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再次開始的清欠事宜已是進行了十天整,除了九月初一那場激烈交鋒之外,其餘日子都算是波瀾不驚,但凡被傳喚到戶部的官員,無論文官還是武將都老老實實地簽署了還款合約,更有不少虧空額度小的乾脆直接借錢一舉還清了事,差使辦得順溜,不止三爺父子心情大好,就連戶部上上下下也都士氣大漲,清欠的進度也就跟着提前了不老少,再有那麼三兩月的時間,清欠一事大體上也就可以告一個段落了,剩下的事兒就是照着合約追債,也就用不着三爺父子再在戶部蹲守了的。
差使辦得順手固然是好事一件,不過麼,弘晴卻是不敢掉以輕心,特地向上書房請了個長假,每日裡都陪着三爺在戶部裡呆着,也就只是趁閒時回了幾趟工部,將積壓的事宜處置上一番,好在工部那頭有瀋河等一干弘晴親自提拔起來的心腹頂着,倒也沒出啥大亂子,只是苦了弘晴兩頭跑,這日子過得當真有些疲得慌,這不,大中午地,又在工部衙門裡忙活上了。
“春山(瀋河的字),這幾分文檔你且拿去歸了檔,剩下的,就由本貝勒拿到戶部去核銷好了。”
弘晴趴在文案上,細細地將積壓下來的十數份文檔都一一過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方纔一一署名簽押,好一通忙碌下來,額頭上都已是見了汗,卻也沒去理會,指點着擱在左手邊的一疊文檔,聲線略帶沙啞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下官這就去辦。”
瀋河原本是都水清使司的邊緣人物,儘管掛着郎中的頭銜,可實際上卻是閒人一個,也就是弘晴扳倒了薩穆哈叔侄倆之後,他才被弘晴親手提拔到了都水清使司的正印郎中的位置上,正是有着這層知遇之恩在,對於弘晴的命令,瀋河向來是無有不從的,此際一聽弘晴如此吩咐,自不敢有絲毫的耽擱,緊趕着應了一聲,抱起文檔,便要向外行了去。
“哎呀!”
瀋河抱着文檔方纔剛走到門邊,正要擡腳邁過門檻,冷不丁外頭急衝進了個人來,一頭便撞在了其身上,力道極猛,瀋河措不及防之下,頓時便被撞倒在地上,手中的文檔也洋洋灑灑地飄了一地都是,當然了,來者也沒討到便宜,同樣被撞了個屁股蹲兒。
“三兒,你個毛躁小子,急着作死麼?”
弘晴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正想着趴文案上小睡一陣,這一見劉三兒跟瀋河猛撞在了一起,心下里自是極爲的不悅,寒着聲便喝叱了一句道。
“小王爺,事情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劉三兒顧不得屁股生疼,一咕嚕翻身而來,猴急地竄到了弘晴身旁,急吼吼地便嚷了一嗓子。
“嗯?說清楚點,究竟出了甚事來着。”
一見劉三兒惶急如此,弘晴的眉頭立馬便緊鎖了起來,沒好氣地喝叱道。
“啊,回小王爺的話,是都察院那頭出事了,葛臺合的婆娘領着幾個孩子在那兒叩頭要告御狀呢,說是小王爺您逼迫過甚,竟致葛臺合含冤自盡了,要陛下給個說法出來,眼下有不少官吏都聚集在那兒看着熱鬧,情形不對啊,小王爺,您趕緊拿個主意罷。”
這一見弘晴着惱,劉三兒自不敢怠慢了去,顧不得喘上口大氣,急吼吼地便將事情的原委道了出來。
該死,果然來了!
一聽劉三兒如此說法,弘晴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瞬間便意識到這是八爺一方的反擊,稍有應對不當的話,去歲的*****未必沒有重演之可能,面色一變,也顧不得多問,霍然起了身,擡腳便向都察院方向疾步趕了去……
“唉,天可憐見的,好端端的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丟下這孤兒寡母的,該怎生過得下去啊!”
“是啊,唉,都是被清欠鬧的,造孽哦!”
“慎言,慎言啊,這世道風氣不正,亂說亂動可不成,小心被言官給告了。”
“屁的慎言,人都死了,還不讓人說幾句,這還有天理不?”
……
時值午休時間,各衙門的大小官吏們自都無公務在身,都察院一出狀況,自是全都聞風涌了過去,待得弘晴率李敏行等人趕到之際,都察院衙門口處已是擠滿了人,議論之聲此起彼伏地響成了一片,說啥的都有,矛頭大多直接便指向了清欠事宜,顯見有人在背後操縱着這一切。
“小王爺,這味道不對啊,可要趕緊去請王爺來?”
