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城依然如故,巍峨的城牆,峙立在凜冽的寒風之中!
此地已是北地,嚴寒較江南來得早,初冬方臨,大雪已降,何況如今已然是十一月了呢!
不過,這幾天,一連是幾個晴天,積雪已化,只有那堅冰,在陽光下閃爍出堅冷的清輝!
人們仍像往常一般過着忙碌的生活,只是身上都早已加上了棉袍、皮襖、皮帽、耳罩顯得臃腫得多了。但這一天即墨縣裡來了三位奇怪的客人,男的貌如潘安,女的豔若朝霞,另外還有個老婆婆,雖然是白髮蒼蒼,卻毫無龍鍾衰老之態!
這三人長像各異,倒不足奇,奇的是他三人一身單薄,行走在嚴寒之下,竟毫無畏縮怕冷之態!
他三人,在清晨到達即墨縣境之後,便在一所鎮上,租了輛華麗的雙馬套車,加疾趕往即墨縣城,故此不到中午,便已馳進城門!
這少年不用說正是龍淵,他率同風蘭與武夷婆婆,花費了五天時光,至安徽直入廖東!
在接近即墨老家之時,他恢復了本來面目,洗去化裝,顯現出他那付若似潘安在世,宋玉重生的俊秀面目!
風蘭與他變化多端的樣子,朝夕相處,倒不覺得怎的,如今驟見他廬山真面目,一方面有點不自然,另一方面,瞥見這未婚夫婿,如此的瀟灑英俊,不由得芳心怦然,猶如中了電極也似的,周身發燒,粉頰紅暈不褪,若似被酒所酡一般!
幸虧車中對坐,爲時並不太久,只過了數個時辰,車聲輾轉,已然滾進了大街!
龍淵車中外望,瞥見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街景與行人,心中思潮翻涌,也不知是喜是憂,他癡癡的怔着,直到趕車的開口詢問,纔將他驚醒過來!
他沒聽清趕車的說些什麼,“啊”了一聲,問道:“大哥你說什麼?”
趕車的道:“俺問大爺,你是在那兒下車?”
風蘭也不太懂,趕車的這種標準的土話,她望望龍淵,只聽他吩咐道:“往南再往北,有一列石牆大屋,門口有……”
那趕車的不等他說完,就接了碴,道:“噢!俺知道啦!大爺你說是可是龍大善人府上?”
趕車的,一邊趕馬徐行,一邊又道:“大爺,你大約就是龍家的少公子吧?唉!你老人家可回來啦,真是老天爺幫忙!大爺你不曉得,近來你府上幾位大善人,就因爲想你,接二連三的都病倒啦!……”
龍淵一方面大爲震驚,另一方面又十分奇怪,問:“真的嗎?大哥你怎麼知道?”
那趕車的又“唉”的一聲,方道:“怎的不真!俺快腳老五,從沒騙過人!大爺要不信,反正就快到了,進去一瞧,就曉得啦!”
他頓了一頓,又道:“至於俺怎曉得,這可不是什麼大秘密,因爲您府上幾位大人,整年行好,即墨縣境內,敢說沒有一個不受過幾位大人的恩惠的,所以大夥兒對於幾位大人的起居,也是萬分的關心,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消息傳出,既快又廣,所以這些天來,大夥兒也全爲着您府上幾位大人的病況發愁……”
龍淵想不到他家在此地居然有這麼大的名聲,同時也想不到,幾位伯伯,對他是這般的牽掛想念,而致一病纏綿!
他忍不住激動得熱淚盈眸,出聲不得,心裡也恨不得,插翅飛回家去,爲諸位伯叔,醫好了疾病!
風蘭也覺得十分緊張,她雖則聽不大懂,趕車的說些什麼,但瞥見龍哥哥這表情,不由得吃了一驚!
她一手抓着婆婆,一手握住龍淵的右臂,輕輕搖着,低聲兒問詢,道:“龍哥哥,你怎麼啦?……”
龍淵不願流淚,他輕輕搖搖頭,把淚水忍了回去!
大車在此際豁然停住,趕車的打起簾子,叫道:“大爺,到啦!您老下車吧!”
