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樂,快奏樂!”
揚州城北郊的運河碼頭上,彩旗飄揚,萬衆聚集,爲首一名身着正三品服飾的文官滿臉惶急地死盯着運河的下游,滿頭滿臉的汗水卻愣是顧不得去擦拭上一下,大老遠一見到龍舟的影子,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嘶吼了一嗓子,剎那間,早已等待多時的鼓樂班子立馬聞聲而動,鼓樂喧天中,整個碼頭又若沸騰了一般,數萬官民齊齊翹首遠眺着龍舟的緩緩靠近。
“主子快看,碼頭上好熱鬧啊,嘿,主子一到,萬民遠迎,當真氣派萬千來着。”
龍舟的船頭處,弘晴面色淡然地端坐在太師椅上,絲毫不因遠處的熱鬧場面而動,眉宇間隱隱有着層淡淡的憂慮之色,很顯然,心思並未放在那隆重無比的迎接儀式上,倒是侍立在其身邊的小書童觀雨煞是興奮,左瞧右盼地張望着,口中還沒忘奉承上弘晴幾句。
“嗯。”
弘晴壓根兒就沒理睬觀雨的小馬屁,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心中卻依舊在牽掛着京師裡的局勢——衆阿哥要對小串子衚衕動手之事雖早在弘晴的預料之中,也早就做好了相關之安排,然則說到成功的把握麼,弘晴還真不敢下個斷言的,畢竟此事變數太多,最終會有何結果實在是不好說,要說不擔心自是不可能,概因此事幹系實在是太大了些,一個不小心的話,便難免有傾巢之禍,而今,事情或許該已是過去了三天了,可京師那頭的消息還沒能傳來,弘晴的心又怎能安得下來,若是可能,弘晴真恨不得插上翅膀,趕緊奔回京師去,奈何想歸想,做卻是沒半點的可能,也就只寄希望於老十六能有個水準以上的發揮了的。
“下官兩淮鹽御史何明福率一衆同僚恭迎欽差大人!”
“下官揚州知府車銘率本府官民叩見欽差大人!”
……
船緩緩行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是靠上了碼頭,沒等弘晴踏上踏板,兩淮鹽運使何明福已是率先迎上了前去,恭謹萬分地大禮參拜不迭,緊隨其後的揚州知府車銘自也不敢怠慢了去,緊跟着跪倒在地,同樣大禮問了安,這兩位主官這麼一跪下,後頭的諸多官員連同前來迎接的百姓又怎敢站着不動,自是盡皆跪在了地上。
“有勞父老鄉親們前來迎候,本貝勒實是感激不盡,且都請起罷。”
儘管心事極重,可這等場合下卻是不容輕忽,自不能冷了前來迎候的諸般人等之心,也只能是強自壓住了心中的煩躁,緩步行上了岸,虛擡了下手,很是客氣地叫了起。
“謝欽差大人隆恩!”
弘晴既已叫了起,一衆人等自是得按着規矩謝了恩,此皆題中應有之義,卻也無甚可言之處。
“欽差大人,您遠來辛苦了,下官已令人在城中備好了一清靜院子,還請晴貝勒移駕。”
方一起了身,何明福顧不得拍上一下官袍上沾着的泥灰,緊趕着湊到了弘晴身前,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小意地討好了一句道。
“不必了,驛站就好,本貝勒此來是公務,並非遊山玩水,一切還是照着朝規來的好。”
弘晴並未領何明福的情,擺了下手,毫不猶豫地便拒絕了其之提議。
“這……”
何明福乃是去歲剛去世的裕親王之家生奴才,也正是靠着裕親王的勢力,方纔得以就任兩淮鹽運使這麼個肥差,自打裕親王過世之後,何明福已是徹底失去了靠山,每日裡總擔心着自家的職位會不保,尤其是聽聞有着“官場殺手”之稱的弘晴要來整頓鹽務,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半個月前就開始張羅着要搞好接待工作,怕的便是不能合了弘晴的心意,這已是小心再小心了的,卻沒想到方纔剛一接觸呢,弘晴就如此不客氣地拒絕了自個兒的苦心安排,不禁又急又臊,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欽差大人,揚州驛站小而殘破,實不利休養生息,若是貝勒爺不嫌棄,下官願將官衙騰出,還請貝勒爺屈就一二。”
車銘乃是八爺門下士,康熙三十九年中的進士,短短五年不到,便已攀升到了揚州知府的位置上,除了八爺的信重之外,其本人也極其善於鑽營,這一見素來與自己不睦的何明福吃了癟,心中暗笑之餘,也沒放過這等巴結弘晴的大好機會,緊趕着便從旁表態了一句道。
“這位便是車大人罷,本貝勒離京前,八叔還說揚州知府車大人是個不錯的好官,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好,好啊。”
這一見車銘湊了過來,弘晴猛然想起了一事,不過麼,卻沒急着道將出來,而是笑呵呵地誇獎了車銘一番。
“貝勒爺過譽了,那都是主子往奴才臉上貼金,下官可不敢自當之,唯忠孝報國耳。”
身爲八爺門下,車銘儘管官職不高,可也知曉弘晴與八爺之間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自不會因弘晴這等誇獎而沾沾自喜,不過麼,臉上還是堆滿了卑謙的笑容,連連自謙不已。
“嗯,車大人能有這等心怕不是好的,也不枉八叔提攜你一場,罷了,此非敘話之所在,總讓父老鄉親們等着也不好,這樣罷,本貝勒先去驛站安頓下來,回頭再與爾等敘話好了,來人,備轎!”
