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期限

半月期限

“我不要!我要和姑娘一起住!”

竹舍外,秉燭正站在一塊巨大的青石上大吵大鬧,青衣童子站在下面一臉無奈地好生勸慰,她捂住耳朵就是不聽,抱着一根竹子往上爬。

青衣童子哪裡見過這陣勢,嚇得四下張望求助,卻見藥仙同墨子離站在竹舍長廊中低聲說些什麼,不敢前去打擾二人說話,滿臉欲哭無淚。

“壞人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怎麼了?”竹舍裡的宮千竹聽到吵鬧聲,收好醫書起身出門察看,看到秉燭掛在竹子尖上晃來蕩去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跳,“秉燭你在幹什麼?太危險了,快下來!”

“姑娘!”秉燭一下子從竹子上滑坐下來,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跑到她面前指着那青衣童子告狀,“姑娘,那人是壞人,他把我和姑娘的住處分得好遠,隔了半片竹林呢!”

宮千竹皺了皺眉,耐着性子道:“秉燭,我們來這裡已經很麻煩別人了,別再給人家添亂了。”

“不要不要!”秉燭一聽這話,立馬就不幹了,“連那個鳳連城都比我近呢,姑娘你不幫我說話,我就去找公子!”

“秉燭!”她一把拉住要往竹舍跑的秉燭,忍不住提高聲音喝斥道,“你別任性好嗎?!”

沒見過她用這種語氣說話,秉燭一下子被嚇到了,無措地停下腳步,怔怔地看着她。

宮千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不起,我……”

秉燭忽然哭了出來,一把推開她轉身就跑,“我討厭姑娘!”

“秉燭!”宮千竹向前追了兩步,沒拉住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兔子一樣飛快地消失在竹林夜色之中,獨留她一人滿面悽惶地站在原地。

竹舍長廊中,一身清冷藍袍的墨子離站在昏暗燈光下,身邊藥仙恭敬地傾身而立,他遠遠看着她半是悽楚的側臉,手不知不覺握了起來。

宮千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到了居處,渾渾噩噩地向引路的童子道過謝,失魂落魄地走進那間雅緻的竹室,沒發現自己對這裡竟十分熟門熟路。

夜風透過門口直垂下地的青竹簾吹了進來,淡綠色的薄紗隨風翻飛,節節垂掛的青竹啷啷作響,發出空靈悅耳的聲音。

她坐在長榻邊沿上,手中拿着那本陳舊的醫書,看着面前矮案怔怔出神,整個人像失了魂魄一般,夜風襲來也不覺冷。

……

短則隨時,長則半月。

……

藥仙出門前傳入她耳中的那句話一遍一遍響起,她想哭哭不出來,想笑又笑不出來。自己的生命就這樣被無情地下了判決,任誰都不會笑得出來的。

可是……怎麼會才半個月呢?怎麼會只有半個月呢?

她原本以爲……起碼還可以再久一點的。

纖細雙手撫上心口,那裡寂靜一片,沒有震撼的心跳聲,除了尚有輕淺的呼吸,她幾乎與死人無異。

於是便不停地安慰自己,本來早在幾十年前就該死了的,平白多活了幾年,她該知足的。

可是……還是會有些難過的。

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做完,還有那麼多的願望沒有達成,還沒回魔界看到姐姐,還沒有見到長淵和淺江,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去登一座山,看一片海……

要離開了嗎?捨得嗎?

她一遍遍地問自己,無數個願望堆在那裡,她要如何才能在短短的半個月之內,讓自己沒有遺憾地離去?

她還沒來得及和古月師父學一招半式,還沒來得及再過一次端午,來不及看一夜花燈,來不及等一場流星……

最後的最後,還有他。

一直以爲自己的時間還很長,長到足夠自己有勇氣放下過去重新面對他,所以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對不起,莫名其妙闖入他的世界,顛覆他的人生。

他也很累了吧?

她在心裡默默地問,這麼多年的悉心陪伴,帶着歉疚與傷懷,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日日夜夜擔驚受怕。他也很累了吧?

慢慢擡起左手張開五指,纖長白皙的中指根部有些發黑,薄薄的皮膚下透着隱隱黑氣。她拿出一根銀針,對着案上微弱燭火烤了烤,針尖輕輕劃開皮膚,黑色毒血頓時就涌了出來。

十指連心,她忍着痛放下針,取出一方手帕將毒血擠出,看着手指恢復細嫩白皙,還沒來得及鬆開眉頭,皮膚下很快又凝聚成一團黑氣,她苦澀笑笑。

一個人要是做錯了事,連老天爺都不會放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