他還沒說完,眼前一花,手裡已多了一塊沉甸甸,溫和的東西,低頭一瞧,是一塊足有十兩重的銀子。
他擡頭嚷道:“大爺,俺不要……”
那知擡眼處,車中三人,已失所在,掃目一掠,卻在那遠約二丈,高有丈餘的大門樓裡,望見了龍淵三人,正施施然往裡走去!
趕車的放聲嚷道:“大爺你等等,俺謝過大人的恩惠,不能要你這份重賞!”
說着,撒腳待往裡追,卻見龍淵回過頭來,道:“大哥你也夠辛苦的,這點錢,拿去吃杯老酒吧!”
趕車的一嚷,龍淵這一答腔,早已驚動門房裡一位老僕,出來一瞧,一眼瞥見龍淵,頓時驚中帶喜眨眨眼定定神,方纔確定是真,便也放開了喉嚨,大叫着往裡傳話:“小禿子,快,快,快稟老爺,少……少……大少爺回家來啦!”
叫着吼着,連蹦帶跳,像個三歲小兒似的,跑在龍淵面前,“撲通”跪倒,叩頭請安,道:“大少爺,您可回來,真,真……”
爬起來,一把抓過龍淵手中的一件包袱,轉眼一掠,這纔算瞧見風蘭祖孫二人!
一時尖叫嬉笑之聲,隱隱傳出,同時間,亦有一批八九個丫環,如同花蝴蝶兒也似,齊齊跑出正廳,在石階之上,向這大門邊望了一望,看見龍淵,齊聲行禮,遙呼:“公子!”
呼罷,突的作爲鳥獸之散,分頭跑前奔後,報這天大的喜訊兒去了!
一時間但聞歡聲沸騰,人影亂奔,當真是熱鬧之極!
這光景看在三人眼裡,不要說龍淵本人,便是風蘭與武夷婆婆,也衷心至爲感動!
龍淵強忍着激動的心情,與滾轉在眶中的熱淚,匆匆穿過二十餘寬的花園通道,陪着武夷婆婆二人人廳,尚未落座,便自向武夷婆婆,告退道:“婆婆和蘭妹妹先款坐,我先上樓……”
武夷婆婆瞥見他俊秀的臉頰上,佈滿了激動情緒,不待龍淵說完,便道:“哥兒你只管去吧!……”
龍淵躬身一禮,長身時已然施展出他那無上的輕功,直向廳左樓梯之上掠去!
風蘭妙目流轉,順着龍淵的身形,四處一掠,只見這地約有二三十坪的大廳,坐北朝南,羅列着一十八張紫檀高背靠椅,緞質軟墊,腥紅地毯,椅與椅之間,添案鏤金嵌玉,各個陳設着不同的古玩玉具,四周牆壁上,懸掛的巨幅名家字書,當真是華貴之極。
尤其大廳西北角,連着一層層寬約一丈的檀木梯,一級級厚氈鋪地,從頂上垂下的琉璃燈穗,與五色的垂珞,直宛似深宮一般!
龍淵身法如電,眨眼間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卻傳下一片清朗而略顫戰的語聲:“媽,爹,淵兒回來啦!”
風蘭的雙眸中,亦有點溼潤,她是觸景生情,同時也是被龍淵的摯情感動了!
她收回目光,望着武夷婆婆,紅脣微啓,尚未出聲,便已聽見大廳四周響起了腳步之聲!
同時,樓梯上也跟着有了聲響,那是一慈祥而略帶嗚咽的婦女嗓音,她道:“孩子,快點放手,你不看他們都來了嗎?”
風蘭循聲擡頭,只見樓梯上,龍淵正抱着一個年約五旬的婦人,往下疾奔,而後面,還跟着幾個丫環,都面含巧笑,望着這一對母子!
龍淵面頰上,猶有淚痕,但非僅無半點戚然之容,倒佈滿一臉的頑皮笑意!
他本來抱着那婦人奔往樓下,一聽婦人之言,同時又瞥見風蘭擡頭觀看,方纔止住腳步,將婦人放在樓梯之中,扮了個鬼臉兒,笑道:“媽,你也真是,他們不是外人,我抱抱你,還會笑嗎?”