弘晴虛與委蛇的能耐雖強,可也沒必要在此過多表現,這一見船上的大轎子已然卸下,也就不欲再多言,這便笑着揮了下手,就此結束了這麼場迎接儀式,甚至連聖旨都沒宣,便即緩步行向了停靠在一旁的大轎子,一哈腰便鑽了進去,何、車二人見狀,面面相覷不已之下,也沒得奈何,只好各自招呼一衆人等前頭帶路,浩浩蕩蕩地簇擁着弘晴的大轎子,一路向不遠處的驛站趕了去……
“晴貝勒,您能親來指導兩淮鹽務,下官等可是如久旱盼甘霖啊,呵呵,不止下官翹首以盼,那些鹽商們也是等得心焦了,這不,您一到,那幫鹽狗子們可都歡騰開了,片刻都不想耽擱,就想着能跟您多多親近則個,爲此,特在‘天星樓’備下了酒筵,想請您賞臉一行,不知晴貝勒您意下如何?”
揚州雖是大城,可畢竟只是一府,夠資格覲見弘晴的官員自是不多,就算加上鹽運使衙門的官員,攏共也就二十餘人罷了,這等接見的事兒也就只是幾句安撫話而已,自是不多會便完了事,待得覲見官吏們退下之後,何明福總算是逮着了個空子,緊趕着湊到弘晴身旁,卑躬屈膝地進言了一番。
“難得鹽商們如此盛情,本貝勒原該欣然從命纔是,奈何職責在身,須輕忽不得,這樣罷,宴請就不必了,至於見面麼,明日一早都到鹽運使衙門相見便是了。”
何明福說的倒是殷勤無比,可惜弘晴卻並不打算給他面子,不爲別的,只因此番弘晴可是來整頓的,自是不想在沒摸清情況之前便跟一衆鹽商們瞎廝混,倒不是怕了一衆鹽商們的糖衣炮彈,而是不想平白惹來言官的彈劾,雖說這等吃吃喝喝的事兒乃是官場常態,言官們即便是要就此事上本,也不見得能奈何得了弘晴,不過麼,多一事實在不如少一事來得好。
“啊,這……”
這已是弘晴第二回不給面子了,何明福當真是又氣又怕,奈何卻又沒膽子跟弘晴較真,只能是尷尬地吭哧了一聲,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側坐在一旁的揚州知府車銘,那小樣子還真就應了“病急亂投醫”這麼句老話——車銘跟何明福的恩怨由來已久,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又怎可能在此時幫着何明福轉圜,自然是裝作沒瞅見何明福的求助之目光,依舊是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動。
“這事情就這麼定了,何大人就代本貝勒前去,向一衆鹽商們致個歉意,明日公堂上再行商議便是了,去罷。”
弘晴壓根兒就沒打算給何明福再多囉唣的機會,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是,下官這就去,這就去。”
弘晴都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何明福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無奈地躬身行了個禮,灰溜溜地退出了會客廳堂,自去與等候在“天星樓”的衆鹽商們商議對策不提。
“車大人,本貝勒有個私人的問題要問,不知車大人方便否?”
弘晴沒理會何明福的請辭,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側坐在一旁的車銘,沉吟着問了一句道。
“貝勒爺有甚吩咐只管直言,但凡下官能知的,自不敢相瞞。”
這一聽弘晴如此說法,車銘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過了神來,忙不迭地一欠身,恭謹萬分地應答道。
“嗯,如此最好,本貝勒聽聞三十六年帶頭大鬧金陵貢院的鄔思道與車大人有着多年的同窗之誼,不知可有此事?”
弘晴也沒矯情,點了點頭,一派隨意狀地便開了口。
“啊,這……”
一聽弘晴問起此事,車銘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縮,額頭上瞬間便見了汗,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