弘晴到了現場之後,並未擠進人堆裡,而是站在場邊,眉頭緊鎖地思忖着對策,站一旁的劉三兒見陸續趕來的官吏越來越多,心不由地便虛了,忙小心地湊到了弘晴身旁,低聲地建議道。
“不必了,先看看再說。”
事情都已鬧到這般大之地步,弘晴不相信三爺會沒得到信息,之所以不露面,不外乎不方便罷了,既如此,又何必專程去請。
“啊,是,哥幾個都精神點,別讓人擠着了主子!”
一聽弘晴這般說法,劉三兒自不敢再多囉唣,只是見人潮滾滾而來,心中還是不免有些擔心,這便回頭招呼了李敏行等人一番,指揮着衆人將弘晴牢牢地護衛在了正中。
怎麼辦?
這才幾分鐘的時間而已,都察院門口已是聚集了近千人,這等架勢一出,弘晴的額頭不由地便見了汗,心念電轉,試圖找到個解決的辦法,奈何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心一急,額頭上的汗水頓時便涌得更洶了幾分。
“爲何盡皆麋集於此,考功司衆人聽着,將所有在場官員一律記檔!”
就在衆官吏們一邊看着熱鬧,一邊瞎扯不休之際,卻見吏部尚書張廷玉領着十數名吏部官員匆匆而來,一聲呵斥之下,原本正興奮無比的衆官吏們頓時便作了鳥獸散,只一剎那間,都察院衙門口已是就此空曠了出來。
“張大人,多虧您來了,若不然,本官怕是要控制不住場面了。”
人方散去,原本站在衙門口處的左都御史溫達頓時大鬆了口氣,也不理會跪在衙門口處的葛臺合遺孀如何啼哭,疾步迎到了張廷玉的近前,伸手抹了把汗,滿臉誠摯地謝了一句道。
“溫大人客氣了,事既了,您且自忙去好了。”
張廷玉雖是驅散了看熱鬧的衆官吏,可顯然並不打算參合到葛臺合之死的事情中去,面對着溫達的謝意,也就只是簡單地應付了一下,領着手下官員轉身便向走,絲毫不給溫達留下借力的機會。
“厄……”
溫達宦海經營幾十年,還真就沒遇到過似張廷玉這般謹慎的主兒,他本還想着拉着張廷玉一道過問案情的,卻沒想到張廷玉說走就走得個沒了影,登時便被噎得個面紅耳赤不已。
呵,溫老爺子這回可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嘍,那張廷玉多謹慎的個人,您老要想將他圈進是非裡,門都沒有!
圍觀人羣既已散了去,*****也就沒了重演的基礎,弘晴不安的心也就此平和了下來,入眼見到溫達吃癟的這一幕,心中不禁暗自好笑不已,只是並未帶到臉上來,飛快地平緩了下思緒,緩步行上了前去,很是客氣地拱手爲禮道:“溫老大人請了。”
“哦,下官見過小王爺,您來得正好,唔,這樁案子似與您有關,葉赫那拉氏將您給告了,此事非小,下官職責所在,狀子怕是不得不接了。”
溫達的兒媳一直在搗鼓着其幼女與弘晴訂婚的事兒,溫達雖是不曾過問太多,但卻已是首肯了的,此際見得弘晴行了過來,心中難免有些古怪之感,好在訂婚一事尚未落實,彼此間倒也算不得親戚,溫達說起話來,倒也沒太多的顧忌。
“溫大人,您要給妾身做主啊,就是他,就是他逼死了我家男人,天啊,這叫我孤兒寡母怎麼活啊,溫大人,您要秉公辦案啊,妾身冤啊……”
沒等弘晴回話呢,原本跪在衙門前低聲啼哭的葉赫那拉氏已是奮然而起,跌跌撞撞地行了幾步,而後又重重地跪倒在了溫達面前,一邊嚎啕大哭着,一邊斷斷續續地指控着弘晴,其幾個年歲不大的孩子也跟着衝了過來,大哭小叫不已,而唯恐弘晴受衝擊的一衆王府侍衛們則紛紛上前,將弘晴護衛了起來,一時間場面亂成了一鍋粥。
“退下!”
弘晴這麼些年下來,大場面早經歷了不少,又怎會在意葉赫那拉氏這麼點小瘋狂的,一擺手,將李敏行等人盡皆屏退,而後從容地朝着溫達拱了拱手道:“溫大人不必介懷,一切按朝規辦了去便是了,既是有人告了本貝勒,那本貝勒便暫且迴避一下好了。”
“如此甚好,多謝小王爺體恤。”
溫達還真擔心弘晴當場發飆的,這一見弘晴神情如常,心遂安,可也不敢輕忽了去,忙抱拳還了個禮道。
“溫大人且自忙罷,告辭。”
弘晴連看都不曾看葉赫那拉氏一眼,交待了句場面話,便即領着人向廣場對面的戶部行了去,身形雖挺拔依舊,腳步卻是不免稍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