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奏陛下,仁親王在宮門外求見。”
中秋方纔剛過,天氣不冷不熱,正是一年中最令人舒爽之時節,哪怕時已近了午,卻依舊無絲毫的悶熱之感,被幾位阿哥以及四爺拍了一上午馬屁的誠德帝身心皆爽得冒泡,遂下令賜宴,並宣歌舞班子前來侍候,君臣幾個美滋滋地一邊宴飲着,一邊歡談着,氣氛不可謂不熱恰,正值衆人心曠神怡間,卻見李德全匆匆從殿外行了進來,疾步搶到了御前,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宣。”
誠德帝對弘晴的到來其實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實際上,誠德帝今兒個安排了這麼場宴飲之目的,就是爲了恭候弘晴的到來,儘管如此,乍一聽弘晴已到,誠德帝的心絃還是不由自主地顫動了幾下,好一陣子的沉吟之後,方纔一咬牙,揮了下手,從牙縫裡擠出了個字來。
“喳!”
李德全久在宮中,又是十三衙門的主管,見識自非常人可比,哪怕並不知曉誠德帝的謀算,也能看得出今兒個的場面有些不對味,然則他卻是不想也不敢流露出甚不妥之表情,也就只是緊趕着應了一聲,便即匆匆退出了大殿,不多會,便見一身整齊朝服的弘晴已是穩步行上了殿來。
“咕嘟。”
弘晴走得並不快,但卻極穩,儘管面色平淡一如往常,可身上卻明顯蒸騰着一股濃烈得幾乎都快實質化的寒意,再配合上其魁梧高大的身形,帶給人一種強烈至極的壓迫感,殿中諸般人等不知不覺間便已被壓得個心絃緊繃不已,心性最弱的二阿哥更是形象大失地狂嚥了一口唾沫,儘管聲音其實並不算大,在死寂一派的大殿裡,卻顯得分外的刺耳,只是這當口上,所有人等的精氣神都已被弘晴所奪,卻是無人有心去理會二阿哥的失態。
“兒臣叩見皇阿瑪!”
儘管不曾東張西望,可以弘晴的觀察力之敏銳,卻是早就將大殿兩旁端坐着的諸般人等之醜態看在了眼中,可也懶得去理會,面無表情地行到了御前,照着朝規一板一眼地行了個大禮。
“免、免了。”
在弘晴進來之前,誠德帝可是醞釀了許久,自忖已是做好了與弘晴再次正面交手一番的思想準備,可真到了弘晴就在眼前之際,那醞釀了許久的精氣神卻不知跑到哪去了,剩下的只有心驚與怯意,叫起之聲竟帶着幾絲的顫音。
“謝皇阿瑪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儘管已決定要與誠德帝攤牌一談,然則在大面子上,弘晴卻是不會有甚失禮之處的,一絲不苟地三呼了萬歲之後,這才站了起來。
“晴兒此際前來,應是尚不曾用膳罷,且就一併先用了罷,來人,賜座!”
誠德帝心中發虛之下,竟是不敢去問弘晴的來意,尷尬地笑了笑,說了幾句無甚營養的寒暄話,便即一迭聲地叫着座,顯然是打算放棄早先預定的圍剿弘晴之計劃了的。
“皇阿瑪有賜,兒臣原不當辭,只是兒臣此來另有要務,還請皇阿瑪屏退左右,容兒臣私下奏對則個。”
誠德帝既是有令,邊上侍候着的一衆太監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齊聲應諾之餘,手腳麻利地便擡來了几子、錦墩等物事,恭請弘晴就坐,然則弘晴卻並不爲所動,兀自沉穩如山般地站在殿中,面色肅然地朝着誠德帝便是一躬,語調淡然地請示了一句道。
“啊,這……,唔,晴兒有事且就直說好了,此處並無外人在,朕自聽着便是了。”
誠德帝是格局偏小,這幾年來更是有些偏執狂的傾向,但卻並非愚鈍之輩,隱隱然已是猜到了弘晴此來之用意,原本就虛的心頓時便更虛了幾分,實在是沒膽子與弘晴單獨奏對,也就只能是強撐着吭哧了一聲。
弘晴與誠德帝之間的奏對看似平常,可內裡顯然有着大古怪,在場的諸般人等除了二阿哥之外,都是鬼精鬼靈之輩,自是都看出了些蹊蹺,可反應卻是大不相同,四爺是木然這臉,看似毫無表情,可實則瞳孔卻已然微縮,六阿哥則是神情訝然地在弘晴與誠德帝之間打着轉轉,至於五、七兩位麼,卻是將探詢的目光投向了臉色變幻不已的三阿哥身上。
“皇阿瑪說得甚是,大哥如此排斥我等,怕不是有甚不可告人之心思罷?”
