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若玖坐在車子裡頭，腦子裡頭只有四個字，那便是覆水難收。她這樣就已經代表答應了戴維斯，若在對戴維斯說什麼的話，恐怕戴維斯真的會發怒。涼若玖只清楚一點，戴維斯是公共租界的董事。
她倒吸了口涼氣，坐着紋絲不動。
到了地方後，戴維斯很紳士的拉開車門，伸出手來，牽住了涼若玖的手。涼若玖雖有逃避，卻逃避的不怎麼明顯，還是握住了戴維斯的手。
嚴探長微微低了低眸，言道：“戴維斯先生，我們到了。”
戴維斯“嗯”了一聲，吩咐着嚴探長，“你和你的人在這裡守着，任何人都不允許進來。”
嚴探長應聲道：“是。”
“走。”
戴維斯說着，涼若玖便識趣的挽住了戴維斯的胳膊。
進去後，就看見裡頭坐了一些人。大多數都是洋人帶着自己妻子，還是女伴？涼若玖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卻叫不上來名字。裡頭煙霧繚繞，再加之光線也很暗。她也看的不怎麼真切，跟着戴維斯坐了下來後，也只是端坐着，就連多看一眼旁人都沒有。
涼若玖原本計劃是和嚴探長去巡捕房差一份檔案的，卻又因爲陸生的出現，再後來又戴維斯的出現，只好改變了原來的計劃，晚上再去一趟了。
人到齊後，似乎是在商議着什麼洋行的事情。涼若玖也聽的不怎麼真切，反正她也只是陪戴維斯來的而已。
聽的人都不怎麼多，涼若玖只聞得見一股子刺鼻的菸草味道，還有交談的聲音。這樣交談的聲音甚至蓋過了正在滔滔不絕說正事的人。銀行，洋行，租界。幾乎都是洋人的天下。而看戴維斯，好像也並不是很喜歡。他在涼若玖耳畔說了句，“無聊。”涼若玖聳了聳肩，什麼都沒有說。
等到那洋人說完，這些人才動了動身子。起碼的禮貌有的，在他講話的時候沒有人離場。他講完話後，才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戴維斯扶着涼若玖起身來，涼若玖道了聲些。離開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十分蠱惑人心的聲音，“涼小姐。”
涼若玖愣了愣，腦袋裡頭已經閃出一個名字來了。
仇鈴。
她轉過身去，便就看見了仇鈴的那張臉。她外頭穿着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裡頭穿着一件黑色旗袍，旗袍上開滿了牡丹，倒真的是惟妙惟肖，賞心悅目。母親也很是喜歡這樣的大朵牡丹，看來仇鈴也是喜歡的。她也倒是不怕冷的個人，
涼若玖看着仇鈴淡淡笑了笑，道：“仇小姐您好。”
仇鈴走近了些，有些歉意道：“上次的事情確實是我誤會了，很是抱歉。我這個人的性子也向來如此，對就對，錯就是錯。還望涼小姐不要太放在心上了。瑛仁和我訂婚了，我也看的自然重些。”
原來陶瑛仁和仇鈴已經訂婚了，涼若玖後知後覺道：“的確是好事一樁，想來陸伯伯應該會很高興的。”
仇鈴笑了笑，好像曇花一現一樣，笑的那麼嫣然，說道：“我打算下月月初就和瑛仁回去看一看伯父。”
涼若玖一聽，立馬繃緊了弦，蹙緊了眉頭問着仇鈴，“你和陶瑛仁下月月初要回去？”
仇鈴點了點頭，答言道：“如果沒有什麼變故的話，我和瑛仁是會下月月初就回去的。”
涼若玖微微頷首，言道：“這真是極好的。”
涼若玖腦子裡頭已經萌生出一個念頭來了，那便是跟着他們一起回綿州去。可是，戴維斯現在還在自己跟前站着，她就這麼直接對仇鈴說了，恐怕不太好，只好先作罷。
仇鈴忽然打開隨身攜帶的手包，從中取出一隻手錶來，看了看時間，擡眸看着涼若玖，言道：“夜笙歌這會子也應該收拾了，我先過去了。有空來玩。”
涼若玖點頭應聲道：“好的。”
看着仇鈴匆忙離開，涼若玖這才恍然清楚。方纔，她進去看見熟悉的那張面孔便就是仇鈴的，一時之間還真的沒有想到。
可是，仇鈴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涼若玖和戴維斯交談了幾句後，就從裡頭出來了。看見涼若玖和戴維斯出來後，嚴探長扔下了手中的香菸，踩滅了菸頭，迎了過來，恭敬道“我送你們二位回去。”
戴維斯還是“嗯”了一聲，就連多一個字都沒有。嚴探長似乎也早就習慣了，打開車門請了涼若玖好戴維斯進去，便親自開車送了回去。
