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下起來很容易,老爺子大手一揮也就成了,可戰事真要開打卻沒那麼簡單,這三十萬大軍來自各省,調集起來需要的時日不少,後勤輜重的準備工作更是繁重無比,戶部那頭倒也就罷了,僅僅只是糧秣的徵集,任務雖繁重,可歸根結底還算簡單,畢竟朝堂早有定例在,照着去辦也就是了,出差錯的可能性着實不算太大,可工部這頭就沒那麼輕鬆了,不單要爲大軍徵調各式工匠,還得爲大軍趕製各種武器以及工具,說是千頭萬緒也絕不爲過。
事兒多又煩,本就不好打理,偏偏這當口上又恰好將近年關,再有個幾天便要過年了,人心都不定,啥事兒都不好往下安排了去,弘晴也不好強壓,只能是姑且先將此事擱置在一旁,原打算過了年之後再行定議,卻不曾想兵部那頭顯然沒打算讓弘晴過個好年,幾次三番地來公文狂催,所提之要求又高得離譜,弄得弘晴煩不勝煩,這不,一大早地,弘晴纔剛在辦公室裡坐定,兵部又派了名郎中前來溝洽了。
“下官武庫郎中託時叩見王爺。”
來者行禮雖恭,可臉上卻滿是倨傲之色,不爲別的,只因這託時正是老十四的門下奴才,正白旗人,早在老十四還在阿哥所裡呆着時,此人便是其之貼身侍衛,侍奉了老十四幾近二十載,自打老十四到了兵部,便將此人提拔爲員外郎,而今更是佔據了兵部最肥的缺——武庫掌印郎中,眼下老十四正得勢,託時自也就水漲船高了起來,哪怕是面對着素有“官場屠夫”之稱的弘晴,心中也自不怵,見禮之聲裡很明顯地透着股囂張之氣焰。
“免了,有甚事,說罷。”
對託時這等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弘晴自是無甚好感可言,不過麼,卻也不致於跟其較真,面無表情地便叫了起。
“謝王爺隆恩,下官奉大將軍王之令諭前來,有公函在此,請王爺過目。”
弘晴既是叫了起,託時也沒甚客套之言,就此站了起來,一翻手,已是從寬大的袖子中取出了份公函,雙手捧着,看似恭謹,實則隨意地便遞交到了弘晴的面前。
“嗯。”
弘晴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隨手便接過了公函,卻並沒去打開信封,就這麼隨手擱在了文案上,雖無言,可逐客之意卻已是盡顯。
“王爺明鑑,我家大將軍王有交待,說是軍務緊急,須臾耽擱不得,還請王爺儘快給個回覆,以免貽誤軍機。”
儘管看出了弘晴的逐客之意,可託時卻並沒打算就這麼走了人,而是神情倨傲地抱拳一拱手,擺出了副緊逼不放的架勢,硬是要逼着弘晴當場給出個答覆來。
“嘿。”
弘晴算是看出來了,這託時就是故意來找茬的,真跟其較真的話,丟的只會是自個兒的臉面,以弘晴之智商,自不會去做這等蠢事,也就只是陰冷地一笑,沒再去搭理託時,而是面無表情地拿起了那份公函,撕開其上的封口,從內裡取出了本摺子,隨手翻了翻,眉頭立馬便皺緊了起來。
老十四這混賬小子到底想作甚來着!
摺子很長,內容麼,也很多,可歸根結底起來,其實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開出了份匪夷所思的武器需求清單,真要是按這麼份清單規劃了去,完全可以將三十萬大軍全都換上新式武器了的,很顯然,這是工部壓根兒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工部去歲確實是新投建了兩家鋼鐵廠,可眼下都還在建設之中,並未投入使用,現有的京師鋼鐵廠之產能有限,每年所產出的鋼鐵也就只勉強夠新軍以及海軍之鑄炮所需,雖說這三年餘來,工部製造庫裡已然有了些槍炮彈藥的庫存,可數量上卻是極其有限,武裝一支萬人大軍或許能辦到,至於三十萬大軍麼,那卻是一點指望都沒有的,哪怕弘晴再能,也不能做出這等無米之炊罷,毫無疑問,老十四所提的這麼個要求簡直就是天荒夜談,其中必然有着別樣的目的在,只是弘晴一時間也無法看透老十四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啥藥來着。
“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此事斷無半點可能,縱使官司打到御前,亦是如此,有甚事,讓他自己來與本王商榷好了,去罷!”
