大帥微微挑眉,端起酒杯遞給涼若玖,朗朗道:“素來就聽聞你酒量極好,今日就讓我見識一番。”
涼若玖接過蘇佩清斟滿的這杯子酒,微微搖晃着,幾滴酒便灑在了涼若玖手心。她倒也是不嫌棄,對蘇佩清道:“人云亦云的話還是少信些,不過,出身於釀酒世家,這酒,自然要會喝的。至於能喝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請。”
“表哥請。”
兩隻酒杯輕輕碰了下,都是一飲而盡。
“方纔表哥敬了我,那麼這一杯就讓我來敬表哥您。”涼若玖說的規規矩矩,給蘇佩清斟了滿滿一杯,端起酒盅來,道:“表哥,請。”
“表妹,也請。”
蘇佩清還是一飲而盡,可涼若玖卻遲遲都沒有喝那一杯。戲臺上是柳小姐的聲音,她聽着,脣畔浮起的笑意逐漸散去,冷得如冰一樣凝固着。她心底莫名就難受了起來,手中的酒杯忽然話落,只聽得輕微“砰”的一聲,酒盅碎成兩半。
蘇佩清看見涼若玖這個樣子,趕緊問道:“怎麼了?”
涼若玖搖了搖頭,“沒怎麼。只是,想起父親曾經出事的地方,心裡頭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涼若玖此刻只覺渾身疲憊,就連手臂擡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蘇佩清握住涼若玖的手,安撫着她的情緒,沉聲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想太多,只會讓自己更吃力的。”
涼若玖微微點了下頭,應了一聲。
柳小姐在戲臺上渾身都散發着光芒,每一個唱詞,每一個動作,着實叫人入迷。涼若玖只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撕扯着一樣,越發疲憊了起來,就連擡下眼皮都覺得困難。她嘆息了聲,無奈道:“若每個人都像是劇本中寫的那樣,該有多好。”
蘇佩清聽着,搖了搖頭,言道:“如若每個人都按照劇本中寫的那樣活,就像是傀儡一樣。”
涼若玖苦笑,道:“傀儡也好過現在這副皮囊。”
涼夫人一事之後,涼若玖就像是一副行屍走肉一樣活着。那麼的沒有意義,可又那麼的無奈。她必須完成母親的承諾,才能赴死。她有過這樣的想法,但現在,還沒有到那個時候。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就只剩下了仇恨。
柳小姐一齣戲唱完,已經是九點多鐘了。蘇佩清扶起涼若玖,言道:“我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涼若玖答言道:“你先回吧,我去看看柳小姐。”
蘇佩清也沒有拒絕,點了點頭。
外頭月色皎潔,卻冷的刺骨。她來到後頭,推開門,掀開簾子,只看見柳小姐一人坐在梳妝檯前,就那樣靜靜坐着。偌大一個後臺,冷冷清清,柳小姐眸色中帶着些許無奈和清冷。她恐怕,也不想這樣一輩子下去吧。
柳小姐看着鏡子裡頭印出涼若玖的模樣,微微愣了下,似乎有些詫異,卻眸色平靜,言道:“涼小姐。”
涼若玖緩步上前來,輕輕撫上柳小姐的臉頰,啓脣道:“戲子無情。的確是無情的,也是無奈的。當年一事,你是真切看見的。可如今,你隻字不語。是無奈的,也是無情的。柳小姐,你可知這世上到底有多少無奈的事情?你又知,這世上又有多少荒唐無稽的事情?”
柳小姐看着鏡中自己和涼若玖,苦笑了聲,道:“戲子無情是真的。我也的確就是這麼一個無情的人。所以無情的人才會被任人操控,活着的,不是自己,是銅鏡中的這個我。而自己,是褪去所以衣裝鮮麗,面容精麗的那個我。那個我,是那樣醜陋不堪的我。”
涼若玖聞言,臉色一直未變過。她忽然捏住了柳小姐的下顎,看着銅鏡中的她,啞然失笑了起來。
柳小姐神色變得黯淡了下來,她妝容未褪,這副模樣真的像極了一個活在戲中的人,永遠走不出來的戲子。
涼若玖胸腔似乎是壓着一股子怒火,有些咬牙切齒道:“明知道真相就在我眼前擺着,明知道你親眼目睹一切,知道那幾個人是誰。卻不曾聽開口說過一個字。我苦苦費盡心思,查出來的東西機率極小。問你,你什麼都不肯說。最痛苦的莫過於明明就可以早些知道真相,可你卻隻字不提。你說,我該不該恨你呢?”
柳小姐苦笑,眼眶漸紅了起來,眼底含着愧疚和無奈,沒有否認直言道:“你應該恨我,因爲我瞞了你。”
涼若玖眼底劃過一絲冷意來,沉聲道:“柳小姐早就是有名的名角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現在是安全的,是極其安全的。因爲要殺你,沒有那麼容易。難道你現在,都不肯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