那婦人正是龍淵之母,致勇夫人,她腳踏實地,尋階下樓,低頭瞧見廳中的風蘭,以及武夷婆婆,不由“啊”了一聲,停步不前,低聲埋怨龍淵道:“你看,廳裡還有客人呢,她……”
龍淵連忙解釋道:“是和淵兒一齊來的,她……”
致勇夫人驚喜交集的道:“她是孩兒你恩姐姐嗎?”
龍淵有點兒窘,知她言中的恩姐,是指雲慧而言,他粉面一紅,卻不得不低聲更正:“不,媽,她叫風蘭,慧姐姐她還沒來!”
致勇夫人大喜過望,疾忙轉身下樓,邊走邊誇將她的兒子:“孩兒你果然有辦法,這位姑娘,可真是漂高極啦。”
她還待往下說,卻被龍淵一聲撒嬌的:“媽”,給堵回去了!
大廳外就在此際,涌進來一大堆老少人羣,有步行的,有被丫環僕婦挾扶着的,也有的坐在椅子上,被男僕擡着的!
他們還未進廳,瞧清楚廳裡到底有人沒人,便都一個個拉開了喉嚨,叫喚着:“淵兒”,“寶貝”。
武夷婆婆雖則是江湖上知名的前輩,但目睹這一番熱鬧盛況,卻也鎮定不住了!
她不等衆人進門,便即站起身來,拉着風蘭,退往一邊!
風蘭也覺着人家這一幕會親,不便參加,故而一聲不響,隨着她祖母,退到東邊牆下,靜靜的作壁上觀!
誰知,致勇夫人可不放過她祖孫二人,她下得樓來,甩開龍淵,竟而獨自個向她二人迎去!
龍淵一見衆家伯父伯母,扶病都過來看他,不由得大爲感動,他點腳輕掠,落在廳門邊上,雙膝跪倒,對着最先進來的一位老人拜倒在地,朗聲道:“淵兒叩見大伯父伯母。”
那老人正是龍致禮,只見他鬚髮皆白,滿臉的病容與皺紋!
他半躺半坐在高背椅上,被二僕擡着進來,一瞥見龍淵跪在門邊,頓時精神一振,啞聲喚道:“啊,淵兒,真的是你,快起來,快起來,認大伯父瞧瞧。”
說着,連連揮手示意,讓龍淵過去。
龍淵站起身來,走到龍致禮的面前,龍致禮巍巍伸出手來,握着龍淵的手,仔細的由頭到腳,打量了半晌,方纔似放了心般,長嘆了一聲,連贊“好”。
其他的人如潮水一般的涌入大廳,一個個在龍淵身邊,圍成了一個圈圈。
婦女們,一個個眼圈兒泛紅,又驚又喜的盯着龍淵。
老七龍致智的老妻,更加忍不住,嗚咽出聲,跑上前去,一把擁抱住龍淵的左臂“兒呀,兒呀”的哭出聲來。
龍致禮雖已年登古稀,久病之軀,其火氣之旺盛,似不減於當年。
他望見致智夫人,這般傷心啼哭之狀,不由得老眼一瞪,怒道:“七弟妹,你哭個什麼勁?淵兒回來,難道你不高興嗎?”
說着,擡頭掃了周遭衆人一眼,又道:“都入座,別堆在這塊兒煩人……”
此言一出,衆人那敢有違,紛紛各自歸位入座,剎時將那一列十八張大椅,佔住多半。
龍淵邊隨龍致禮的大椅走入中央,一邊掃目而視,只見這九對長上,除母親仍在東牆邊,陪着武夷婆婆敘說之外,尚有七伯父龍致智,與他親生父親龍致勇不在當場。
他道:“大伯父,七伯父和我爹呢?”
