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城的三伏天,一絲風都沒有,馬路上熱得都能烤熟雞蛋了,就連樹上的知了都有氣沒力地叫着。
方浩揹着行李站在學校門口,等着十分鐘一趟的3路公交車,他上身一件洗得褪色的白體恤,下着一條破舊的七分褲,腳穿一雙破膠靴,熱得滿身大汗。
“該死的賊老天,就連你也在和我作對嗎?”憤憤不平地仰天罵了一句,方浩擡起顫抖的左手費力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雙秀氣的眉毛擰到了一起。
又熱又累的方浩乾脆將行李放在地上,坐到了上面,又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紙仔細地看了起來,上面用大大的粗體字印着幾個字——“退學通知書”。
“唸了2年大學,唉!就換來這麼一張破紙!”方浩自嘲地一笑,薄薄的嘴脣一翹,竟撕拉撕拉幾聲將通知單撕成了碎片,然後往空中一扔,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沒有風的吹送,紙片根本沒有飛走,反而紛紛落在他身上,有幾個死死地貼在他汗溼的臉上和脖子上,只能一片片地揭下來。
“知了……知了……”樹上的知了發出一聲聲的嘲笑。
“笑吧!你們就都嘲笑我吧!笑我是個廢物!”方浩臉上掛着笑,可是眸子裡卻閃爍着深深的悲哀,一種痛徹骨髓的悲哀,胸脯劇烈地起伏,終於還是忍不住讓淚水流淌下來。
就在三個月前他去市裡最大醫院做了複診,確認自己最近顫抖無力的左手竟然得了一種可怕的疾病——肌肉漸凍症。
“漸凍症”的醫學名稱叫做肌萎縮側索硬化症,是運動神經元病的一種,發病後全身肌肉漸漸萎縮,直至吞嚥和呼吸困難,逐漸喪失生活自理能力,因此“漸凍症”患者被稱爲清醒的植物人,與癌症和艾滋病等並稱世界五大絕症,目前尚無根治辦法。
“賊老天!我咒你死!你要是個人,我就拿刀子捅死你!你這個混賬王八蛋!”方浩在心裡狠狠地咒罵着,擡手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面顯倔強憤恨之色。
自從得知自己患了這種病之後,方浩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可是醫生只能給他開一些中藥調理,告知他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多做運動,說不定能儘量延緩病症的進展。
哪知三個月過去,方浩的左手從只有兩根手指無力發展到現在整隻手掌都虛弱無力了,每天穿衣服和繫鞋帶對他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難度,於是他徹底喪失希望了,每天都要咒罵該死的賊老天,而且他還在今天辦理了退學手續,從校財務處領回了預交一年的學費8000元。
這筆血汗錢是家境貧寒的父母在農村一鋤頭一鋤頭種地刨出來的,捨不得吃捨不得穿都湊給唯一的兒子了,眼瞅着方浩在計算機系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再讀半個學期就能出去憑編程的能力兼職賺錢補貼家用了,可是現在得了這樣的病,方浩左手連鍵盤都敲不了,他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廢物,2年的大學白讀了。
“唉——”
方浩收回了思緒長長嘆了口氣,擡起顫抖的左手,看着它連個拳頭都握不成型,心裡感到無比的淒涼。
理智告訴他現在罵老天一點用都沒有,能做的就是趕緊把這筆錢存起來,然後想法在自己徹底倒下去之前儘量打工賺錢,等到將來父母從老家尋來給自己收屍的時候,能把大學的學費還給他們,也不枉爲人之子,對得起他們的養育之恩。
“聽天由命吧!”方浩嘟囔一聲,神情變得漠然,從地上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就在他手搭涼棚向3路車來的方向張望的時候,忽聽身後吱的一聲尖叫,自己放在地上的行李包被猛地撞飛起來,狠狠砸在他身上,將他砸得一個趔趄,而行李包裡的書籍、衣服、飯盒等物立刻噼裡啪啦散落一地。
方浩嚇了一跳,等到回頭看清楚,立刻心頭冒火。
就見一輛寶馬Z4跑車斜斜地衝上了路基,車頭一角正好停在剛纔方浩坐着的地方,如果不是剛好站起走開,恐怕方纔撞飛的就是他了。
“喂!會不會開車啊!差點撞到人了知不知道?”方浩指着跑車大罵。
車門打開,先下來一個戴墨鏡的年輕女孩,就見她身着白色的連衣裙,將其苗條高挑的身段襯托得嫵媚而清純,露在外面的肌膚嫩白光滑,在陽光下泛着柔美的光澤。
一下車她就急匆匆往前走,裙襬下露出兩段白皙筆直的小腿,這使得連衣裙襬飄揚起來,彷彿一朵綻開的白蓮花。