回來後，戴維斯急接了一個電話。涼若玖打算睡一會，晚些時候和嚴探長去查份檔案。可戴維斯忽然敲門，涼若玖心猛一驚，趕緊收起了桌上的東西，起身來去開了門。打開門，就看見戴維斯朝自己笑，忽然，他從身後拿出一隻紅玫瑰來，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對涼若玖道：“美麗的女士，晚上可否陪我參加一個舞會？”
涼若玖不知道該不該去接這個邀請，她接了這支紅玫瑰，就代表是答應了戴維斯今天晚上陪他去參加那個舞會。若是不去接，恐怕，會引得戴維斯不滿。涼若玖伸出手來，接過了戴維斯手中這支紅玫瑰，道：“好的，戴維斯。”
戴維斯聽到答覆後，很滿意，道：“我待會讓人把衣服送上來，你穿穿看好看不好看。”涼若玖笑顏回答，“好。”
戴維斯沒在說什麼，便下樓去了。
涼若玖方纔確實差點脫口而出不去，索性沒有。和戴維斯談話，涼若玖覺得連呼吸都是吃力的。她還是沒看得透，戴維斯的性子究竟是怎樣的。可他十分清楚，嚴探長對戴維斯是畏懼的。
她心中自然也明白了幾分，能順着戴維斯便就順着戴維斯。忤逆的事情，還是少做些爲好。說實話，她真的要靠着戴維斯才能在這裡生存下去，如果沒有了戴維斯，就等於沒有了一切。涼若玖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戴維斯走後，涼若玖又重新坐了回去。她又從抽屜裡頭拿出陸生送給自己的那塊玉佩來。看着這塊玉佩這般剔透又白淨，手感也是極其的不錯。她茫然間就想起了一句詩來，“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涼若玖不禁自喃着，也是一塊美玉了。
也覺得陸生倒是舊式的厲害。這般隱晦，恐怕換做別人也不知他是何意思吧。涼若玖倒想真的就這樣什麼都不知，可自小就學了太多的東西，不想知道也難。也是她爲何今日會那般冷眼對待陸生。
她心如明鏡。
涼若玖心中感慨萬千，她從未想過會在上海這個地方遇到陸生。還是這麼的誤打誤撞。她也覺得可笑，搖了搖頭，沉沉嘆了口氣。自己拼了命想要去躲的，可是怎麼躲都躲不過。還是遇上了他。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有人來敲門了。涼若玖未起身來去開，只說了個“進”字。來的是一位姑娘，手裡捧着一個精緻的長盒子。盒子上頭的點綴倒也是多，也好看。上頭還印着英文字母，她進來後，便恭敬道：“涼小姐，先生讓您試試衣服。”
涼若玖“嗯”了聲，這才起了身來。她轉過身來，就看見是一個扎着雙麻花辮的小姑娘，低着頭，似乎怯怯的，手中捧着精緻的盒子，就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涼若玖接過她手中的盒子，她雙肩忽然抖了一下，涼若玖微微皺了下眉頭，道：“不用怕。”
她趕緊點了點頭，回答着，“是，涼小姐。”
涼若玖打開這個盒子，拿起了裡頭的這件衣服來，是一件很英式的禮服，而且還是格外傳統的一件英式禮服。涼若玖在英國見過幾次，因爲好看，便就記了下來。沒想到，還會有她穿上的這天，倒也是覺得稀奇。
涼若玖換上後，那姑娘又拿來一雙高跟鞋，恭恭敬敬道：“涼小姐，這是先生爲您挑選的鞋子。先生說，請您今天晚上務必要穿這身出席舞會。”
涼若玖看了一眼鏡中自己，頗爲滿意。反正滿不滿意，是戴維斯送來的衣服就得滿意。她轉過身來，看着她，問道：“你叫什麼？”
她低着頭答言：“喚做凝蘭。”
涼若玖看着凝蘭，忽然問道：“凝蘭，你瞧這身衣服好看嗎？”
凝蘭趕忙擡起頭來，看了一眼，誇讚道：“涼小姐您穿上是好看的，極漂亮的。”
涼若玖轉過身來，眸色中多了些黯淡來，言道：“好便是好的。”
凝蘭又忙附和道：“是的，涼小姐。”
凝蘭在這裡應該是打洋工的吧，聽口音不像是上海本地人，倒像是個北方人。她便問了句，“故鄉哪裡？”
凝蘭答言：“在綿州。”
涼若玖愣了愣，怔在原地，眉宇間多了些不敢置信。緊接着，凝蘭又道：“涼小姐，我知道您的。涼家的大小姐。”
凝蘭這句話纔是更戳心的，涼家的大小姐？現在活成了個什麼樣？涼若玖不免諷刺一笑，對凝蘭道：“你何時來的上海？”
凝蘭答言：“前些年。”
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