龍致禮半年來臥在牀上,很少過問家事,故而不知。他遊目四瞧,雖沒找着龍淵所問的二位兄弟,卻望見了豔若朝霞,美如天仙的風蘭。
他“啊”了一聲,正等動問,卻不料老八龍致孝,已先開口,代他答覆龍淵的問題,道:“七哥上鄰縣買藥去啦,你爹前半月上了泰山,大約今晚都能回來……”
他說到這裡,望見大哥的目光盯在一處,不由住口,也循着龍致禮的目光回頭望去。
這一看之下,亦覺得大大驚奇,不由得“啊”了一聲,呆住不動。
衆入循二人目光一看,首先是婦女們驚“咦”出聲。
致智夫人,最是口快心直,身體也最健康,她一見其中有九弟妹,忍不住大聲嚷道:“哎啊,淵兒的媽,這位美人兒是誰家的姑娘啊,快,快帶過來讓咱們仔細瞧瞧。”
致勇夫人和藹嫺靜,早已乘着他們進廳的時光,和武夷婆婆,風蘭祖孫,交談過了。
此際見大家均已落座,都將注意力集中此地,便即邀請武夷婆婆道:“老夫人請過去見見鄙宅的諸位兄長可好?”
武夷婆婆點頭答應,信手把手中的大籃子放在壁邊的檀木桌上,拄拐走向中央。
風蘭把她那裝滿各色花兒的小籃子,亦放在桌邊,蓮步珊珊,螓首微垂,跟在武夷婆婆的後面。
致勇夫人,與武夷婆婆並肩而行,她滿面含着愉快的笑容,煞似一個得勝而歸的英雄。
她揮手示意,讓丫環爲武夷婆婆,在中央上手設下座椅,不慌不忙的,在衆目所視之下,安然讓武夷婆婆落座,方纔對一家之主的龍致禮夫婦,襝衽行禮介紹道:“大哥,大嫂,諸位兄嫂,這位貴賓,是武夷的風家婆婆,她老人家的孫女,也就是這位蘭姑娘……”
說着,一指風蘭,風蘭雖則是江湖俠女,不懼刀槍斧鉞,此際卻因了龍淵之母的言中之意,而羞得粉面通紅,垂首不敢擡起! 致勇夫人慈顏上笑容更濃,她忍不住心頭的喜意,連聲音也爲之輕快了許多,繼續道:“她已在風家婆婆的主持之下,與淵兒訂了親啦。”
此言一出,雖然後面還有,衆家老人已然不願再聽,而頓時大聲的互相問詢商量起來!
這還不算,羅列在衆人之後的,數十名妙齡丫環,一聽這喜訊兒,一個個既覺得快樂,又感到奇怪!
她們的心中都升起了一個疑問“大少爺不是不願意娶媳婦嗎?怎的……”
這個疑問,在她們細細的瞧過風蘭的花容月貌之後,卻不由恍然又有所悟!
龍淵還站在龍致禮的椅子前邊,當他聽到母親要宣佈他與風蘭的婚事之頃,本來是覺得靦腆,都要藏開!
但他的手被致禮大伯父緊緊的握住,不能掙扎,故此也只能低下頭來。
那知,龍致禮可是喜歡得過了火,他握着龍淵的手一陣搖撼,急喘了一口氣,道:“真的嗎?淵兒,咳,你們別吵,別吵,當着客人這麼吵吵鬧鬧的像什麼樣子。”
但是,他老弱加上久病,嗓音那能壓得下這片嘈音?故此,空自氣得急喘,卻仍無濟於事。
龍淵站得最近,聽得清楚。他瞥見大伯父急成這樣,忍不住朗聲幫腔叫道:“各位伯伯……”
其實他本無話說,但這一叫,音清聲朗,頓時鎮住了全廳。
衆人一聽龍淵的聲音,不由都住口傾聽。
龍致禮非但亦是如此,他瞥見龍淵在叫了一聲之後,便自垂頭不言,竟還催促他:“淵兒,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啊。”
龍淵搖搖頭,低聲道:“大伯父,我沒有,我是說,大伯父你不是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龍致禮“噢”了一聲,方始領會到龍淵的好意。
他嘉許的拍拍龍淵的手,清了一下喉嚨,微微一欠身子,對武夷婆婆寒暄道:“老夫致禮等,不知親家伯母駕臨,諸多失禮,尚請海涵。”
武夷婆婆也忙欠身,回禮道:“那裡,那裡,老婆子乃是江湖中人,不喜拘泥小節,前在黃山得遇令侄,因喜他忠誠無私,豪邁任俠,便將小孫許配於他,僭越之處,尚請諸位不要見罪!”
