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經叛道
墨子離藏在袖中的手倏地收緊,半晌後又緩緩鬆開,平淡地看着面前不像是在開玩笑的西王母,“師尊做了什麼?”
西王母意料之中地笑笑,帶着些許的悲哀微涼,“你我多年師徒,誠然有過隔閡,卻終究是信任。人間大難,亢旱三年,離兒一直以爲是魔界作亂,卻唯獨沒有懷疑到我。”
宮千竹之死,原本就不是無塵偷襲所致,而是她體內本就有魔界煞氣存在,加上無塵那一掌催發了煞氣,這些年來西王母瞞着所有人將宮千竹送進了修羅界,引人界四海之水替她清除體內煞氣,修羅界本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獨立空間,當初長樂將它創造出來,原本是爲容身所用,如今卻正好爲她提供了最好的休養之地。
長樂肯出手相助,倒也是看在與宮千竹的交情菲薄,這些年隨着她體內煞氣日益被淨化,修羅界的力量也慢慢枯竭,空間範圍越來越小,對六道平衡的干擾也在減小,晝夜不再顛倒,四季迴歸,這場原本因她而起的鬧劇,竟也在陰差陽錯中,因她而慢慢平息。
由於借僞神之力,濫調四海之水,引得人間連年大旱,蒼生疾苦,生靈塗炭。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自己背棄的是什麼。
原來就算是西王母,也是會背棄信仰的。
墨子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淡淡的笑,在他心目中,西王母從來都是肩負天下蒼生的,捨己爲人,濟世爲任,早已看破生死紅塵,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她也會爲了一個人,置天下蒼生於不顧。
——王母無悔,可是西瑤會。
她當然可以選擇袖手旁觀,女媧身爲創世之神,神魂在宇宙間漂浮游蕩,終有一天會重新歸位,可那勢必要歷經千萬個春秋輪迴,世間滄海化爲桑田,盤古伏羲與天同壽,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待到永恆,可她的離兒等不了,仙的壽命對神而言,簡直是短暫有如須臾,她做不到看着她的離兒一生孤苦,所以只好逆天而行。
“她體內煞氣雖已清除,但尚未有清醒的意識,距真正醒過來還需要幾年,離兒若是想念,隨時可以將其接回來照顧,雖然能在那邊調理是最好,但時間久了難免出岔子,人的心是會變的。”時間能消磨掉所有的仇恨怨懟,自然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
墨子離只是一言不發地看着外面的鵝毛大雪,他覺得想笑,明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要忘記,準備一心一意照顧撫養秉燭,她輕描淡寫的一句她回來了,讓一切的麻木與冷漠,全盤潰敗。
要接她回來嗎?
那一刻眼前閃過的是她幾次在他懷中死去的畫面,每一次他都以爲她的甦醒會是永遠,可每一次的結局都是生死離別,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會不會等到哪一天,他習慣了她的離去,當她死去的時候,他不再會痛,只會平靜地跟她告一聲晚安。至於之後,她醒過來或不醒過來,那都沒有關係,他已經習慣了那樣的日子,所以不再害怕。
可是那樣太悲慘了,如果沒有得到,是不是就不怕失去。
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終究是沒有再說一句話。
西王母將他留在裡面,一個人徑自走出雅竹軒,青翠欲滴的青竹簾在身後啷啷作響,外面大雪紛飛,清冷的月輝披灑在高高的屋檐之上,碧絡神女立於月下等候多時,層層夜雲如波浪翻滾,見她出來,微微地笑了,“王母的心願,可是達成了?”
她緩緩步入雪地中,神色淡漠道:“我早已失卻神身,其他人都走了,你還留下做什麼。”
碧絡淡淡地笑了,“王母的所在,便是碧絡的歸處。”
西王母不語,重新拉上氈帽,冒着漫天風雪往前走,一步一個腳印,深深淺淺,卻走得異常堅穩。
“王母要去哪裡?”
“天南地北,去哪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