甭管老十四那頭到底想作甚,應表態的時候,弘晴卻是不會有半點含糊的,毫不客氣地便將手中的摺子往託時懷中一丟,寒着聲便下了逐客之令。
“王爺,此乃軍務,您不能……”
一聽弘晴這般說法,託時當即便急了,雙眼一瞪,便要與弘晴爭辯上一番。
“來人,送客!”
弘晴不打算跟託時較真,只是不願自跌身價罷了,卻並未將這等微末之官放在眼中,哪怕其背後站着老十四這麼個大將軍王,亦然如此,這會兒見其還要囉唣,自是老大的不耐,也不給其將話說完的機會,便已是一揚手,不留半點情面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託大人,請!”
弘晴這麼一喝令,侍候在側的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一閃身,已是攔在了託時的面前,一擺手,不容分說地便要趕人了。
“王爺,您這般作法實是太過了些,下官不服,下官定要上本……”
託時顯然有着故意將事鬧大的嫌疑,面對着李敏行的趕人,不單不懼,反倒是放肆地發出了威脅之言。
“慢,敏行,將那廝手中的摺子扣下,人麼,給本王轟了出去!”
託時不放話威脅還罷,這麼一瞎嚷嚷,弘晴反倒是想到了些蹊蹺,這便一擺手,陰冷地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下了令,李敏行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緊趕着應了一聲,左手一伸,已是毫不客氣地搶過了託時手中的摺子,右手一拽,已是將此人夾着領子地提溜了起來,不顧其如何掙扎,強硬無比地便將此人拖出了辦公室,往天井裡一丟,手順勢按在了劍柄上,殺氣勃然而起,大有託時敢在胡鬧,便要動手殺人之架勢。
“爾等,爾等……,哼,走着瞧!”
託時早年能成爲老十四的貼身侍衛,身手自是不錯,可跟李敏行這等絕頂高手一比,那就差得太遠了些,先前被李敏行一隻手便治得動憚不得,這會兒再被殺氣一衝,心早已是虛了,有心強撐着說些強硬之言,卻又沒膽子說將出來,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丟下句場面話,就此灰溜溜地走了人。
“王爺,摺子在此。”
託時既是識趣地走了人,李敏行自也不會再跟其一般見識,也就只是冷笑了一聲,就此回了弘晴的辦公室,雙手捧着那本摺子,遞到了弘晴面前的文案上。
“嗯。”
弘晴並未多言,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一擺手,示意李敏行自行退下,自個兒卻是眉頭微皺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味道有些不對啊,老十四這混小子到底想圖謀個甚?
對於老十四其人,弘晴可是瞭解得很,自是清楚此人絕非等閒之輩,看似豪爽,實則心細如髮,斷然不是莽撞之徒,更不會因眼下的得寵便忘了形,毫無疑問,其將託時派來惹事,必然有着別樣的想頭在內,此無他,託時先前那等故意鬧事的痕跡實在是太過明顯了些,倘若弘晴真顧着發飆,而忘了將那份摺子扣下的話,鬧不好還真就會中了老十四的暗算——不消多,託時只需將事先準備好的另一公函替換了給弘晴看過的這本,而後一個御狀告了上去,弘晴便是有十張嘴也扯不清的,那後果麼,顯然只能是被老十四牽着鼻子走了,這麼個小算計,以弘晴的智商,又怎可能會看不出來,只是說到老十四的真實用意麼,弘晴卻是有些拿捏不住了,沒旁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多了些,就算弘晴智若海深,一時半會也難以算得個分明。
“稟王爺,大將軍王來了,說是有要事要見您。”
就在弘晴沉思不已之際,卻見李敏行疾步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幾個大步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緊趕着稟報了一句道。
喲呵,打了狗,主人就跑來了?有趣!
一聽是老十四來了,弘晴的嘴角邊立馬便露出了一絲冷笑,可也沒甚旁的表示,淡然地點了點頭,起身便向外行了去,入眼便見老十四面色陰沉地從照壁後頭轉了出來,顯然來意有些不善。
“小侄見過十四叔。”
官場從來都是個講究尊卑之所在,哪怕心裡頭對老十四有着不小的意見,可該盡的禮數,弘晴卻是斷然不會省了去的,幾個大步便已行到了老十四的面前,甚是恭謹地便行了個禮。
“爺可當不起你的禮!”
老十四顯然正在火頭上,哪怕弘晴持禮無可挑剔,他也不買賬,甕聲甕氣地便悶哼了一聲。
“呵,十四叔,您裡面請。”
這一見老十四擺明了要來找茬,弘晴心火也已是大起了,不過麼,卻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溫和地笑了笑,伸手一讓,極爲恭謙地比了個“請”的手勢。