龍致禮代表衆位兄弟,謙虛客套一番。突然,老四致信的夫人,站起身來,一面對龍致禮,一面對武夷婆婆,問道:“請問,這位姑娘,算是那房的媳婦!”
武夷婆婆不明內情,不由得怔住。
龍致禮也自怔了一下,沉吟半晌,方道:“這個,這個,算老九房下的可以,但算在我的房下,亦是應該……”
座中九位夫人,一聽這話,倒有七位,一齊站了起來,齊聲抗議道:“大哥,這怎麼行?”
龍致禮“咳”了一聲,抖手止住衆人的抗議之詞,道:“這事等老七老九回來之後,我們哥兒們再商議,此時吵些什麼?”
說罷,喘着氣,對武夷婆婆勉強笑道:“親家伯母不要見笑,咳……”
龍淵一瞥大伯父氣色不佳,怕他過分激動,更加傷神,忙勸道:“大伯父,你先回房先去息會兒好嗎?這事等我爹回來,再辦亦不爲遲呀。”
龍致禮對他微微一笑,卻不理他,又吩咐龍淵之母,好生招呼武夷婆婆祖孫二人,又對武夷婆婆道了歉,方纔宣佈命寡衆迴歸各房,暫時不可打擾這祖孫二人,及乖兒龍淵!
說完之後,這才示意龍淵,找人擡他回去!
龍淵練就奇功,力大如虎,此際見大伯父行動不便,可正是他稍盡孝道的機會,聞言亦不找人,伸臂握住了靠椅的兩邊,輕輕連人帶椅,一起端起,道:“大伯父,淵兒先送你老人家,回房去吧!”
嘴裡說着,腳下可早已挪動了步子,他雖然不會施展輕功,但在伯叔父母的眼裡,可真似如見神蹟一般,都直直的望着他,如飛出廳而去。
龍淵這一走,六位老人卻也不便久留,一個個與武夷婆婆,施禮告辭,由丫環僕婦們挽扶着,各回住宅!
一時間,廳中剩下來一羣婦女,頓哄而起,將武夷婆婆與風蘭姑娘,圍在了中間,問長問短起來!
龍淵送回龍致禮,回來一看,眼見這種情形,曉得只要是一進門,頓時也得陷入重圍,非被衆家伯母問個沒休沒息不可!
故此,他立即悄悄重又退出,徑自分別去叩見幾位伯父去了!
他這一去,不但是爲了禮貌,同時也兼代着爲諸位叔伯,探望健康的情形!
龍淵他前在黑礁嶼時,曾習過神農醫簡,精通醫理,返家之後,又和七伯父龍致智,親自臨牀,診治過不少病人,故此經驗頗豐!
他依次爲七位伯叔,把脈細察,竟不由悲從中來。
皆因最長的三位伯父,均已七十開外,早年不知保真修息,元陽真氣,均已至燈盡油枯之境。
如此,即使是無病無災,亦必活不過今年冬天!
龍淵不由得大爲焦急,但當他忖思之後,方纔想起,自己得自前古奇人的異藥“赤龍丸”來!
只是,那赤龍丸本就不多,經他在黑礁嶼,與雲慧眼用均分後,如今他身上,尚亦只剩下,最後的一顆……
這一顆,若是給一人服用,效力奇偉,足足可增加那人十年的陽壽,但若是增分成一二十份,則每個人所得的助力,便要打一個大大的折扣了!
他爲此猶疑不決,低着頭回到前面,一看此際漸將天暮,大廳裡那一羣伯母們,還不曾離開!
他微覺好笑,同時也覺得不便去自投羅網。
因此,他在廳門外,一展輕功,頓時如一陣輕煙也似,掠過了大廳,飄上了樓梯!
他停身樓梯盡頭,俯首下望,只見廳中那諸位伯母,在風蘭與武夷婆婆的外圍,坐了一圈,你一言,我一語的,胡扯瞎聊,正說得津津有味!
風蘭被圍在裡面,被問得真有點頭暈轉向,此際,她無意間,偶然擡頭,正巧瞥見了龍淵,俯首梯顛,向着她做了個頑皮的鬼臉!