三阿哥顯然也已是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對味,然則他卻並不打算息事寧人,而是火上澆油了一把,打着的便是漁利之目的,但見其眼珠子微微一轉,已是陰惻惻地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就是,就是,大哥如此行事,着實令小弟等心寒啊。”
“三哥說得對,大哥如此詭異行事,實是令人費解。”
……
五、七兩位阿哥素來以三阿哥馬首是瞻,這一聽三阿哥發了話,自是都跟着起鬨了一把,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皇阿瑪既是如此吩咐,那兒臣也自無話可說了,且容兒臣就此告退。”
弘晴壓根兒就沒理會衆阿哥們的叫囂,面色淡然地朝着誠德帝便是一禮,丟下了句場面話之後,也沒等誠德帝有所表示,便即一轉身,已是不管不顧地就此向殿外行了去。
“慢着!”
眼瞅着弘晴就這麼轉身走了人,誠德帝的心中先是一鬆,可很快,便有一股子極度不詳的驚悸之感狂涌上了心來,臉色不由地便是一白,顧不得許多,趕忙高聲喝止了一嗓子。
“皇阿瑪可還有甚吩咐麼?”
聽得背後傳來了誠德帝的斷喝聲,弘晴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不過麼,人卻還是站住了腳,一旋身,朝着誠德帝便是一躬,神情淡然地便發問了一句道。
“呃,這……”
誠德帝心中確實有許多話要說,可真見着了弘晴轉回了身,他卻又不知該說些啥纔好了,吧咂了幾下嘴皮子,卻愣是啥話都不曾說將出來。
“大哥,你這是甚態度來着,有你這般逼皇阿瑪的麼?”
誠德帝是啞然了,可三阿哥卻是來了精神,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架勢,氣勢洶洶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過分了,太過分了,大哥,您怎能如此狂悖行事!”
“就是,大哥如此行事,確是過分了些!”
“哼,大哥如此狂悖,眼中可還有皇阿瑪麼?”
……
三阿哥這麼一帶頭,五、七兩位阿哥自是緊着便附和了一把,不僅如此,就連二阿哥也咋咋呼呼地跟着炮轟了弘晴一把,然則弘晴卻是絲毫不爲所動,兀自神情淡然地站在殿中,眼神坦然無比地凝視着誠德帝,渾然將幾位阿哥的叫囂當成了犬吠。
“都給朕閉嘴!”
誠德帝心中本就恐慌不已,再被諸阿哥們這麼一鬧騰,當即便怒了,但見其猛地一拍龍案,已是怒不可遏地呵斥了一嗓子。
“皇阿瑪,大哥他……”
誠德帝這麼一怒,三阿哥等人的臉色立馬就變了,自都不敢再多羅唣,偏偏二阿哥懵懂,自以爲誠德帝這等怒火應是衝着弘晴去的,這便大嘴一張,便要再給弘晴多上些眼藥。
“閉嘴,都給朕退下!”
誠德帝這會兒正自驚怒交加得很,哪有心去聽二阿哥的廢話,毫不客氣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陛下聖明,臣弟告退。”
一聽誠德帝這般怒吼,衆阿哥們自不免爲之面面相覷不已,可四爺卻並不敢耽擱了去,但見其率先起了身,恭謙無比地稱頌了一聲,當先便往殿外行了去。
“皇阿瑪聖明,兒臣等告退。”
四爺這麼一帶頭,衆阿哥們可就不敢再多遷延了,亂紛紛地起了身,稱頌了一番之後,也就此退出了大殿,但卻並未走遠,而是聚集在了殿外,一邊七嘴八舌地議着,一邊小心翼翼地傾聽着大殿裡的動靜。
“晴兒啊,此處已無外人在了,爾有甚話,且自直說好了,朕聽着呢。”
衆人盡皆退下之後,大殿裡就只剩下弘晴父子在,然則弘晴卻並未急着開口,而是面色淡然地屹立在殿中,一見及此,誠德帝可就有些穩不住神了,尷尬地笑了笑,強撐着以溫和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皇阿瑪可還記得康熙四十年除夕之夜,您曾帶着兒臣來此覲見皇瑪法一事麼?”
聽得誠德帝開了金口,弘晴倒是沒再保持沉默,不過麼,卻並未急着說明來意,而是大有深意地提起了一樁往事。
“康熙四十年除夕?唔……”
誠德帝到底是有年歲的人了,記憶力早已不如從前,哪怕已是眉頭緊鎖地狂翻着腦海裡的記憶,可就是想不起來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只是見弘晴如此慎重地提起,自是覺得此事應是相當之重要,自不免爲之緊張不已,卻又不願直接開口去問弘晴,也就只能是裝出了一副悠然回憶當年之架勢,其實麼,腦海裡卻是一片的空白,原本就緊張的心情自不免便更緊繃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