方浩心頭猛地一跳,就算這女孩戴着墨鏡,可是他一眼就認出她叫秦小月,是學校外語系的系花,也是整個學校的校花,她不光貌美如花,而且多才多藝,每年在學校匯演的舞臺上都要跳一段獨舞,再獻唱一首。
她跟方浩同批入學,都是大二的學生,方浩認識她是在入學新生文藝匯演上,當時方浩也參加了,親眼在後臺看她在聚光燈下跳了一段形神並茂的孔雀舞,結果方浩竟真地看到一隻孔雀坐在池水旁梳洗羽毛,對水自賞,舞蹈結束的時候,全場立刻爆發出雷鳴一般的掌聲,臺上臺下都沸騰了。
哪知表演還沒結束,她又一展歌喉唱了一段花式美聲,時而高亢時而嫵媚的聲音簡直如天籟之音,等到歌唱完畢,全場竟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聽傻了,過了好久才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從那以後,秦小月名聲大噪,成爲學校當仁不讓的極品校花,追求者據說都從女生宿舍樓下排到馬路上去了。
這個傳言方浩倒沒有親眼所見,但是他親眼見到第二年的新年文藝匯演上,追求者爭相給她送花,各種玫瑰花倒是把整個舞臺給堆滿了。
秦小月對於方浩來說就彷彿女神一樣,他只是鄉下來的窮小子,好多追求秦小月的高富帥都打得頭破血流,方浩倒不會妄想會和對方有什麼交集,唯一的心願就是能遠遠地看她一眼,就能回到寢室成爲很大的談資。
此時此刻方浩見到秦小月,渾身都因激動而顫抖,心說老天還是開眼的,臨走讓自己撞見秦小月,能看着女神從身旁走過,甚至聞聞她身上的香水味道,這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
就在方浩看着秦小月神情恍惚的時候,從車上又跳下一名打扮得油頭粉面的“高富帥”,戴着酷帥的大墨鏡,雖然看不清他的長相,可他那一身閃亮耀眼的名牌行頭讓方浩知道,就算把他論斤賣了也換不來。
高富帥一把抓住秦小月的手腕,央求道:“小月,你別走!咱們好說好商量嘛!”
“沒什麼好說的,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秦小月不靠你高鵬一樣能成功!放手!”秦小月用力一甩胳膊,秀眉緊蹙起來。
“小月外面熱,咱們上車商量,別讓人看笑話了。”高富帥滿臉賠笑,拉着秦小月的手腕就往車上拉。
“放手,放手啦!你做的事情都不怕讓人笑話,我還怕什麼?”秦小月竭力往外拉手臂,白皙的面孔因氣憤和用力而發紅。
目睹此景,方浩不知怎的就湊了上去,站到了兩人之間。
“媽的,你是誰?趕緊帶着這堆破爛滾開!”高富帥看了方浩一眼,用腳一踢地上散亂的東西,當即叮呤咣啷一陣亂響,飯盒和書本被踢出老遠,方浩掉在地上的衣服也被踩了好幾腳。
“同學,請你……請你幫我趕他走!回頭我……我定會感謝你的!”秦小月一臉窘迫地向方浩求助。
方浩回頭四望,大熱天的,同學和老師們都躲進涼爽的教學樓內了,遠遠地樹蔭下站着學校的保安,不過看樣子似乎並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秦小月所指的“同學”應該是他自己了。
“媽的!你這**,就知道到處勾搭男人給你賣命!賤人你去死吧!”高富帥勃然大怒,揮起手掌就往秦小月的臉上狠狠抽去。
“嗯?”他忽然一愣,發覺手臂被人抓住,彷彿鐵箍一樣動彈不得。
他看着身旁這位衣着寒酸黑黑瘦瘦的傢伙,滿臉都寫着難以置信,“你……你要幹嘛?”
“不幹什麼,趕緊給她道歉,別再糾纏她!”方浩眼神中是莫名的亢奮,目光掃了一下地面上散落的東西,叫道:“再把地上的東西都給我撿起來,向我道歉!”
他心裡有種泄憤一般的爽快——媽的,老子就要死了!再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能夠幫心愛的女神一個忙,就算立刻死了也值啊!
平常見多了開着跑車泡美女的高富帥,方浩窮逼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兒,現在臨走能跟高富帥抖一抖威風,他簡直亢奮得像頭獅子,至於惹了高富帥會有什麼後果都顧不得想了。
“去你媽的!”高富帥怒了,還從來沒人敢跟他這樣叫板,當即怪叫一聲揮拳向方浩砸去。
“我去你媽的!”方浩比高富帥氣勢還要猛,一個高跳起來,將右拳狠狠往下砸去。
砰的一拳正中高富帥的蛤蟆眼鏡上,打得碎片迸射,立時把他的眼睛給割破了,而高富帥的拳頭也打到了方浩的脖子上,立時眼前金星亂冒。
方浩這三個月左手不能動,一切的活動都靠右手完成,因此右手比平常人力氣要大上一些,這一拳又是氣勢很猛,跳起來從上往下打,結果一下就把高富帥打得坐倒在地,眼鏡掉在地上,流血的左眼血肉模糊,看起來傷勢不輕。
“媽呀!我眼睛被你給打瞎了!快來人救我啊!”高富帥用手捂着眼睛大叫大嚷。
他年紀不大,跟方浩年紀相仿,此時滿手滿臉都是血,嚇得慌了神了。
“啊——”秦小月嚇得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