風蘭這一來如遇救星,想也不想,頓時撇開了脆潤的喉嚨,叫道:“龍哥哥你……”
龍淵見狀,心中暗叫:“糟糕!”轉身正待開溜,樓下諸位伯母,已然齊聲喚道:“喂!乖淵兒,快下來,快下來……”
龍淵見走不脫,只好硬着頭皮,一步一步的挪下樓梯。
致智夫人有名的口快心直,對淵兒更是愛如己出。這一次龍淵回來,尚還不曾與她談過體己的話,故此,早已迎上前去,老遠便自張開雙臂,叫道:“乖兒你可回來啦,快來跟七伯母親熱親熱,讓七伯母仔細瞧瞧,乖兒你長高了沒有?”
這一來龍淵不敢怠慢,疾步迎上前,投在致智夫人的懷裡,道:“七伯母,淵兒大約是不會長啦。七伯母你老人家,和淵兒一樣,可也沒有見老……”
致智夫人抱着比她高了一個頭的龍淵,聽見龍淵,說她沒老,心中大爲高興,面上可似喜似嗔,啐道;“淵兒你出去一年,雖然沒長高,俏皮話學會啦……”
龍淵正待解辯,其他的人已然湊了上來,只聽老六致達夫人,“嘖嘖”煩言,道:“老七,乖兒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幹嗎都歸你抱啊!”
風蘭與武夷婆婆,此時倒成了觀衆,她祖孫二人,聞聽此言,她們竟將龍淵當成了三歲小孩你爭我奪,不由得引以爲怪,十分好笑!
那她倆雖則是覺得好笑,別人卻竟十分認真,應聲言:“對!”
致智夫人笑容一斂,鬆開雙臂將龍淵推到老六致達夫人的身邊,道:“好,好,好,我不抱,給你抱,這總成了吧?”
致達夫人對着她皺着鼻子,“哼”了一聲,那意思不說自明,正是,看你敢不讓我!
但,眨眼間,卻又換上一副極其開朗的笑臉,伸臂抱住龍淵的腰,仰着臉,看着龍淵,細聲細氣的訴說:“淵兒,你這一去數年,可是把我想壞了……”
這一句話,說得纏綿之極,若不是她滿頭花髮,滿臉的皺紋,可真與一對情人,互訴情話一般。
龍淵在這羣伯母裡,長得最高,故此雖被圍在中間,其視線卻並未受到阻礙。
此際,他聽到六伯母這句話,已覺得十分靦腆,無意間目光一瞥,正遇見滿面含春,豔如朝霞的風蘭那一對明澈鳳目,看見她目光中隱含好笑之意,不由得更加困窘!
只是,抱着他的,是他自己的親長,雖覺得不自在,卻也不能推開不予理會。
但,事實上他又怎麼答覆呢?聰敏蓋世的龍淵,至此卻也真想不出適當的詞兒來。
幸虧用不着龍淵回答,站在一邊的,老三致仁夫人,一拉老六致達夫人的衣袖,已代他答了碴兒,她道:“好啦,老六別肉麻啦,快讓開,讓咱娘倆親熱親熱。”
致達夫人本待不讓,但開口的是她三嫂,在那時節,長幼有序,她心裡就是有一百個不願意,也只好忍在心裡。
她緩緩的放開手,挪向旁邊,致仁夫人張手還未摸着龍淵,龍淵一眼瞥見,從廳外走進了兩個老人,正是他親生之父龍致勇,與七伯龍致智,心中一方面是喜,一方面可也如同見了救兵。
因此,他揚聲叫道:“七伯父,爹,你們回來啦……”
諸位夫人一聽小叔子,大伯哥闖進廳房,他們一家人,雖然相處一處,卻仍有內外男女之分,不由得均皆住口停身,極不情願的,往兩邊散去。
龍淵疾步突圍而出,邁步掠到那神態英武,白麪黑髮,步履沉穩,雙目有光的老人面前,撲倒在地,叩頭請安。
那人正是這龍家九兄弟中,唯一的練武會家,老九龍致勇,他一瞥淵兒跪倒行禮請安,哈哈一笑,道:“好啦!好啦!快去見過七伯!”
說着,大踏步走到八位夫人的面前,抱拳作了個羅圈揖,向諸位嫂子問安。
龍淵站起身來,擡頭見後面的七伯父,仍然是文質彬彬,鬚髮皆黑,頭戴儒巾,身着儒服,一點也不顯老的樣子,一方面心中引以爲異,一方面也自欣喜。
他迎上前去,亦是行禮如儀,龍致智一面笑着,一面喚他起來,道:“淵兒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好,好……”
說着眼光一溜,望了風蘭一眼,又道:“在門房聽說你帶回來一個媳婦,好,好,有本事,有眼光……”
風蘭聽得明白,不由漲紅了臉,緩緩的垂下螓首。
那知,龍致智未說完,他的夫人,已然接上嘴啦。
她道:“老七你還誇個什麼勁,淵兒他只帶回這一個來,怎麼分法?”
龍致智望了風蘭一眼,哈哈大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兵不在多,有將就成。以我看咱們這媳婦兒,乃是萬中之選,與淵兒正可謂郎才女貌,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致禮夫人插嘴道:“七叔別賣膏藥啦,要你辦的藥材,有眉目了嗎?”
老七龍致智聞得長嫂問話,趕緊頓住笑聲,長揖參見,道:“大嫂,但請放心,今兒既然咱們的淵兒回了家,天大的事故病疼,保險能迎刃而解,手到病除!”
數名丫環,由廳外進來,各走到一位老夫人面前,恭請回宅用飯,到這時,她們纔算是意識到,天已向晚。
於是,一個個相繼向武夷婆婆辭去,並且懇求着,明兒再過來,恭請她祖孫,過去用膳。
龍淵與他父母,恭送諸位夫人出廳,雖只是都在一所園子裡,卻也話別了好一陣子。
最後,總算全走了,剩下來在這廣大的廳堂裡的,除了武夷婆婆與風蘭之外,還有老七龍致智。
丫環此際,已經整治了一桌酒菜,他們這夥,一共六人,團團的圍坐了一桌。
武夷婆婆與風蘭,初來乍到,倒不覺得怎的,但是龍淵卻感覺異常的冷清。
因爲,在過去,只要有他在家,一家大小九對老夫婦,再加上他,有時還有姨娘們,都一齊在這大廳之中用飯,真可說熱鬧非凡。
而如今,龍淵初抵家門,竟然是這般冷清,只有這幾個人,雖然他明白,乃是由於各位尊長,均已老邁之故,心理上卻也不由會產生異樣與不安的感覺。
席間龍淵的三位尊長,都應酬着武夷婆婆與風蘭兩位客人,對龍淵則不免又有幾分的冷落。
這種情形,落在龍淵身上,自然不至於引起他的反感或嫉妒,但那種異樣的不安,卻不由更形擴大了好多。
飯後,致勇夫人陪着武夷婆婆祖孫二人上樓,將她倆安置在客房之中,大廳裡到此,亦僅剩下了三個人。
龍致勇略微垂詢,龍淵在外邊的生活情形,話題一轉,自然而然的,轉到幾位兄長的健康上去。
龍淵早已爲此發愁,此際談到這問題,他便把自己觀察所得,與爲難之處,坦白的說了出來。
龍致智聞知他懷有一顆“赤龍丸”,不由得憂喜參半。他長嘆一聲,慨然道:“想本來生死之事,仍是天命,生而註定的事,我等只要竭盡全力,盡到了人事,則亦不必抱撼。所以淵兒你用不着憂心焦急。”
他頓了一頓,陰沉沉的又道:“這情形,半年前我已瞭解,故此與你爹商量着,趕緊設法,半年來我們倆走南到北,蒐購了不少珍貴的藥材,如今差不多都已備齊,就只少一味純陽的藥引子了,淵兒你既收藏着一顆赤龍丸,可正好拿出來,當做配製主藥的引子!”
龍淵喜道:“這可就好啦!七伯父你既辦齊了配藥的藥物,淵兒明兒起,就幫着你用赤龍丸加緊制煉,給諸位伯父伯母服用下去,雖不敢說,永保真茹,但起碼也可以延長諸位親長,三年的壽命……”
三年,過起來有時會感覺十分漫長,但當回顧之時,卻又是多麼的短驟與可怕啊!
龍淵想到此點,不由得喜意盡消,如同淋上了一頭冷水!
龍致勇瞥見兒子,那一副不安的神色,忍不住也勸他道:“人總歸是要死的。淵兒你何必爲此耿耿於心,不能釋懷呢?要知道,爲父與諸位伯叔,都早已看穿了這一點,故此也不把生死之事,太過放在心上……”
他望望龍淵,龍淵垂頭默不出聲,也不表示意見,龍致勇又道:“不過,諸位兄長,唯一不能安心的,乃是身後的子嗣之事,所以淵兒你,只要讓諸位尊長,親眼看着你娶妻生子,就足以令他們安慰的了!”
龍致智連連點頭,也表示與致勇頗有同感!
龍淵的心中,本已被由於不能親事盡孝的傷感自愧的情緒所填塞着,此時聽到父親親口提出一項,可以補償的條件,也未考慮,立即衝口答應適:“爹和七伯放心,孩兒力所能及,必不讓諸位尊長失望……”
話說出來,他纔會意到父親所提,卻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絕對有把握完成的事,因此,他這話言,也只說了一半,便即霍然頓住!
龍致智哈哈大笑道:“淵兒你不必擔心,我看你面帶桃花,掌紋繁而清晰,主多妻多子之衆,因此,便是你自己不願,至時也無可奈何,非得要娶上八九十來個不可!”
龍淵本來有點羞意,但聽了七伯父這一番話,不由吃了一驚!
只是,他未啓脣辯白,他覺得自己如今在雲慧之外,又多了個風蘭,已然是有點過分,有點對不住雲慧,那會重蹈覆轍,再陷情網呢?
龍致智見他不言,也不再多說,便自站起來,告辭道:“淵兒他頭一天回家,一定很累,就趕快安置休息吧,有事咱們明兒再辦!”
龍淵父子,將他送出廳外。父子二人,手拉手上了二樓,又在致勇的書房中,閒談了一陣,方各自安息!
龍淵回到他往日所住的房中,但見那房裡珠光寶器,陳設得華貴之極。八玉馬、瑪瑙樹、小玉鼎、夜明珠,分列在古董架上,而其他一器一物,亦無不是精工雕琢,非是玉雕,便是極爲上上的檀香木材所制!
他知道,這其中多數皆是他得自海底的一部分珍寶。但瞧見這種佈置,並非是臨時草草弄就,不由得更加感激,父母對他的關懷之情!
他走到那座紫檀木雕化的大牀之前,伸手撩開紗帳,人目的除了繡榻錦被外,牀頭邊一層特製的花架上,尚還排列着十個各色的小人!
他不由爲之失笑,仔細一瞧,只見那最大的一個,乃是個光着身子的白玉男娃娃!
那娃娃足有一尺半高,看上去肥肥胖胖的煞是可愛。尤可貴的,面目神態栩栩如生,猛然望去,那可愛的笑容,那小巧的鼻孔,與那漆黑透亮的眼珠,幾乎會令人疑之爲真!
龍淵上牀去,拿起來細細把玩,愈看愈愛,細一凝神,竟在那玉娃背後,發現了一個“淵”字!
龍淵心中一動,再看架子,其他的九個,皆是白玉所雕,光赤的女身,只不過外面已用各色綢緞,穿制了一套衣服。
他翻開一個玉人的羅裙,細察背後,果然有一字,只是那一字不同於前,而是一個禮字。
龍淵心中大奇,依次一看,另外八個,卻是義、仁、信、忠、達、智、孝、勇,八字!
這八字與前面的禮字合在一起,豈不正與他父伯叔諸人的名字相同嗎?但又爲什麼都是女身呢?
龍淵甚是不解。他呆呆的望着這一列玉人,出神的分析着,思忖着:“難道這是諸位伯伯故意的安排……但是,爲什麼呢?”
房門啞然而開,閃進來一個絕麗少女,她毫無聲息的踏着厚毯走到龍淵身邊,看到他這副形狀,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龍淵吃了一驚,一擡頭,但見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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